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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女人正是“梧桐小酌”的老板娘张安安。[ [<
张安安是全程目睹莫扶桑被撞,并且知道是彭俊让人做的这件事,而她却没有报案选择通知王鹏去医院,就足见她是不敢得罪彭开喜又怕自己良心不安。
彭俊被抓,彭开喜下台,张安安身上那点生意人的精明,早使她看清彭家的人大势已去。但是,彭开喜组织人到县委闹事,她不能说不。一来,过去她的店子开张,无论是工商、税务这些关节都是请彭开喜帮忙打通关节的,她说不就会被人说成是忘恩负义。二来,彭开喜现在只是靠边不是被撤职,谁知道哪天东山再起呢?说不就直接得罪了彭开喜,哪天彭开喜重新得势,她就没有好果子吃。
张安安选择跟来见机行事,刚刚有靳老六跑在前头,王鹏现在当面点她,她立即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赶紧一走了事。
向怀诚站在王鹏后面,看他轻轻松松两三句话,一下子就打了两拨人,心里充满了好奇的同时,看王鹏的眼光也不同了。
向怀诚京城荷花大学建筑系毕业的高材生,官至副县长凭的都是真干实料,他最看不起的就是彭开喜这种拿腔拿调又没有素质的野路子干部,也讨厌那些靠捧着领导的臭脚爬上去的人,王鹏这一年的上升在向怀诚眼里就属于后者。
但向怀诚对于王鹏这个人,心里的看法还是很矛盾的,确切来说,他觉得王鹏参加工作头一年在曲柳的表现可圈可点,但进入县委办以后的工作就越来越令人失望,在他看来,王鹏是马屁工夫见长,其他什么建树也没有。
眼前看着王鹏打了靳老六,又打了张安安,向怀诚却多少能够估计到,在这寥寥数语的背后,必定是有不少牵扯的,也就是说,工夫不在这一刻,而是在平时。
向怀诚虽然是外地人,但他在梧桐已经工作了四年多,梧桐地方又小,整个县城也就两条像样的大街,靠两条腿四十分钟就能跑遍,这个县城里哪些人说话有份量、打架不要命、做事有人挺,他也大致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就拿刚刚走掉的靳老六来说,比起彭家的人是低了一头,但也是梧桐县城人人知道的无赖角色,也不是轻易可以去惹的主。
而张安安在梧桐是家喻户晓的能干女人,她的“梧桐小酌”生意能如此兴隆,仗的就是她与县委大院里不少干部有来往,社会上又一班罩着她的混混,梧桐民间对张安安的评价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大姐大。
向怀诚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但他清楚一条,这些人既然敢闯到县委大院来静坐,都不是胆小怕事的人,现在愿意转身离开也只能说明他们都忌惮王鹏。
这就是他此刻看王鹏不同于平时的原因。
就在向怀诚细想王鹏与靳、张二人可能的关系时,王鹏已经又劝退了两拨人,大厅里剩下来的人只有七八个了,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残联的老同志。
人多的时候,都混坐在一起,向怀诚的注意力又集中在王鹏身上,他也没有注意到这中间竟然还有这么几个老同志。
而从这几位坚守到最后的态度来看,他们才是彭开喜真正的拥趸,向怀诚很感兴趣,王鹏将如何来劝动这几位固执己见的老同志。
王鹏在县委办坐一年冷板凳最大的收获,就是对县委大院的每一个人都有了解,清楚知道他们每一个人身后的背景。
眼前坐着的八个人,资历最老的当数原残联副主席邝达生和现任残联理事长梅品初。
邝达生与梅品初都是土生土长的梧桐人。
邝达生早年是县一中的校长,六几年被打成臭老九,脖子上挂着木牌,被一帮学生揪着头游街,要其承认自己的错误,并检举揭教育局的领导。他凭着一腔傲骨和读书人的正气,宁愿站着被打死也不愿跪下求温饱,愣是在吃了不少苦头后被自己的学生、当时的革委会主任彭开喜救了下来。
梅品初曾是劳动局的一名普通干部,与邝达生一样,为人正直但爱钻牛尖,认准一个人以后,就一路跟到底,他对彭开喜便是如此。而彭开喜之所以会被他如此信任,不为别的,只因为当初他在劳动局工作时举报一名副局长挪用公款一事,受到那位副局长的打压报复,是当时身为局长的彭开喜处理了这位副局长,还为避免他再被副局长其他同伙报复,作为保护将他调离了劳动局。
老孙头作为梧桐县的一部活县志,对彭开喜搭救这两个人的内幕也是一清二楚。
邝达生获救后极度信任彭开喜,被他诱出与教育局书记张青山的一些私下谈话内容,邝达生在被彭开喜送乡下去养伤后,那位书记就被批斗了,后来更是下落不明。
梅品初举报的那位副局长本就与彭开喜不对付,借着梅品初的举报铲除了异己,又用保护为借口,将其调往梧桐唯一一家国企当了几年的保卫科长,直到残联成立才又将他调到那里,彭开喜对他一直打的就是人情牌,没有很高的职位,有的只是乡里乡亲的来往,倒相当符合梅品初的口味。
王鹏清楚,自己要想把剩下的这八个人也劝走,就必须说动邝达生和梅品初,没有其他路好走。
邝达生盘腿坐在地上,双目微闭,一副入定的样子。
梅品初则冷冷地看着王鹏,眼梢眉角都写着不屑。
王鹏坦然地走到这八个人跟前,认真地朝他们先鞠了一躬,才朗声说:“各位前辈都是晚辈从小敬重的人,尤其是邝校长和梅科长!”
王鹏不称呼邝达生与梅品初在残联的职务,而是以他们的旧职相称,是因为,在这两个硬骨头心里,那个时期所做的事情是他们一辈子的骄傲,相比以后的那些虚职,他们更看重自己那一段人生中的位置。
王鹏注意到邝达生闭着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梅品初脸上的表情也有瞬间的自豪,他的嘴角溢出一点点笑意,走到邝达生跟前蹲了下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邝校长,您是一个品性高洁的人,任何时候都不会向坏势力低头。”王鹏顿了顿随即转了口气,“但是,就像这一刻似的,您为什么就不愿意把眼睛睁开来,更清楚地看看周围?难道,您还要像十多年前一样,闭着眼睛无视张书记下落不明背后的原因?”
邝达生猛地睁开眼睛,厉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王鹏不给他喘息思考的机会:“我知道自己说什么,是您一直不愿意正视现实!一个放在那里人人都知道的原因,您却只沉浸在自己的一腔傲气里面,不去看清一些人的真面目。就像此刻,您作为一个正直的国家干部,老同志,老前辈,看问题却仍旧只停留在表面,不去深入了解,只知一味死守,这样做真的对吗?”
邝达生的嘴角不停地颤抖起来,王鹏触动了他内心十几年来一直不愿意正视的东西,使他的许多认识一下子生了动摇,那些耳听目视后被他自动过滤的信息,一下都跑到了他的大脑里,让他觉得自己一直标榜的正直品格,原来也有着连自己都不愿意正视的瑕疵。
王鹏在邝达生思想生严重动摇的时候,挪了挪蹲着的身子,将脸面向梅品初。
“梅科长,您虽然没有像邝校长似的闭上眼睛看世界,但您却忘了自己最初对着党旗立下的誓言。”王鹏低声却有力地说。
“你胡说!”梅品初怒道。
王鹏笑笑继续说:“是吗?不错,您早期确实是一位正直无私的干部,但是……”王鹏凑近梅品初,将嘴靠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残联下属的胜华福利胶鞋厂是您外甥承包的吧?我想,国家对民政福利企业的优惠政策所设定的条件,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梅品初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很少有人会关注那些民政福利企业以及残联下属的企事业单位,所以就有一些眼睛尖、脑子活的人打上了这些企业的主意,利用政策倾斜,挂着福利企业的名头逃税费,实际招用的工人根本没有达到国家规定的要求。
胜华福利胶鞋厂就是这样一家,注册在梧桐、设厂在宁城,避人耳目的假福利企业。
梅品初没想到做得那样隐蔽的事情,王鹏竟然会知道,也就难怪他惊得嘴巴才闭不上了。
彻底打击了邝达生与梅品初的信心,王鹏才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走到八个人面前重新站定,大声说:“各位前辈,无论是董书记,还是年县长,他们谁都无权决定一位副县长的任免,你们都是有思想、有觉悟的老干部,如果心中真的有什么不平,可以摆事实、讲道理,写信给各级机关陈述,相信各级领导都会重视你们的意见和建议。也请你们相信组织有和群众一样雪亮的眼睛,不会偏听偏信,会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位领导干部!请大家都回去吧。”
邝达生颤巍巍地站起来,王鹏一步上前连忙扶住他,他最后看了王鹏一眼,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长叹了一声,扶着刚刚站起来的梅品初,带头走出了三号楼。
刚刚还坐满人的大厅,此时只剩下满脸惊异与佩服表情的向怀诚,以及长长舒出一口气的王鹏。
在王鹏智退三号楼静坐群众代表的同一时刻,县委办里的梅开度与许家晖可实在是不怎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