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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外面又起了风雨,将细微声响淹没。
裴椹的营帐中特意烧着炭盆,暖意融融。他下颌紧绷,汗水不时从额际滚落,沾湿蒙住眼睛的衣带。
许是李禅秀系的不够紧,又或是布料被汗水打湿,有些微透明。透过布料,视线朦胧看到李禅秀模糊的身影。
他实在太过温吞,又“娇气”,似乎不愿吃苦。但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对裴椹来说更是。
裴椹呼吸愈重,舌尖紧紧抵着齿缝,放在座椅两侧的手臂紧绷到线条鼓起。这实在是太难熬了,尤其李禅秀还不让他动,与其说是奖励,倒不如说是惩罚。
偏偏这时,李禅秀又不想吃“苦”,秀丽的眉紧蹙,双手扶在他肩上,停着微微喘气。这简直要命,裴椹只觉太阳穴鼓胀,血管一跳一跳,就快要冲破理智。
终于,在李禅秀彻底没了力气,含糊说“就这样”时,他忽然心下一狠,双手握住对方的腰,往下一按。
“——!”李禅秀蓦地睁大眼,一瞬间失声,呼吸都好似断了一瞬。
裴椹眼睛上的衣带忽然被扯落,眸底泛红。李禅秀来不及惊呼,一切声音都被吞噬。
外面忽然风声大作,雨越下越急。
细密的雨点打在军帐油布上,沙沙声淹没了一切。
另一顶军帐内,杨元羿拉着李禅秀的随行护卫虞兴凡喝酒套话。
“来来来,虞大哥,你年长,我再敬你一杯。”杨元羿举起酒杯道。
虞兴凡蹙眉,望了一眼外面的雨势,道:“还是不了,喝酒误事。”
顿了顿,又道:“殿下去了裴将军的军帐这么久,应该快聊完了,我先去外面候着,或许等会儿殿下会叫我。”
说着就要起身。
“哎,等等!”杨元羿急忙拉住他,笑道,“虞大哥,军务繁杂,裴将军要说的事也比较多,一时半会儿恐怕说不完,兴许要和殿下秉烛夜谈,你就别去打扰了。”
接着又套话:“对了虞大哥,殿下这次怎会忽然以监军的身份前来,是殿下主动请命,还是……圣上对我们裴将军……呃,嗯?”
言外之意就是,是殿下想来见裴将军,还是圣上对裴将军有所不满,才派他来。
有些话不能说太明白,意思到了就行。
虞兴凡听了皱眉,道:“我也不清楚此事,只知是圣上忽然决定。”
说完又不放心道:“我还是去军帐外候着,万一殿下有事叫我……”
说着再次起身,径直往外走去,这次连杨元羿拦都没用。
杨元羿“哎”了几声,见实在拦不住,只好将人硬拉回营帐,苦口婆心道:“虞大哥,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你现在去,肯定会打扰殿下。”
虞兴凡不解:“我只在外面候着,不会打扰他们谈话。”
杨元羿:“……”
“唉,你一直跟在殿下身边,怎么还看不明白呢。”杨元羿实在替这位已经四十岁耿直汉子着急,不由提醒得更明显点。
“殿下跟裴将军的关系非同一般,之前在西北,殿下救过裴将军,后来从青州回洛阳的途中,殿下遇刺,裴将军也贴身亲自照顾殿下,情谊非比寻常。现在他们分别这么久,终于见面,今晚除了公事,肯定还有很多私事要聊,甚至可能吃住都会在一起,就不出来了,这么说……你懂吗?”
杨元羿拼命暗示,反正据他观察推测,圣上应该都已经默许这两人的事了,他暗示一下应当没问题吧?
虞兴凡听完愣了愣,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殿下和裴将军有过命的交情,非是寻常友人,而是堪比伯牙子期、廉颇蔺相,乃刎颈之交。此一见面,必会叙一叙旧情,秉烛长谈、抵足而眠?”
杨元羿:“……”
“你、你说的也对吧。”他语气斟酌,神情复杂。
……
深夜,雨势渐小,可落在军帐上,依旧沙沙,又绵绵,如蚕食桑叶,催人入睡。
军帐内却一片暖意融融,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从衾被下伸出,五指紧紧抓着床沿,手背泛着薄汗的水光,黛青色的血管在薄红皮肤下隐现。
李禅秀如同在水里浸透过一般,湿发贴着面颊,另一只手的食指关节咬在口中,紧闭着眉眼,溢出的声音夹杂痛苦和欢愉。
“够、够了。”他声音沙哑艰难,带着喘丨息。
裴椹低头吻了吻他前额,被子下的手却牢牢箍紧他的腰,没有丝毫减缓,哄道:“乖了,马上。”
这是骗他的假话,李禅秀已经不知第几次被骗了。意识浮浮沉沉,濒临灭顶之际,他竟忽然有功夫想,还不如之前答应对方一起去看灯会。
现在灯会没看成,自己脑海中的烟火倒是不知炸过多少回。
意识陷入黑甜梦境时,李禅秀已累得不知是在哪。
再次恢复意识,是听见外面有压低的说话声。
此时雨水已停,天色大亮。
他躺在暖和的被中,闭着眼睛下意识往旁边伸手,却摸了个空。
同时听见零星的压低说话声,“裴椹”“江水”“死”……
李禅秀骤然惊醒,加上听到这些字眼,一时竟忘了身在哪。
怔愣一瞬,他忽然起身,胡乱拿起一件衣服披上,连鞋都没穿,就疾步往外走。
“什么江水?什么死?裴椹呢?”他一把掀开门帘,急声问。
隔着一道门帘的外间,正压低声谈话的裴椹、杨元羿骤然抬头看过来。
李禅秀此刻只着一件素白里衣,却披着一件裴椹的深色外袍,身影似摇摇欲坠,面容也秀丽苍白,竟有种孤伶脆弱感。
更要紧的是,他攥着衣领的手指隐约露出些许痕迹,被深色衣料衬得尤为白皙的脖颈也是……
裴椹面色骤变,忽然快步上前,挡住杨元羿的视线。
杨元羿呆怔,等回过神,顿时冷汗“刷”地下来,手脚一阵冰凉。
救命!这是他能知道的事吗?那可是太子殿下!
他倒是没看见什么,但殿下披着裴椹的衣服出来,这还不明显?
虽然久别重逢,猜也能猜到,但这跟真撞见还是不一样啊。
就在杨元羿冷汗直冒,犹豫到底是跪下请罪,还是假装不知告退时,裴椹迅速将旁边一件大氅拿过来披在李禅秀身上,将他从头到脚遮掩住。见他没穿鞋,又亲自拿一双鞋来给他穿上。
李禅秀全程怔怔看着他,目光紧紧望着他鲜活的面容。
直到裴椹做完这些,转身对同样愣住的杨元羿说“你先出去”时,他才终于回神,忽然道:“等等!”
杨元羿上一刻如蒙大赦,下一刻顿时又僵住,不敢看李禅秀地低下头,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李禅秀披着大氅,缓步走到他面前,蹙眉问:“你刚才说什么‘裴椹’‘江水’‘死’?”
杨元羿怔愣,很快又低头,恭敬解释:“启禀殿下,臣私下偶尔称呼裴将军‘裴椹’‘俭之’,方才是跟他说,我们安插在长江那边的探子回报,因连日下雨,江水上涨,加上昨夜大风,南军在江边翻了数艘船,死伤不少,包括李桢也在其中一艘船上,现在可能下落不明……”
李禅秀听着听着,终于松一口气,扶着旁边座椅坐下。方才一时着急,竟然忘了他们此刻根本没打到长江,裴椹也根本不可能战死江边。
可那种余悸仍残留心头,让他面色仍有些苍白。
裴椹看他脸色不好,很快挥手,再次让杨元羿出去。
然后他半蹲在李禅秀面前,握住对方微凉的手捂了捂,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温声安抚:“殿下怎么了?可是做了什么噩梦?这样急匆匆就出来,还……”脸色这般苍白?
李禅秀迟疑了一下,竟点点头。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对方,让对方以后征战时切记要小心。
“我梦见你在江的南岸抵抗胡人,最终……战死,身体……”他顿了顿,心中好似又被那场梦的情境影响,眼底不受控制浮现雾水,眨了眨敛去雾气后,才轻声继续,“身体……沉入了江里。”
最后一句甚至带了一丝颤音,目光惶惶,仿佛真的目睹了那一幕。
裴椹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忙将他拥入怀中,轻抚后背安慰:“别怕,梦都是假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在殿下面前?况且胡人被挡在北边,怎么都不会出现我们在江边抵抗胡人的情形。”
李禅秀摇了摇头,不是的,梦中真发生过这样的事,甚至……他现在觉得那根本不是梦。
他忍不住将脸埋在裴椹肩头,借对方肩上的衣服擦去泪水。
并非他想哭,而是想到那件事,心情便无法自控地难过,尤其此刻是在裴椹面前,仿佛真的经历过梦中那些事。
他努力平复情绪,才终于抬起头,声音闷闷:“无论如何,你日后打仗一定要小心,尤其是在江边时。”
“好。”裴椹好笑地答应,觉得他甚至可爱,竟把一个梦当真。
但这何尝又不是在意他?这般一想,心中顿时又一片暖意。
“对了。”回过神后,他忽然松开李禅秀,道,“殿下等我一下。”
说着便起身,到旁边翻找什么。
李禅秀狐疑看向他,没一会儿,见他拿出两只小灯,一个是玉蝉形状,一个是猫的形状。
他将玉蝉的那只递给李禅秀,道:“昨天没能陪殿下一起去灯会,所以今早起来,给殿下做了一个灯。”
这灯也算是少见了,毕竟灯会上鱼灯、龙灯、兔灯都好买,蝉灯还真不好买到。
李禅秀捏着灯的手柄,愣了愣,抬头问:“为何是蝉的形状?”
裴椹沉吟:“我听圣上喊过你蝉奴儿,想来是你的小名。”
顿了一下,又拿自己的猫灯去碰一下蝉灯。
那猫灯比蝉灯大一些,这一碰,看起来就像猫要衔咬住蝉一样。
裴椹同时一本正经编道:“说来也巧,臣也有个小名,叫狸奴,狸奴和蝉奴,正是……”
李禅秀看出他胡编,故意打断他:“其实我还有个小名,也叫狸奴。”
跟裴椹不一样,他并非瞎编,而是幼时顽皮时,李玹训责他,就会说他跟白狸猫一样顽劣不听话,以后叫狸奴算了。
裴椹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却又继续一本正经:“……说来也巧,臣也还有个小名……”
“叫什么?”李禅秀追问,然后想到猫对犬,裴椹又行二,不由故意道,“莫非是叫二……”
话没说完,忽然被裴椹按倒,压在椅子上亲到气喘吁吁。
“圣上说的没错,殿下确实顽劣。”裴椹边亲边含混道。
不过总算让方才的低落气氛一扫而空,也让李禅秀转笑,目的算是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