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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安一身狼狈回到庆和宫的时候,小王爷还没有回来。普一踏进宫门,便觉得有些怪异,宫里头竟是安安静静,照例说不多久小王爷就要回宫,那些个收拾的人应该忙碌才是了,难道已经收拾好了?
她揉了揉还在阵阵发痛的胳膊,手还未碰到房门,那大门边打开了来,两把明晃晃的刀稳稳架在了凌安纤细的脖子上,毫无悬念,若是凌安稍稍一动,那锋利的刀刃便会毫不犹豫的划上几刀。
凌安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对羁押犯人来说,这次凌安很有面子,只是这面子很奇怪,她是被宗人府的人半夜三更拖走的。
凌安缩在牢房的墙角,窝在那团蒲草上,身上仅着的一身中衣已经脏乱不堪。这是间独立的牢房,周围的牢房里并没有人,凌安摸了摸脸,看到一只灰溜溜的老鼠吱吱叫一声蹿了过去。不大的窗户依稀透进些光来,来时还是深夜,如今都天亮了呢。
喉咙有些渴,扫一圈,却没什么可入口的东西。凌安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胳膊,不觉哀叹,自己到底是招谁惹哪路神仙?宗人府,跟皇族沾边,总是要流血的,情况不妙,可自己却全无头绪。她甚至怀疑昨晚上遇到的男人是不是哪位皇子,可是想破脑袋也是想不通的,皇子怎么会去那里沐浴?
喀拉声响起,接着脚步声渐近。凌安眯着眼睛望着入口,两位带刀侍卫,手上拖着一个人,看那身量应是个女子。如今她浑身是血,中衣早就没了样子脑袋无力的垂下,头发蓬乱披在面前,她就像死掉的猫,被人一路拖着,留下一路的血迹。那女子是被丢进牢房的,最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连个声都没有,可想而知受了怎样的待遇。
凌安抓着稻草的手不觉紧了紧。
“出来!”
凌安不动,那侍卫满脸戾气又吼了一声。
凌安起身,拍拍身上的稻草灰尘,总觉得有种大义凌然却前路茫茫的无力感。
凌安跪在那里,台上坐的是齐王爷,当今圣上四弟,近五十的人,大腹便便,满脸的油光,就像一坨肉嵌在了椅子里,一双眼睛却带着狠厉。
“你可认识那女子?”
他说的含糊,可凌安知道,他说的是方才血肉模糊的女子。
“未看到她容貌,不知是谁。”
“是你们尚功局的如秀,你可认得?”
旁边的火盆里一块铁被烧的通红,那侍卫在上面吐一口唾沫,滋滋的响声便传了过来。凌安不得不说,若是普通的宫女只是这满屋的刑具就能吓破胆子,可是是她,要知道大祁的牢房,远比这里更加阴森恐怖。
凌安的心倏地落了地,看来原因远比她想的要简单。至于那个女人,是如秀,在来庆和宫前他们还在一起刺绣,还打了招呼……
“认得。”
“你可记得这个香囊?”
他手里拿着一个水蓝色的香囊,绣着并蒂莲,精致婉约。那个花样,凌安见过。
“回王爷,小的见过。当日如秀姐姐给云美人绣的香囊大约就是这个样子了。”
“大约?如秀可是招了,你可是碰过这香囊的。你实话实说,若是有半句假话……”
招了?什么是招了?
凌安有点头大。
“小的没有碰过这个香囊。当日如秀姐姐本是把这个香囊交给小的绣的,可是小的当日手里还有许多活计,怕误了工期就又交给如秀姐姐了。若说碰过,也只是碰到的一些绣线罢了,至于这个香囊连个角都没有碰过。”
“哦?可有人给你作证?”
“当日在绣房的姑娘都可以作证。如秀姐姐做得活计好,还因着这个香囊还得了云美人好些赏赐,大人一问便知了。小的绝不敢隐瞒。”
“这些可是你的?”
一个包袱被送到面前,打开来,便是一些瓶瓶罐罐,凌安脑门有些蒙,竟然搜抄了。这些东西都不是要紧的,自打桃红翻过凌安的东西后,凌安的药都妥善的处理了,他搜了也搜不出什么。
凌安拨了拨那些个瓶子,确定没有被动手脚后淡淡道,“这都是些调理的药。小的身子畏寒,要用些温补的药来调理。这些药都是经过嬷嬷们把关的,也由太医院御药房的大人看过,都是没有问题的。”
齐王身子前倾,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在这偌大的审讯室里回响着,眼中如墨,看得人发寒。打门外窜出一个人年事颇高的公公,附在齐王耳边说了什么。齐王眉毛轻挑,复又看了凌安一眼,挥挥手,凌安便被带了下去。
同样的牢房,隔壁的如秀已经不见了人影,只有那一滩血迹沾在漆黑的地面,掺杂了灰土。靠着冷硬的墙壁,凌安已经有了一些头绪,定是云美人出了问题,问题就出在那香囊上了吧。恐怕是有人要谋害云美人肚里的孩子,可是原因呢?老皇帝闺女儿子一大票,且都成人,皇位之争总不会与云美人肚里的孩子再有瓜葛,可为什么还会去还一个可有可无的孩子?最重视这个孩子的是老皇帝,孩子没了,老皇帝绝不会善罢甘休,那倒霉的人就真的是倒大霉了。
凌安躺在草堆上,看着顶上的蜘蛛网,网上一只飞蛾被蛛丝困得结结实实,成了待宰的美食。闭上眼睛,除了“借刀杀人”凌安不作他想。
如今皇子夺位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凌安是在第三天天未亮被放出去的,天色灰蒙蒙的,没有月亮更没有太阳,分不清昼夜,天地间都是薄薄的雾霭,隔着朦胧,那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恍若山岳巍巍。他似乎发现了来人,大步向凌安走来,待近了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肌肤白皙。凌安有些愣面无表情,手却伸了出去,伸到一半已经被他握在手里,那样的有力温暖,虎口处有薄薄的茧子。凌安突然就安心了,脚步一迈身子却发软,眼前一黑,再分不清日月黑白。
真是越来越娇气了。
鼻尖萦绕的浅浅的沉香,凌安不觉大口的吸了一下,让这香气充满肺腑。牢房里的腐臭味,令人作恶,用这香给五脏六腑洗个澡吧。凌安睁睁眼,头顶是苏绣锦帐,床的四角挂着一色的香囊,偏过头,是小王爷那浅笑的容颜,温柔的能流出水来。
“醒了?”
凌安轻轻点头。
“没见过你这样的,睡在本王的床上竟然一脸的坦然,毫无惶恐。胆子大,脸皮也厚。”他一只手托着脸,坐在那里,嘴角的笑越发深,“挺好。”
“……”
“想说什么?”
“……饿了。”
确实饿了,三天,基本没有东西入口,嗓子都是哑的。
他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凌安别过头不理他——没同情心。
明英是个体谅人的王爷,凌安是感激他的,这次能这么快放出来,没有皮肉之苦,他一定出了力的。凌安靠着垫子,就着小王爷伸过来的汤勺慢慢喝。
“云美人的孩子险些没了。”
凌安顿了顿,接着喝汤。险些没了就是说孩子还在。
“是那香囊的问题,里面加了几味不该有的药。”
凌安不喝了,哑着嗓子问,“结果呢?”
“那如秀死了,”他拿着帕子给凌安擦了擦唇角,“云美人晋了云贵人,然后……就结案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是无头案。如秀顶了罪,谋害龙子,是大罪,遭殃的恐不止如秀,可是具体哪个就不清楚了。最为可能继承皇位的无外乎那几人,可照这架势来看也是有惊无险。这一招嫁祸于人想是没奏效。
“谢谢……”
“本王竟不知道你是个识趣的!稀罕。这笔账本王给你记着呢,等到了时候连本带利给你讨回来。”小王爷接过汤碗,小心翼翼舀了一勺汤举到凌安嘴边,凌安不动口,他眉毛一挑,凌安乖乖张嘴,“跟本王走吧,这宫里不是养人的地儿。毕竟宫里头的事本王也插不上数,能救你一回,谁知道能不能救你下一回。”
凌安不答。
“真不知道你留恋什么。”他猛地盯住凌安,似是恍然大悟,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戏谑,“本王不逼你,若是有下次,本王定会送一卷上好的席子为你收尸,放心。”那红底的瓷碗被他猛地搁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溅出几滴汤汁来。明英一扫衣摆转身出了寝室,凌安就那么淡淡的看着,深深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身边的床铺稍稍凹下去,凌安睁开眼就瞧见一脸不爽快的小王爷,拧着眉头瞪着她。
“不是走了么……”
小王爷无可奈何又咬牙切齿,拿了汤碗来,“就是欠你的。管你留恋谁,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本王还就不信比不过别人了!死丫头,趁热喝。御医看过了,你身子没有大问题,就是要好生补补,最近想吃什么直接招呼,本王都给你弄来。”
“主子的恩德小的这辈子都无以为报。”
“你好生生的就成。”小王爷放了汤碗,两手抱胸瞧了一会,旁若无人的捉凌安的手,容不得她抽离。小王爷的手很好看,每个指甲都被修理的恰到好处,干干净净。他很专注,检查凌安每一根手指,捏着凌安尖尖的指甲尖,轻轻一弹,似是发现了乐趣,嘴角微不可查的弯了个好看的弧。
“凌安,凌家镖局的大小姐、少东家。十二岁之前与娘亲相依为命,而后被凌老爷子认领回家。去年为周员外押镖,不幸被劫,为还债,替周员外之女入宫,却阴差阳错进了大内做宫女……”他捏着凌安的手,抬眼望她,眉眼弯弯,“对是不对?”
凌安作势要抽手,又被他抓得紧了紧,“怕什么,你既然敢冒名入宫就该想到有暴露的这么一天。不过你运气好,遇到了本王。你的身份在本王这里是过了明路的,只要本王不追究,整个皇宫都不会有人追究,安心做你的凌安就是。同样,本王不想放人,旁人也奈何不了。”他摩挲着凌安的食指、中指,仔细摸起来,那里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凌安啊凌安,你这一双玉骨雪肌的柔夷,拿得了针线,挽得起弓箭,还能干什么?”
“……”
“凌安,凌安,本王该拿你怎么办呢……”小王爷低垂着脑袋,低沉着嗓子喊她的名字,最后恋恋不舍的放了手,替凌安掖好被角,“你好生在这休息吧,本王出宫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你得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