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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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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去,灵芝渡过妊娠反映期后,肚子开始凸显起来,尽管灵芝觉得无大碍,可洪太太却是万分在意,每日里提着炖好的补品来到布店,非要灵芝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她吃完喝完各类滋补品,才放心地离开。洪顺只要一下班,就赶紧回到布店来帮忙,同小花一起上门面板关门打烊,然后同灵芝一起回家。

    一天中午,只见一位警署的人带着一个衣裳破烂的日本战俘走进布店,小花见到一怔,赶紧走到灵芝身边眨着眼睛,灵芝坐在里面抬起头来一看,也感觉到很是惊奇。

    “老板在吗?”警署的人走过来问灵芝道。

    “你们有啥事?”灵芝站起来问道。

    “哦,你就是这店里的缝衣巧手,来,你给他量下尺寸,重新给他做件衣裳。这家伙,不知咋的竟把衣裳剪成了这样。”

    灵芝看过去,只见那穿着破烂衣裳的人身形雄壮,头发凌乱,眉头紧锁,眼睛细小,嘴唇紧闭,双手被拷着,面无表情地由着警署的人使唤。灵芝放下手里活计走出来,让他抬起手,他竟然像没听见似的,警署来的人告诉灵芝,这是日本战犯,关押在战俘收容所,听不懂中国话,收容所里只有一个翻译,因战俘太多,忙不过来,所以就让他给领了过来。

    随后在警署的人的示范下,日本战俘乖乖地抬起手,任灵芝前后左右地给他量尺寸,小花拿着本子站在一边记录下来,待灵芝给他量完后,看到他穿衣服实在是太破烂不堪,就取出针线站着给他缝合撕烂的口子,警署来的人有些不解地说道:

    “你用不着给他缝,他是日本战俘,他们在战场上杀了咱们多少人,能住在咱们古城不愁吃喝不干活,这样已经是够好的了。”

    “那你还带他来做衣裳干啥?”灵芝一边缝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警署来的人一时不知说啥。

    那日本战俘嘴里也不知嘟嚷了一句什么,大家都没听懂,快要缝好时,洪老板回来了,警署来的人丢下一句“做好衣服就送到收容所来领饷”便领那日本战俘回去了。洪老板问明灵芝原由后,心里猜测估计会是一单亏本生意,可又想到惹不起官府,也只得作罢。

    晚上,灵芝坐在油灯前一边缝制一边对洪顺说道:

    “今天来的这日本战俘说的话好奇怪呀,咦哩哇啦的。”

    “他那是说的日语。”洪顺说道。

    “他们要在古城关多久呢?会被枪毙吗?”灵芝问道。

    “这说不清楚,反正两国还在打仗。”洪顺说道。

    “那这衣裳做好后,你陪我送到收容所里去吧,爹爹说可能官府不会付饷。”灵芝说道。

    “唉,如今的官府都是在收刮民脂民膏,哪里还顾得上百姓。但愿这种事以后少找上咱们家吧。”洪顺说道。

    这天午后,洪顺寻得一个空闲,向刘长官告了假,同灵芝一起带着缝制好的衣裳来到了收容所,洪顺向门前站岗的卫兵说明了来意,卫兵让他俩人站着等,自己则进去通报,不一会,卫兵出来,领着俩人走进了大门,进得院子,迎面是一栋两层楼的的房子,门窗都呈园弧形状,卫兵带着两人走上楼梯,来到一间房门前,卫兵立正,喊了一声“报告”,便带两人走进去,房内坐着一位长官模样的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听到卫兵进来的声音后方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洪顺和灵芝说道:

    “做得还挺快的嘛,放在这里就行了。”

    “那……”灵芝还没来得及说出“饷钱”两字,就被洪顺拦住打断。

    洪顺示意灵芝并接过灵芝手里的包袱,小心地放在桌子上,还不停地陪着笑脸。

    “长官,可否叫那日本战俘出来试试,要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拿回去改改。”灵芝倔强地说道。

    长官抬眼看了看灵芝好一会,竟点头让卫兵去叫马翻译,然后一起去带那日本战俘过来。灵芝和洪顺就一直站着等,那长官也不让他二人坐,只管低头看手里拿着的书,灵芝忍不住瞪了那长官一眼,心里一股怒气翻涌,洪顺不停地给灵芝打眼示,示意她耐心忍住。不一会儿,几个人走了进来,只见那日本战俘嘴里一直不停地叫嚷,但一看到灵芝后,马上就停了下来,眼神瞬间也变得温顺起来。灵芝眼见他仍就穿着那件破烂的衣服,便走过去拿起新做好的衣裳递给他,马翻译随即用日语告诉他脱下旧衣服,换上新做的衣裳,日本战俘立即照做,待穿好衣裳后,日本战俘转向灵芝,对着灵芝深深地鞠了一躬,把大家一时都弄得发呆,不明白他是何意思。长官挥挥手让卫兵和马翻译带那日本战俘回去,眼里仍没有要付饷给灵芝和洪顺的意思,灵芝拾起那日本战俘脱下的破烂衣服卷成一团,狠狠瞪了长官一眼,同洪顺一起走出门下楼去,俩人站在院子里回过头去看了看,一脸无奈地离开了收容所,沿着河堤慢慢返回家中。

    “这人实在是太可恨,竟连一点谢意都没有,好像是该给他们做的。”灵芝愤愤不平地说道。

    “这些人我见多了,手里稍有点权利就狗眼看人低。”洪顺劝慰灵芝道。

    “给那日本战俘做件衣裳我不是舍不得,而且你看人家还挺知道感谢的。只是一见那长官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灵芝随手折了根茅草拿在手里折成两段说道。

    “别同这样的人计较,就当是不小心掉钱到河里了,快别生气了,身子要紧。”洪顺扶着灵芝的肩膀说道。

    俩人走了一会,灵芝回头见洪顺手里还替她拿着那件破烂衣服,就让洪顺将它扔丢算了,洪顺左右看看,正准备着衣服扔进路边一个垃圾地里,灵芝转念一想,觉得还是拿回去搓洗干净,以后再找机会还给那日本战俘。

    回到家后,灵芝将那衣服浸泡在洗衣盆里,洪顺见状赶紧过来帮着洗,但那衣服的领口很硬,洗起来很是费劲,灵芝觉得好生奇怪,想了想,便让洪顺拿过剪刀来,将领口剪开,只见里面藏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卷着一张信纸,灵芝和洪顺慢慢地将信纸展开,原来了是一封信,分别用日语和中文书写,灵芝看到后面的落款处写作“风英”二字,顿时同洪顺惊呆住了,两人一起慢慢地细看,只见中文是这样写的:

    吉野君:

    刚办完婚礼,你就被派上了战场,从此我与你天涯相望,不知何时你才能返回故乡。

    因为我是中国人,此时就更不能离开日本,还处处受到限制。战争,真有像日本天皇说的那么伟大、那么神圣吗?

    你说要服从天皇、报效国家、抛得下儿女情长,但两国交战要伤及多少无辜平民啊,有多少人要死在战场上,而我只想同你平平安安、举案齐眉、百头携老。

    吉野君,我不希望看到你去杀害我的同胞,你也说你不会让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但愿你能说到做到,我等着你回来,咱们一起去游富士山、赏樱花、品茶道。

    风英

    灵芝和洪顺不由面面相觊,俩人一时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风英,洪顺让灵芝把信收好,灵芝仍用那白色塑料袋把信装好,回屋放进自己的梳妆台抽屉里,然后把衣服洗干净晾晒在衣杆上。

    晚上临睡前,灵芝靠在洪顺胸前说道:

    “你说,会不会真的是风英呢?”

    “你呀,今天都问了好多遍了,谁知道呢?这么大的中国,同名同姓的肯定是有的。”洪顺说道。

    “可我总感觉像是风英。要不,明天咱们再去一趟收容所问问。”灵芝说道。

    “你还要去呀,那个长官我可不想再见到,再说,咱们总得找个由头才好。”洪顺说道。

    “就说是送衣裳,咱们主要是去见那个日本战俘。可是他听不懂我们说的话咋办呢?”灵芝犯难道。

    “这得先去找一找那个马翻译,马翻译倒是常到府里去办事,我曾经好几次撞上过他。”洪顺说道。

    “那你明天就找找马翻译试一试。”灵芝说道。

    “好吧,快睡吧。”洪顺拉了拉被子给灵芝盖严实,并拉下了蚊帐。

    一天洪顺在办公室里做着文案,马翻译走进来,见到洪顺问道:

    “请问刘长官在吗?”

    “你有什么事?马翻译。”洪顺停下来说道。

    “你是?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咱们在收容所见过一面。我想找刘长官汇报一下收容所战俘的事情,本来呢这不是我份内的事,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战俘也是人啊,不能这样对待他们吧。”马翻译一连串地数落起来。

    “难怪那天我同媳妇去送衣裳竟拿不到饷银,原来是这样啊。”洪顺一边说一边给马翻译倒了杯水,请他坐下。

    “那天的情景你都看到了,唉!”马翻译喝了口水。

    “我对给那位做衣裳的日本战俘有点好奇,他虽然听不懂中国话,但看得出来很懂礼节的。”洪顺试探说道。

    “你是说吉野太狼啊,他本来是一名医生,刚结婚就被派到中国来了,他本以为是随军做救死扶伤的,可当他看到日本人对中国人的各种残暴和滥杀无辜后,他受到了震惊,开始时是想方设法的阻止,但没起作用,后来他直接向他的上级提出反对这种侵略行径,却遭受到军罚处置,于是人就开始变得消极,在一次战斗中被俘后,随战俘们一起给转移到古城来了。”马翻译说道。

    “那你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吗?”洪顺问道。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我是临时被抽过来的。”马翻译说道。

    洪顺同马翻译坐着又聊了一会,一直未见到刘长官回来,马翻译说自己不能在此耽搁得太久,便起身告辞。马翻译走后不久,刘长官终于回来了,洪顺便将马翻译之事告之了刘长官,刘长官听后沉思良久,因这“国民政府第二监狱”隶属上级直管,自己不好冒然插手,但在自己管辖的地盘上,也不能置若罔闻,否则一但上级追究下来,自己也是难逃干系的,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向上一级报告。

    一个月后,上级指派来了一位王干事,三十来岁,精神干炼,目光炯炯,说话做事条理分明,刘长官忙不迭地将王干事迎到府里,王干事说明来意后,刘长官诚惶诚恐地向王干事汇报了收容所马翻译告之的情况,王干事决定先到收容所去走访一下,但要求刘长官事先不要通知收容所,这样更便于真实地了解到情况,刘长官忙点头称是。随后吩咐洪顺下去给王干事先安排好住所,明天一早陪同去收容所查看。

    洪顺安排完王干事的吃住后,回家将情况告诉了灵芝,灵芝让洪顺将那封信带在身上,明天去到收容所后好伺机找机会接近吉野太狼,先把信交还给他,再想办法打听他家里的情况。

    第二天,王干事在刘长官和洪顺的陪同下,三人一起朝收容所走去。一路上,王干事不停地夸赞古城真是一个得天独厚、人杰地灵的地方,站在船头环视沿河两岸,一派江南水乡风韵,感叹上级把日本战俘们寄居在这样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接受教育改造,远离了战火硝烟的战场,他们的内心深处是会逐渐趋近于平静,慢慢地滋生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激发起他们反对这场战争、维护和平的正义感,这对争取抗战胜利十分有利。刘长官听得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三人来到收容所,洪顺上前向站岗的卫兵说明来意,卫兵朝他们看了看,认出刘长官,于是由一名卫兵带着走进了收容所大门,王干事站着环视了一下整个大院的情况后,并不直接上楼,而是穿过中间园弧形门,进入到后院战俘关押区内,在空地上见到几个战俘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他们进来,都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盯着他们看,王干事带头走过一间间战俘室仔细地查看,看到有的日本战俘成群地蹲在一起抽烟,有的在拍打着门窗叫唤,有的在互相斗殴,其中有一间是一对夫妻相对清静,男的在窗前照进来的光线中看书,女的则坐在床上折叠着衣裳,见到王干事他们时并不感到意外,仍旧做着自己的事。

    这时忽然听见一阵叫嚷声,原来是隔壁一间战俘室里的几个战俘闹腾起来,两个战俘拉扯着互不相让,卫兵忙跑过来,吹响口哨却仍制止不住,岗楼上的哨兵立即发出信号,把前楼值班的卫兵、马翻译及长官都吸引着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干嘛干嘛,想造反吗?吃饱了撑得慌。”前楼值班的那位长官边走过来边大声地吼道。

    “报告。”吹口哨卫兵对着那位长官一个立正敬礼。

    “怎么回事?”长官问道。

    “两个战俘不知道为啥就打起来了。”卫兵回答。

    “马翻译,去问问。”长官转向马翻译说道。

    马翻译走过去同那两名日本战俘一阵叽叽哇哇后,回来说道:

    “他们两人是为争论这场战争而起了冲突。”马翻译回来对长官说道。

    “来侵略中国,都当了战俘啦,还有啥好争论的,罚他们去打扫院子。”长官说完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听到一声女人叫喊,马翻译立即跑了过去,原来是那对夫妻,男的倒在女的怀里,女的不停地摇着男的头叫唤,马翻译问明情况后,赶紧让卫兵去取水过来,这时,只见吉野太狼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跑进屋里把那男的抱起来走出房间放在院子当中,同时让围观的众人散开,自己跪在地上一边掐人中一边做着人工呼吸,女的焦急万分地蹲在一边紧盯着男人,过了好一阵子,那男的终于苏醒过来,女的忍不住扑在他身上,紧紧地抱着他不停地说着什么。

    吉野太狼站起来同马翻译嘀咕了几句,马翻译站起来对那位长官说道:

    “是因为营养不良和住室通风不畅导致的晕厥。”

    “能住在这里,管吃管喝,还要啥讲究,他们过去杀了多少中国人,现在这样对待他们已经是够意思了,还想提这要求那要求的。”那位长官不耐烦地说道。

    马翻译一时不知道如何同长官分辩,只好皱皱眉头地摇了摇头。

    “此话差矣。”只见王干事拨开人群向那位长官走过来,刘长官和洪顺跟在他后面,马翻译抬头见到刘长官和洪顺后,先是一惊,不由对他们三人抱着期待的眼光看着,而那位长官先是一楞,但看到刘长官后忙问道:

    “这位是谁?”

    “这是上级派来的王干事。”刘长官介绍道。

    “你这样对待日本战俘是违反规定的。他们虽然侵略咱们中国有罪,但要从思想上对他们进行教育改造,使他们真正从良心上认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行,而不是采取这样简单粗暴地方式对待他们。”王干事随后站上一级台阶,让马翻译跟在他身边帮着翻译,向全体日本战俘宣讲道:

    “大家不要惊慌,你们刚转移来到古城收容所,目前这里的各项设施还很不完善,有许多地方都还考虑不周到,给你们造成了各种生活上的不便,请大家见谅,我们会很快想办法加以改进的。优待俘虏是我们一惯的政策,大家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尽可以给我们提出来,我们一定会力所能及地给大家解决。”

    马翻译听后十分兴奋地给大家逐句地翻译,并对王干事投以信任的目光,日本战俘们也对王干事刮目相看,王干事让卫兵们帮着扶起那对夫妻走回房去,同时遣散了战俘们,随后又带着刘长官朝食堂走去,那位长官见此情景也只好陪着跟在后面。洪顺挤进人群,悄悄地挨近吉野太狼,把那封信轻轻地塞在他手里,吉野太狼先是一怔,接过信然后一脸不解地望着洪顺,嘴里不知说些什么,马翻译听到后走了过来,洪顺让马翻译告诉他,说他那件旧衣裳重新给他缝补好了,改天可以去取。吉野太狼听完马翻译翻译完后,对着洪顺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同时将手里的纸条捏得紧紧的。

    在食堂里王干事认真查看了日本战俘们的饮食,转身吩咐刘长官下午专门给那对夫妻弄点补品过来,刘长官点头答应。那位长官走上前向王干事解释日本战俘们的伙食标准,表示这些都是上级规定的,有时上级供给不及时,难免吃得差些。王干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今后会同上级作好汇报,确保日本战俘们的生活保障及时到位。那位长官听后便不再吱声,只管跟着王干事查看完收容所各处,才走上前楼进到那位长官的办公室。

    那位长官赶紧拉出椅子让王干事坐下,又亲自去倒茶敬上,刘长官和洪顺站立在侧,王干事让他拿出日本战俘们的花名册,然后认真仔细地翻阅,看完后又询问了一些其他的情况,便站起来告辞,同刘长官和洪顺一起离开了收容所,朝府里返回。

    吉野太狼跟着战俘们分头走回自己的房里,坐在床头展开手里的纸条细看,一行泪水涌出了眼框,吉野太狼用手抹去眼泪,将纸条重新折叠,小心地放在自己的衣袋里,随后仍坐在床头双手托着头思考着,直到卫兵传唤吃饭才站起身来。

    在食堂里,吉野太狼遇上马翻译,俩人打了饭食一起坐在一张桌子边吃起来,吉野太狼向马翻译询问今天来的那位长官是啥来头,马翻译告诉他这是要重新整治收容所的管理,肯定会有所改变,不会再让日本战俘们过现在这样的生活了。吉野太狼听得连连点头,向马翻译竖起大拇子。俩人吃完饭后,分头回房去了。

    洪顺回到家后,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灵芝,灵芝挺着八个月大的身孕高兴地说道:

    “那个长官活该,不知他背地里克扣了战俘们多少饷银。”

    “听刘长官说可能要被撤换走。”洪顺说道。

    “该!只是不知道那个吉野看了信后会怎么样?他会过来找我们吗?”灵芝问道。

    “肯定会来的,他的这件衣裳还在这呢。”洪顺说道。

    眼见灵芝因身孕行动越来越不方便,洪老板和洪太太便让灵芝少去布店操劳,布店的大多事宜都交与小花打理,灵芝只需偶尔过去指点一下就行,洪顺每天下班后顺道到布店去帮一下小花的忙。可灵芝却是闲不住,听周围邻居说孕妇要多走动,这样生产时才能顺利,于是仍隔三岔五地到布店去看一下,洪太太劝阻不了,也只好由着她。

    这天小花正独自一人在布店里打理,只见一个身穿苗族服装的小伙犹犹豫豫地走进布店,小花转过身来正要招呼,却一下子怔住了。

    “小花,我没认错你吧?”苗族小伙开口问道。

    “阿郎哥,你怎么来了?”小花惊奇地瞪大眼睛问道。

    “从上次离开你后,就一直没见到你,我到你家去找,却看见你家早被垮蹋的山坡淹埋,我还以为你也不在了,前两天我在街上偶然看见你,还以为看走眼了呢,就跟在你后面一直走,见你进了这布店,才知道你在这里做事。”阿郎着急地说道。

    小花将阿郎让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水给他说道:

    “爹娘不在后,我一路要饭来到城里,遇上这家店招人,幸好我会针线活,就让我在这店里帮忙。阿郎哥,你吃饭了吗?”小花关心地问道。

    “还没有,身上没钱,我都好几天没饭吃了。”阿郎垂头丧气地说道。

    小花赶紧从衣袋里掏出两个铜板,准备递给阿郎,想了想后,决定自己出去给阿郎买吃的来,便让阿郎在店里坐着等她一会,她去去就回来,阿郎点点头,小花便跑了出去。

    阿郎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慢慢地环视布店,眼睛最后落在收银的柜台上,阿郎试着站起身,猫着腰轻轻地朝收银的柜那里走过去,快到收银的柜前时,只见一个人影走了进来,阿郎赶紧站直身子背过身去,假装在漫不经心地看布料。

    来人是灵芝,灵芝扶着门框慢慢地跨进门来,见小花不在,便四处寻找,看见阿郎一个人在店里,便走过去问道:

    “你是来买布的吗?”

    “我……”阿郎正不知道如何回答灵芝,这时小花手里拿着几个肉包子跑了进来。

    “阿郎哥,给,你最喜欢吃的肉包子。”小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小花,他是谁呀?”灵芝问道。

    “哦,他是……我哥。”小花没想到灵芝来了,一时没想好如何回答,便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哥?”灵芝迟疑地问道,但见小花心神不宁的样子,便不再问下去,转身走进案桌前坐下。

    小花站在阿郎身边看着他狼吞虎咽吃完包子,又喝了口茶水,打了两个饱嗝,便轻轻地拉扯了下他的衣角,用眼色示意他离开,阿郎转身看看灵芝,又看看小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便站起身来冲灵芝点下头,然后在小花的注视下慢慢地走出店门,小花送他到门口对着他说了点什么,阿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灵芝见他俩这样,心里满腹疑惑,自从小花来到店里帮忙,从未见小花老家里来过任何亲戚,而小花也曾经说过家里已无亲人了,可是今天却平白无故地冒出一个哥哥来,小花又是那样的神情。因此灵芝打定主意不再问小花什么,等着小花自己给她解释。

    小花返身回到店里,猜测灵芝肯定要问自己点什么,便走过去整理布料,然而灵芝却仍低着头在裁剪衣裳,小花倒没了主意,思考着该怎样向灵芝说明原由,可又担心一旦说出来怕灵芝不要她再呆在布店了,因此踌躇着,俩人就这样各做着各的事,一直到洪顺下了班来帮忙打烊关门。

    “给你说了多少次,你这身子不便,就不要过来了,可你就是不听。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洪顺扶着灵芝一边走一边抱怨道。

    “我没事的,总在家里坐着对分娩不利,人家都说要多走动走动,生时才会顺利。”灵芝安慰洪顺道。

    “你呀,就是一个操劳的命。”洪顺苦笑着说道。

    灵芝本来想把今天看到小花的事告诉洪顺,可又想没凭没据的说了不太好,还是先看看再说,免得洪顺担心。

    一连几天,小花在店里坐卧不安,没人时总是忍不住往店门口张望,期盼着阿郎的再次出现,而阿郎却一直未来,让小花心里纳闷,做起事来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一切都让灵芝看在眼里,却不说什么。

    这天灵芝因犯困,不由在家里多睡了会,就没去布店。小花一人在店里打理,等把客人送走后,只见阿郎一个健步地跨进店里来,小花不由得一阵惊喜,径直扑向阿郎怀里嚷道:

    “你咋这几天都没过来,让我好担心呀。”

    “小花,等我赚到钱后,我就带你离开。”阿郎抚慰着小花说道。

    “你现在做啥子事情?”小花问道。

    “我在一个馆里做事,现想找你要点钱周转一下,等我办完就会赚一大笔。”阿郎悄声说道。

    “我身上就这点钱,够吗?”小花飞快地从衣袋里掏出所有的铜板递给阿郎。

    “这太少了,你还有其它的吗?”阿郎数着铜板说道。

    “没有了,我的全都在这了。”小花摇摇头说道。

    阿郎环顾四周,眼睛扫向收银的柜台,悄悄地对小花说道:

    “你先从那里拿点出来给我,我明天就拿过来给你还上,反正现在没人看见。”

    “这?”小花迟疑着,看看收银柜,又看看阿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快点吧,等会有人来了就不好办了。”阿郎催促道。

    小花犹豫不决地走向收银柜,抖着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几张银票,赶紧将抽屉关上,阿郎一把抓过银票点了点,就放进衣袋里,这时洪老板走了进来,阿郎装着没事人样四处看了看,趁机给小花打了个眼示后,转身离去。洪老板走进收银的柜台,拉开抽屉简单看了看,又问了问小花店里今天的生意情况,小花斜着眼看着洪老板的举动,见洪老板问话,便敷衍地回答,心里却“咚咚”地跳个不停,故意转过身去整理布料,洪老板也不再追问。

    然而第二天阿郎却没有过来还钱,让小花坐立不安,担心怕被发现,正在焦急时,只见阿郎鼻青脸肿、嘴角还流着血、跌跌撞撞地走进店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大汉。

    “阿郎哥,你这是怎么了?”小花一见忙过去扶阿郎。

    “小花,我对不起你,你能再给我点钱吗?”阿郎“扑嗵”一声跪下说道。

    “你这是……”小花一时慌了手脚。

    “快点拿钱来,不然就打死他。”两个大汉走过来吼道。

    “小花,你帮帮我吧,我欠了他们的钱。”阿郎哭嚷着说道。

    小花正为难着,灵芝挺着大肚子走进店来,见到这一慕,先是吃一惊,随后走向小花问道:

    “小花,这是咋回事呀?”

    “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怎么欠了别人的钱,现正追着他要。”小花边说边哭道。

    “这究竟是咋回事?”灵芝问阿郎道,阿郎看着灵芝,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小子到咱赌馆赌钱,欠了咱们的债一直不还,今天就要他全部还清,不然就打断他的腿。”一个大汉说道。

    “小花,你告诉我,他究竟是你什么人?我一直在等着你给我说清,可你却一直隐瞒着,我不知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灵芝走到椅子边坐下说道。

    小花稍迟疑了一下,走到灵芝面前跪下说道:

    “他是我的相好,我们是在一次‘游方’时认识的,我家里遭灾后,我找不到他,就来到城里了。没想到他也来了,他前几天告诉我说是在一个馆里做事,我信了他,还把身上的钱全都给了他,却没有想到他竟会去赌钱,输了钱不说,竟还欠上了赌债,现被人家追上门来了。灵芝姐,求求你救救他吧。”

    “他欠了你们多少钱?”洪老板走进店来说道。

    “爹爹。”灵芝叫道。

    “欠了我们三十个铜板。”一个大汉说道。

    洪老板走进收银柜台,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大汉说道:

    “拿着,从此两清,再无瓜葛。”

    那两个大汉收起银票,转身走出店去。灵芝正要站起来说什么,洪老板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啥,小花忙拉着阿郎忙不迭地向洪老板道谢。

    吃晚饭的时候,洪老板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我考虑再三,还是想把小花给辞掉。”

    “为啥?小花不是做得好好的吗?怎么想到要辞掉她呢?”洪太太不解地问。

    “是呀,灵芝现在身子不方便,还得靠小花帮忙呢。”洪顺说道。

    “我本来也想留她,但这会犯了做生意的大忌,所以还是下狠心辞掉算了,咱们再慢慢地找人。”洪老板随即将布店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洪太太和洪顺。

    灵芝吃着饭不说话,虽然一想到今天小花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也是很心疼,但也不好违了爹爹的意,寻思着爹爹说的也在理,眼下自己就多辛苦点也没啥,于是试探着向爹爹说道:

    “这小花来店里帮忙也有段时间了,如果不是遇上这事,倒也是舍不得辞的,看着她和那个阿郎这样落魄,辞掉了她,估计他们一时也找不到事情做,能不能多给点钱,让他们好去讨生活。小花手巧,有点钱做本,不会挨冻受饿的。”

    “这个当然,只要不和赌馆沾染上边就行。”洪老板说道。

    灵芝和洪顺回到房间里,洪顺扶灵芝先躺下,自己拿起本书挨着灵芝躺着看,灵芝用手指拨弄着洪顺衣服上的扣子,嘴里喃喃地说道:

    “这小花来咱店里时都才十五岁,可却在这之前就有了相好的,这真是害了她呀。”

    “唉,这少数民族早婚早谈恋爱多的是,我听说有的才十来岁就结婚生孩子,这是他们的风俗习惯。”洪顺放在手里的书说道。

    “咱们是这样决定了,不知明天小花知道后会咋想?”灵芝说道。

    “小花肯定是舍不得离开的,可她若是同那个阿郎有这种牵扯,那咱布店就会时不时地被人敲诈勒索,爹爹说的在理,这既是为小花好,也是为咱布店着想。你明天好好地劝劝小花,给她讲清道理,特别是那个阿郎,千万不能再进赌馆了。”洪顺说道。

    “好的。”灵芝说道。

    第二天,灵芝同洪太太一起来到布店,小花见到她们,忙跑过来扶灵芝进店坐下,又转过身去倒茶,灵芝同洪太太对视了一下,见店里没其他人时,灵芝把小花叫过来说道:

    “小花,这段时间以来,我身子不方便,一直是太辛苦你了。”

    “不辛苦,只要姐姐用得着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小花说道。

    “你同那个阿郎好了多久?你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呢?”洪太太问道。

    小花一时怔住,看看灵芝,又看看洪太太,无奈地低着头说道:

    “我同阿郎哥认识的时候,阿郎哥不是这样的,他是来到城里后,找不到事情做,才误打误撞地进了赌馆,让人追着讨债。”

    “你是真心地喜欢他吗?”灵芝问道。

    “我们已……”小花一时语塞。

    “已什么?”洪太太追问道。

    “我、我、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小花终于说出了实情。

    灵芝同洪太太吃惊地对视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小花,洪太太一下子明白了,不由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是铁定要跟着阿郎的了。”

    “我不跟着他,别人也不会要我的。”小花哭着说道。

    “那你打算今后咋办?”灵芝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在这店里卖布,让阿郎哥重新找份差事干,等赚了钱我们一起回寨里去成亲。”小花抬起头说道。

    “这恐怕不行呀。”灵芝说道。

    “为啥?”小花不解地问道。

    “阿郎同那赌馆沾染上,只要你们还在城里,就不会有清静日子,咱这布店就会受牵连呀。”洪太太说道。

    “那咋办呢?”小花茫然地问道。

    “当下最好的法子还是你同阿郎一起离开古城,我们虽然是舍不得你,可也没办法。”洪太太说道。

    “小花,我原先真的是希望你能一直在这店里做下去,可没想到你会摊上这样的事,你既然已同阿郎好上了,我们会送给你和阿郎一笔盘缠,让你们能安家度日。”灵芝说道。

    小花看着灵芝和洪太太,心里明白再怎么求助也是无用的了,怪只怪自己的命不好,好容易来到城里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活,却让阿郎给搅散了,灵芝一家对自己和阿郎也是尽到本份了,再也不好为难人家。

    第二天,灵芝搜出几件自己不常穿的衣裳,洪老板也拿出几块布料,灵芝把衣裳和布料打了一个包,洪顺把包交给小花,小花和阿郎接过来道谢,洪老板和洪太太递给小花一个红包,嘱咐他俩离开古城后,一定要好好安守本份地在一起过日子。小花和阿郎接过红包,再三地点头致谢,洪顺叫来一辆人力车,给车夫开了车钱,小花和阿郎走上车坐定,车夫拉着朝城外走去,灵芝挺着肚子朝他们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