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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朝堂的存在就有争斗。张雨两世为人,已经习惯了以利益为核心的思维方式,自然比旁人看得更为明晰透彻。
张雨完全没有意料到,他给王跃带来了何等巨大的心理冲击。入仕为官于他而言太过遥远,本来他也没有多大兴趣。仅是付诸一笑,不去接话。
王跃主动问道:“不知公子何时可以到县衙就聘?对于束脩方面有何要求?我好回去告知江大人,让他有所准备。”
张雨懒洋洋的道:“杨家这几天正在办丧事,我若这么走了,未免有点不近人情。定在三日之后,如何?至于束脩方面,管吃管住是起码的,相信只要我把孩子教好了,江大人绝对不会亏待我,到时候看着办就是了。”
李氏的丧葬事宜并未另生枝节,办得十分顺利。除了丧葬耗费五十余两,杨家另外“大度”的赠予李氏娘家一百两作为安抚。如果将赠还张雨家产以及相关一应封口费用包括在内,杨家前前后后只花了不到四百两银子。
一条人命,不,严格说来是两条人命,花四百两银子就能做得油光水滑,了无痕迹。若非张雨大难不死,杨家还能省下二百余两。这就是张雨全程亲身经历的现实。残酷,但真实。
杨家办完了丧事,接下来就该铺排家事了。
不管从什么方面来考虑,大少爷杨烈都必须继续“疯”下去。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这一辈子想要脱胎换骨,实现掌控家业的逆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杨照比张雨想象中的更为精明。
老爷子杨宏明确表示,想要召开一次宗族大会,以嫡长子杨烈疯癫为由,向族人宣告立庶子杨照为家主承袭家业。而这个想法被杨照非常坚决的拒绝了,理由同样冠冕堂皇,那就是嫡庶有别、长兄病而未死,即便长兄病死,家业也应该由侄儿继承。在长兄杨烈尚未病愈、侄儿成人之前,他愿意“代掌”家业。谦让守礼之名有了,掌家理财之权也有了,依托杨家如今这个现成的平台,日后想不发财都难啊!
千金难买爷穿越。张雨对自己沦为杨家邀买声名的工具,毫不介意。杨家的一切龌蹉家事,与他再没有半文钱的关系。爷眼看要去县衙就聘,恕不奉陪了!
三日之后的巳时初刻时分,一位书吏模样的中年男子,领了两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来到杨家,声言遵奉江大人之命,前来迎接张公子至县衙就聘为西席先生。
此举既体现了县尊大人礼贤下士的亲民作风,又给了张雨与杨家十足的脸面,可谓双赢。张雨心知能受如此礼遇,昨日与王跃说的那一番话定然功不可没。
出人意料的是,进了县衙之后受到的礼敬,远远超出了张雨的心理预期。
这个年代的官署大多采用前衙后宅的统一建筑模式,因是流官,一方主官在当地少有私宅。渭南地域特殊,位置敏感,在任主官只要脑子里没有进水,即便私底下大发横财,明面上也不敢公然炫耀显摆,以免授人贪墨奢腐的口实,遭受同僚攻讦与言官参劾。
后衙内宅给张雨的第一印象极为深刻,与他的脾性甚为相符。从宅院的花木到厅堂的家什陈设,都是平平无奇的寻常物事,却显得十分古朴雅致,每一处都是洁净异常,令人感觉非常清爽。不难看出,这位闻名已久的江大人非但有点洁癖,而且是个头脑清醒的明白人。
江大人大名江润泽,大约三十余岁年纪,身着一袭雪白长衫,样貌颇显俊逸。江夫人大约三十岁上下的样子,有中上之姿,风仪亦是端庄得体。
江县令夫妇二人亲自将张雨迎入厅堂落座奉茶,王跃从旁作陪,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一同在坐,想必就是张雨日后要教的学生,名叫江成阳的江少爷了。
江润泽打量了张雨一番,抚须微笑道:“张先生果然是一表人才,年少有为!之前我听子安兄说起,兀自不敢相信。今日一见,委实不虚!成阳若能得张先生屈尊教导,实乃我儿之幸!”
王跃老实不客气的道:“润泽,你要相信老夫看人的眼光。”
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张雨一不留神便由“小哥”而至“公子”,由“公子”而至“先生”,连他自己都暗暗觉得好笑。
江润泽身着便服,笑容亲切,言语和蔼,没摆半点官架子,没打一句官腔。他一开口,张雨便知道此人年纪不大,却是个官场老油子,也是个大师级别的演技派高人。
人家给你脸,那是他的事。你若是傻不拉几的当真,那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张雨躬身长揖一礼道:“承蒙县尊大人谬赞,王先生抬举高看,学生愧不敢当。能与贵公子同学共勉,学生受宠若惊,此亦学生之幸也!”
张雨在态度谦虚恭谨的同时,也是顺势答应就聘了。江润泽与王跃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一齐点了点头。
江夫人起身款款一福道:“日后那便有劳张先生多加费心了!只是小儿顽劣,万望先生悉心教导,严加管束。”
夫妇二人轮番上阵的以礼相待,却都绝口不提束脩酬报,江夫人显见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张雨拱手还了一礼:“夫人言重了。学生定当尽力而为,不负厚望。”
情知自己的那点老底,必定都让王跃在江润泽夫妇面前揭了个零光不剩,不由暗怨自己嘴贱。但一想到若不亮出点成色作为进身之阶,人家凭什么聘你?便也释然了。
转念之间,只听江润泽喊道:“成阳,过来!向张先生叩首,行拜师之礼!切记好生听从先生教导,但凡先生之言,不得有所违逆!”
张雨始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鹌鹑模样,江成阳一直陪坐在侧,神色漠然一言不发。可张雨明显能感受到,这孩子目光中流露的不屑与挑衅意味。
官宦富户人家的子弟,一般五六岁便发蒙入学,甚至更早。这孩子少说已有十一二岁了,早已过了开蒙的年龄。张雨记得王跃那天无意中说他“教不了”,江夫人今日又说“小儿顽劣”,想来绝非谦词。不就是个让人头疼的熊孩子吗?若是治不了你,我也不用混了!
江成阳瞪了张雨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在他面前跪倒,马马虎虎的磕了三个头,尔后敬茶行礼。
张雨接过茶盏象征性的碰了碰嘴唇,一脸惶恐的伸手扶起江成阳:“少爷免礼,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