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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禅秀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门边,抬手正欲碰裴二脸上的伤。
他不由一怔,抬起的手也停在半空,指尖微顿。
裴二应是回来很急,此刻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一双黑眸正直直看他,眼底幽如深潭,仿佛深处锁着将要出笼的危险猛兽。
李禅秀像是察觉到危险,脊背不自觉紧绷,汗毛也一根根紧张竖起,脸庞在对方毫不避讳的目光注视下,也像被滚烫的火苗舔舐。
他眼睫轻颤,忽然避开视线,手指也蜷紧欲收回,可下一刻,指尖忽被攥住。
李禅秀呼吸一滞,错愕抬头。
裴二宽大掌心覆在他手背,紧紧攥住他欲收回的手。
那双乌黑眼睛一直注视着他,带着他的手向上,最后轻轻贴在自己脸颊上的青紫处,目光专注。
李禅秀指尖像被烫了一下,不自觉蜷紧手指,却刚好按在对方伤处。裴二疼得“嘶”一声,浓黑的眉轻皱,却仍按着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李禅秀忙放松指尖,嗓子却微干,偏开视线紧声问:“你干什么?”
裴二仍直勾勾看他,哑声开口:“我感觉……你刚才好像想碰。”
李禅秀脸倏地发烫,微垂下视线,极力想抽出手,低咳解释道:“我……我是想帮你看一下伤,但忽然想起还没拿药。”
顿了顿,见裴二仍紧紧按着自己的手,终于深吸一口气道:“你先松手。”
裴二目光仍落在他身上,停顿许久,五指才终于微松。
李禅秀忙抽出手,极力镇定地去拿药。
在他转身后,裴二目光仍紧紧跟随他,仿佛能透过衣服,寸寸轻抚他脊背。
李禅秀仿佛脊骨都轻颤了一下,极力忽视身后的实现,很快找出跌打损伤药,轻吸一口气后,尽量平静地转身,将药递给裴二。
裴二视线终于动了动,落在药上,片刻,却举起自己的手,再次看着李禅秀,哑声说:“手也受伤了。”
语气有些闷,好像还有些委屈,危险性也瞬间消散。
李禅秀微松一口气,看到他青紫破皮的指节,又皱眉,走上前边帮他上药,边问:“不是去永定驻地商议正事吗?怎么打架了?”
裴二眸光专注看着他,视线落在他垂头时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喉间微微干涩,“嗯”一声后,心不在焉说:“回来的路上遇见一只狼……”
“狼?”李禅秀惊愕抬头,药也一时忘了上。
裴二轻咳一声,忙改口重新编道:“是遇到一只狼犬,跟他搏斗一番,受了点伤。”
说完又安慰:“别担心,我没别的事。”
李禅秀这才松一口气,帮他都上过药后,又迟疑开口:“你刚回来时神色不对,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裴二目光微暗,一时沉默,片刻后却摇头,佯装无事道:“没有,只是遇到一只狼犬。”
说完不待李禅秀再问,忽然又道:“你等等。”
说着他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又快步回来,献宝似的将四五张皮子放到李禅秀手中,道:“我在钱校尉那买了几张皮子,西北天冷,你做成围脖戴上,应该能暖和些。”
李禅秀微怔,摸着掌下滑顺的皮毛,顿了顿,语气复杂道:“多谢你。”
之前曾浮现在心中的猜测又隐隐出现。
他下意识想给裴二钱,但转念一想,又觉只怕给了,对方也不会要。
罢了,还是自己离开时,把皮子留下,再给对方多留些银钱吧。
裴二见他收下,明显松一口气,顿了顿,又语气平常,看似若无其事道:“我听钱校尉说,贩皮子很赚钱,你说……你说我要是不从军了,以后去贩皮子,怎么样?”
李禅秀闻言又愣住,奇怪道:“为何忽然这么说?”
想了想,又道:“你此前入了军户,有服役年限,恐怕不能想不从军就不从军。不过你现在很受陈将军重用,从军前途也很好,以后说不定能当个将军,倒不用去贩皮子。”
说完还是忍不住好奇:“你为什么忽然想去贩皮子?”
裴二“哦”一声,语气闷闷:“没什么,就是随便说说,只是听钱校尉说很赚钱,加上家里缺钱……”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不能从军了,以后要去贩皮子,你会不会……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他乌润眼睛直直看着李禅秀,不再像之前有侵略性,反倒像狗狗眼,盛满期盼。
李禅秀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劲,敏锐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裴二立刻摇头,咽下了那句没问完的话,再次故作轻松:“没什么。”
李禅秀看出他言不由衷,还欲再问,裴二却很快道:“对了,我有些饿,家里有吃的吗?”
李禅秀无奈,只好先去厨房给他拿吃的。
裴二看着他出去,在他身影消失后,脸上轻松瞬间收起,眼底一片黯然。
……
晚上休息时,两人一起在烧得暖热的炕上。
可能是心中有事,李禅秀一时忘了先前一起睡时的异样感觉和不自然。
何况火炕是裴二砌的,总不能砌好后,反倒不给裴二睡。而且火炕比之前的床宽阔,他们各自平躺着,中间还能留出半人宽的空处。
李禅秀此刻仍在想“裴二今晚到底怎么了”,虽然对方遮掩过去了,但他能看出,对方一定有心事。
他记得去永定驻地前,裴二还眼眸带光地跟他说,以后会和并州裴椹一样会打仗。怎么只是出去一趟再回来,忽然就说不想从军,要去贩皮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禅秀翻了两遍身,仍不放心,终于转身,想再询问裴二。可转过头,借着从窗纸透进的朦胧月光,却见裴二轻闭着眼,呼吸规律,甚至微微打起了呼噜。
李禅秀微怔,继而哑然。
能这么快就睡着,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对方真的只是觉得能赚钱,才想去贩皮子?
李禅秀的心多少放下几分,只是不再乱想后,他不知不觉,视线落在了裴二睡着的脸上。
从窗纸透进的月光昏暗,其实看不太清对方面容,但李禅秀依据脑海中的记忆,轻易就描摹出对方冷峻的轮廓,阴影下的高挺鼻梁,以及闭着眼睛,仍能看出轮廓的眼窝……
忽然,裴二的呼噜声响了几许,冷峻的眉梢似乎也稍皱一下。
李禅秀慌忙闭紧眼,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缘故,心脏一阵快跳。
意识到自己竟看对方看到出神,他不由一阵尴尬,耳朵在黑暗中微微发热,回过神后,忙练起吐纳法,极力平复心绪。
直到他呼吸规律,渐渐睡着,裴二的呼噜声却越来越轻,甚至消失。
昏暗中,裴二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半晌,他掀开自己的被子,动作小心地把睡着的李禅秀轻轻拨到自己怀中,重新盖上被子后,满足地抱紧对方。
……
翌日清晨,隔壁的鸡还没打鸣,裴二就再次睁开眼。
这一夜,他几乎没睡着几次,满脑子都在想钱校尉的话,还有昨晚“追捕”他的那个人。只有抱紧怀中清瘦柔韧的身体,心中彷徨空缺的那一块仿佛才能被填满,不再悬浮。
他结实的手臂横在李禅秀薄韧的腰际,忍不住将人又搂紧几分,低头轻嗅对方乌黑发间的浅淡药香,一直焦躁的心神仿佛在此时得到片刻安宁。
可想到昨晚那人恐怕已经查到永丰驻地,想到等会儿回军营可能要面对的事,他心中又一紧。
要是能带沈姑娘一起逃亡就好了。他忍不住再次冒出这个念头,可很快,眼底就划过一抹黯然。
他和沈姑娘只是假成亲,他凭什么带对方一起逃亡,去过不安稳的危险日子?此外战事未平,胡人随时可能攻破城墙,心中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莫名理智和责任,也让他无法真的一走了之。
而且就算逃亡,也只可能是他一人逃。沈姑娘本就是流放身份,好不容易过上平稳生活,若再因他逃走被牵连……
裴二不觉将李禅秀又抱紧几分,略带薄茧的手掌轻轻覆在对方瘦削的肩上,心底黯然。
沈姑娘太瘦了,好不容易被他养出一点肉,这几天忙碌,好像又瘦回去了。以后没有他给对方做饭,给对方暖被窝……好在之前自己砌了炕,就算没有他,沈姑娘晚上应该不会再冷。
这么一想,没了自己,对沈姑娘来说好像也没有太多不同。
裴二越想,心头越酸涩,越不舍。他还没打动对方,没让对方喜欢上自己……不,他感觉其实已经打动一些了。可现下情况,有些话,说出来却还不如不说。
他不能太自私,只顾自己的想法和意愿。
裴二将头埋在李禅秀颈间,深深吸一口气,掩去心头酸涩,没察觉怀中人身体忽然微僵。
不知又过多久,隔壁的鸡终于打鸣,天也快大亮。
裴二久久凝视怀中人安静的睡颜,目光酸涩晦暗,略带薄茧的指尖忍不住轻触对方白皙如玉的侧脸,指尖轻移,又碰了碰对方如工笔描绘的秀丽眉眼。
不能再沉醉下去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他。
可终究,到底,他还是没忍住,轻轻俯身,在李禅秀唇边落下一吻。
唇瓣轻触,柔软微凉。
在他怀中,李禅秀蓦地攥紧衾衣的袖口,指尖微微发白,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
终于,察觉裴二松开手臂,李禅秀忙闭紧眼,极力平稳呼吸,生怕被看出破绽。
直到对方离开房间,他才终于睁开眼,长长呼一口气,而后看见自己盖的被子,顿时又僵住——
竟是……他自己半夜主动滚到裴二被窝的?
.
裴二做好朝食后,迟迟没等到李禅秀起床。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去喊对方时,张虎忽然骑马赶来,刚下马就急切道:“千夫长,快,陈将军让您速速回营。”
裴二心顿时一沉,猜测可能是“追捕”他的人到军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