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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玹闻言脚步一顿,偏过头,眼神意味不明地觑他。
李禅秀被看得莫名心虚,轻咳一声,小声找补:“我也分外思念阿爹,只是……只不过……也关心北边的战事……”
眼看李玹的神情愈发似笑非笑,他终于编不下去,趁身后两个小的好奇东张西望之际,忙扯扯父亲衣袖,小声央问:“阿爹,裴椹是不是还没到洛阳?”
不然怎么会不来接他?
李玹无奈,叹气道:“刚说你成熟沉稳了,这一看,还是之前样子。”一团孩子气。
顿了顿,他又解释:“前日金陵向淮河一带增兵,连下数城,杨元羿紧急发信来求援。昨日半晚,裴椹已率军赶往了。”
“什么?”李禅秀闻言怔住。
虽然明白军事要紧,可乍一听闻,期待落空,还是免不了失落。
因为期待见面,这一路,他看着雪景都如晴日繁花,直到此刻,才顷刻感受到天气的阴沉与寒凉。
李玹见他难掩落寞,又道:“原本想留裴椹过完年再去,但情况危急,实在拖不得。”
说到这,他拿出一封裴椹留的信,交给李禅秀。
李禅秀怔愣一下,伸手接过。
李玹顺道抬手轻抚了抚他头顶,温声道:“阿爹知道你想见他,等年后战事不吃紧时,就调他回来可好?或者等过完年,也可调你去东边。”
竟有几分哄小孩的语气。
李禅秀有些赧然,尤其身后李舸两人看完周围景致,这会儿又转回注意力,继续好奇望向他们。
他忙飞快收起信,掩饰道:“知道了阿爹,我们快回宫吧。”
说完竟也不上马车,一个人踏着细雪,故作轻快地往皇宫方向走。
李玹摇头,令身旁侍从追上前,给他送上挡风雪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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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是在皇宫和李玹一起过的。
这是他离开圈禁他和父亲的那座北院后,过的头一个像样的年。
虽然不是刚离开那里,重获自由。但第一年流放西北,过年期间,他刚好在赶往梁州,去与父亲会和的途中。
第二年,又赶上攻打朱友君。不止他,父亲、裴椹、陆骘他们,也都在军中征战,没人过过一个安稳年。
至于圈禁的那十八年,因为只有他和李玹两人,过年和平日没什么不同。顶多父亲会免了他的学习,让他好好玩一天,又亲自烤些栗子给他吃。
梦中在西南那些年,他倒是与军中将士一起庆祝过新年,比在太子府北院时热闹许多,但都不及这一次的热闹。
李玹在新年前一日,就封笔不再批折子。宫中也早就张灯结彩,被装点得十分喜庆。
除了宫人,还有一些大臣家眷也被特许进宫,共度除夕。加上多了李舸、董远两个少年,原本一向安静的皇宫,也多了些鲜活气。
李禅秀第一次体会到当兄长的感觉,给李舸两人都发了压岁的银子。
夜晚宫中烟火繁盛,映着雪景,分外美丽。
李禅秀望着眼前星星点点的烟火,望着这些过去只能在太子府北院听见声音,却无缘得见的火树银花,不禁想起史书中描绘的盛世,继而又不可避免地想起裴椹。
盛世要将士们浴血奋战去打下和守卫,如今正在军中的裴椹,是否能看到这样的烟火?
前几日前线传来捷报,说裴椹率军抵达后,已经稳住形势,正上书请奏,要继续向南攻打,彻底拿下淮河。
“守江必守淮”,对金陵来说,淮河必然寸步不能让。并州军虽操练半年,但在水战方面,仍劣于金陵。
加上新造的战船仍不够,李玹深思后,批示:再等等。
李禅秀却清楚,这个“等等”,不会等太久。
而按李玹的计划,一旦开始攻打南边,必然会让裴椹继续负责从东线进攻。
李禅秀其实不太希望裴椹负责东线,这会让他想到一些不好的事。
东线进攻,必然是拿下淮河后,再渡江攻打金陵。这难免让他想起梦境中,裴椹就是战死在长江边。
虽然梦里的裴椹是守长江,抵抗从北边来的胡人。而现实中,裴椹将会是从北边攻过去的那方。
而且时间也不一样,梦中是许多年后的事,距今尚远。况且形势也早已不一样。
但想到梦境中那种真实刻骨的体验,加上又是同样地方,怎能不担忧心乱?
许是白天时想太多,晚上又饮了些酒,有些微醺的缘故,看完烟火,回去就寝时,李禅秀拿出裴椹请李玹转交给他的书信细细重读,最后不小心握着信纸睡着,又梦见收到裴椹死讯的那一刻。
“裴椹……”他攥紧手中信纸,仿佛被梦境中的悲伤感染,无意识地呢喃,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鬓中。
李玹因见李禅秀在席间饮了酒,离开时步伐似有些不稳,不放心过来看看,却刚进内室,就听见这声呢喃。
他脚步微顿,接着快走几步,来到床前。
李禅秀身上的衾被只盖到胸口,手中还攥着信纸,正闭眼紧皱着眉,面容有些许苍白,眼角还带着泪痕,仿佛沉浸在难过中。
李玹轻轻从他手中抽出信纸,只扫一眼,便知是裴椹写的。再想到刚才李禅秀呢喃的那句“裴椹”,不由轻叹一声,抬手将他放在外面的胳膊拿到被子底下,又轻轻往上拉一下被角,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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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禅秀起得有些晚,但刚起床,就有内侍来报,说李玹让他去太极殿一趟。
李禅秀心中觉得奇怪,李玹让人来叫他很正常,毕竟初一一早要一起用饭。但太极殿是处理政事的地方,难道初一就开始处理政事?
简单洗漱后,他穿好外衣,带着满腹疑问前往。
然而到了太极殿东堂,却不见李玹身影,只有一名内侍守着,见他来了,忙恭敬说“圣上刚才有事暂离,一会儿就回,让殿下到了后,先帮忙看会儿折子”。
李禅秀:“……”难道阿爹一大早把他喊来,就是为了让他干活?
带着更多疑问走到桌案前,坐下刚看两三个折子,就看到一本参奏裴椹的。
“!”
李禅秀瞬间提起十二分精神,一字字仔细阅读。
参奏的人是淮水一带的一名守官,说裴椹驻扎在淮水后,金陵方面多次派使者到军中,不知与裴椹谈了什么,如今裴椹大军原地驻扎不动,迟迟不向南进攻,他怀疑裴椹可能是被南边收买了。
李禅秀:“……”他怀疑是这人被南边收买了,在配合金陵使离间计。
正这么想时,殿外传来脚步声,李玹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走进来。
见李禅秀正在看奏折,他走到炭盆旁烤手,浑不在意问:“看多少了?”
李禅秀:“……呃,没看多少。”
顿了一下,又忍不住拿起折子问:“阿爹,这本你看了吗?”
李玹只抬眼瞥一下,就点头道:“看过了,折中所言属实,裴椹确实不像话。”
李禅秀原以为父亲会说“这是胡言乱语”,没想到对方会认同,一时愣了一下。
很快回神,他忙替裴椹辩解:“阿爹,两军对峙,互派使者是常有的事,不能说明什么。况且裴椹不继续向南进攻,是您下的旨意啊,说不定这是金陵使的离间计。”
李玹抬眼瞥他:“我才说一句,你就这么多句等着我呢?”
李禅秀:“……呃。”
但李玹很快又道:“你所言不错,但你可知,就在除夕前两天,李桢秘密离开金陵,在淮水上亲自见了裴椹。”
李禅秀再次愣住,回神后急忙辩解:“阿爹,这定是金陵那边的阴谋,挑拨之计,您不能轻信……”
“但裴椹和李桢毕竟有旧,我听闻李桢还救过他的命。”李玹皱眉思索。
“……那他肯定只是旧情难却,才去见一面,但我想也仅限于此。”李禅秀急急解释,“裴椹这个人对是非、公私都分得很清楚,既然已经投靠我们,肯定不会——”
李玹忽然淡下神色,语气也多了分严肃:“这只是你被情感影响,作出的判断罢了。依朕看,应该立刻派监军前往,时刻盯着裴椹,看他究竟有无二心……”
“阿爹,这事明显有蹊跷,何况裴椹立下如此多功劳,您怎么能轻易就怀疑他,还要派人去……”李禅秀没听完,就急着又要辩解,只是说到一半,忽然就僵住,接着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狐疑地看李玹一会儿,忽然小猫似的凑上前,抓住重点:“阿爹,您要派监军前往?”
李玹翻了下手背,继续烤火,老神在在道:“是啊,裴椹身居要职,手握重兵,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能出意外,必须派人去看着他。”
“那您打算派谁去啊?”李禅秀几乎立刻问,眼睛眨巴,满是期待。
李玹看他一眼,板脸道:“这嘛,朕还在考虑……”
李禅秀立刻殷勤给他捶肩倒水,问:“阿爹,那您看我合适吗?”
李玹点评:“谄媚。”
李禅秀:“……”
倒是李玹先没忍住,摇头失笑,不再逗他。
“行了,拿去吧。”他忽然从袖中拿出昨晚就写好的圣旨,递给李禅秀,“明日出发,快的话,元宵节前就能见到裴椹。”
说完见李禅秀先是怔愣,又瞬间惊喜,他又道:“这下高兴了?别再半夜哭鼻子了,出息!”
李禅秀一愣,很快意识到什么,不由赧然,闷声反驳:“谁哭鼻子了?”
原来父亲昨晚去他房中了?
李玹看他一眼,暗暗摇头,接着又道:“放心,金陵的打算,我和裴椹都知道,这不过是演给金陵探子看的一场戏罢了。”
李禅秀:“……”所以干嘛也演我?
把他吓一跳。
李玹像看出他在想什么,不咸不淡道:“你是关心则乱,这次给你个提醒,遇事要冷静。”
实际当然是逗一下儿子。
李禅秀心中门儿清,展开圣旨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合上,高兴给李玹端上一杯茶,道:“阿爹,谢谢你。”
“行了,先跟阿爹一起用早膳,然后赶紧去收拾行李。”李玹板起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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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天后,一支千余人的队伍风雨兼程,护送一辆马车抵达并州军驻扎地。
军帐中,得知洛阳派的监军到了,据说派头还不小,杨元羿心中“咯噔”一下,转头对裴椹道:“糟糕,圣上怎么忽然也来这套?派个监军来指手画脚,咱们还得像个祖宗一样供着对方……”
话没说完,就被裴椹皱眉打断:“慎言。”
随即拿起盔帽戴上,淡声道:“随我一起出去迎接。”
杨元羿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嘴,也是,如今的圣上可不是以前那位,派的人想来不会难缠。
裴椹一路眉心紧锁,大步往军营外走。
实际上,他心中也有些担忧。和李桢见面,确实是他事先禀报过李玹后,故意麻痹金陵方面演的戏。
但监军实在没必要派来,尤其万一像杨元羿说的那样,对方是个不懂军务,还事事都要插手的人,他一定……
还未想完,裴椹脚步忽然顿住,怔怔看向军营外的那道熟悉身影。
杨元羿紧跟在他身后,因他忽然停住,险些一鼻子撞上去,正想问“怎么了”时,一抬头,先看到军营外的人,也愣住,随后识趣地往后退了退,给两人让出空间。
李禅秀一路想象过很多次他和裴椹久别重逢时的情景,有欣喜,有迫不及待的相拥……
但此刻,他身着云龙锦袍,负手而立,一切情绪都被压在心底,眼睛只看向对方,唇角噙笑道:“裴将军,不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