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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玉钦满脸羞愧,再次躬身道:“是徐某不对,贤妹若不愿宽恕,只好禀明镇国公与世子,任凭处置,徐某绝无二话!”
郑紫歆这才噗嗤一笑:“徐哥哥,紫歆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
徐玉钦忙道:“多谢贤妹不罪,徐某不便久留,告辞。”
“哎,你这人,别走啊,我三哥被大哥唤去了,我特来瞧你的,怎么这就走了?”郑紫歆在后连连呼唤,他却一步不停,待走出院子,来到花园,才知道自己是被泽明带回了镇国公府来。他连忙向大门走去,一步也不敢停留,方才几乎酿成大错,不由他不多加谨慎。
他快步走出郑府,向郑府管事道:“今日醉酒失态,不敢去扰国公爷与世子,请管家代我向两位致歉,来日再来探望。”
锦墨牵着马立在门旁,见他来了,道:“郑三公子怕您醉酒回府要被夫人责骂,又知您好洁,必不愿留宿倚红楼,这才带您回了郑家,小的刚牵了您的马准备送回府去,再遣车驾明早来接您,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徐玉钦黑着脸道:“日后但有此种情况,立即将我带回家去,怎好叨扰旁人?”
锦墨连忙应道:“是,公子,咱们现在回家?”
徐玉钦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你自回去,我要去见她!”
锦墨慌忙道:“公子,不妥啊,这大晚上的您去哪里见人家啊?”
徐玉钦却早已去得远了。
卫府大门紧闭,门前两只灯笼在风中微微摇动。徐玉钦并不在门前停留,直取东南角后墙而去。——卫雁的院落,就在东南方向。
他立于墙下,从墙内伸出来的树枝上,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间。
乐声悠然而来,一遍一遍,皆是同一曲《子衿》。
卫府的巡夜护卫听得有人在墙外吹奏曲乐,探看之下,以为是住在临近的失意书生,自不去管他。
卫雁坐在窗下,对月祈愿,希望丁香早登极乐,来日投生到一户好人家,不要再做生死由他人的苦命女子。
如月劝道:“小姐,别在伤心了,天晚了,睡吧。”
卫雁道:“如月,你恨不恨我?全是因为我,白白叫丁香送了命!”
如月摇头,柔声道:“小姐,你尚身不由己,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有什么可埋怨的?我们只盼着小姐好,只有小姐好了,我们才能好。”
“如月,你放心……”卫雁拍拍她的手背,什么都没说,但一个眼色交汇,如月却什么都明白过来。
卫雁再不是从前那个任性孤高,一味倔强妄为的卫雁了……
卫雁吹灯睡下,半晌,坐起身,问道:
“如月,你听见什么没有?”
“什么?是风吹了窗棂,吵到小姐了么?”如月自榻上爬起,准备将窗儿关上。
卫雁道:“别关,你再仔细听听!”
如月偏头仔细听了听,笑道:“小姐是做梦吧?什么声儿都没有!”
“不对,是他!是他来了!”卫雁下了床,踏着绣鞋,一面取了床头的烟灰色落地帛穿上,一面往外走。
如月惊呼:“小姐您要去哪里啊?”
卫雁道:“如月,你不要跟来,万一被人发现,恐怕连累了你!你立即去后头自己屋子里睡下,就说今夜我发脾气赶了你出去,我的行踪你一概不知!”
“小姐,您这是?”
“如月,我要去见他!我肯定,是他来了!”
卫雁再不解释,也不带灯笼,不愿惊动好梦半酣的守门婆子,从一旁悄悄取了一条凳子,踩在上面,翻出了院墙。
她一路捡黑暗僻静处走,这晚月光朦胧,院子里很暗,巡夜的守卫们皆提着灯,她隐在暗处,反而轻易地躲避过去,一路朝着外墙而去。
那曲乐之声渐渐清晰,她心中欢喜,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她来到墙下,低声唤道:“徐郎,拉我过去!”
乐声戛然而止,徐玉钦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攀上墙头,向她伸出手来,卫雁欢喜地拉住他的手,蹬在壁上,也攀上了墙头。
她忍不住唤道:“徐郎,真的是你!”
徐玉钦尚未答话,就听一声犬吠,不知谁家的狗儿狂吠起来,惊动了院中守卫,守卫头领大喝道:“什么人?”巡夜的守卫提灯向他们的方向跑来。
徐玉钦喝道:“快走!”
自己先跳下墙来,回头展开双臂,示意卫雁快快跳下。
卫雁毫不犹豫,大笑并尖叫着扑向他。
他们翻身上马,一路飞驰。
无边静夜中,只听得到马蹄声响,和他们肆意的大笑声。
一个是公卿之家的文秀公子,一个是养于深闺的世家千金,循规蹈矩,恪守仪范,乃是本分。何曾做过这等夜奔于外,出格骇俗之事?
他们大笑不止,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兴奋。
蜀王遇刺事件后,城中施行宵禁,城防甚严,徐玉钦也是在瞧见了一队巡防兵马远远经过时,才想到他们无处可去。
卫雁笑道:“徐郎,守城的人认识你吗?”
徐玉钦摇头道:“我是个小小文官,他们怎会认得我?”
“那就好!”卫雁笑着,从腰上取下一枚金令牌,说道,“你只说自己出城办事!”
徐玉钦将金牌接过,见上面刻着龙纹,背面一个篆体的“睿”字。
双眼被那字眼灼伤,几欲滚出泪来。
可此时此地,岂是伤心处?他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好。”
这时,他才惊觉,她竟穿着寝衣就跑出来了,连忙解下自己外袍,披在她身上。
卫雁索性将头脸也盖住,披散的头发用腰间衣带束成一个单髻。
来到城门下,徐玉钦将金牌亮出,朗声道:“奉命出城!”
城门守卫一见令牌,连忙开了城门道:“大人请。”
却不住拿眼去瞧他身后的卫雁,小小身材,像是个女人。
卫雁连忙道粗着嗓音凶巴巴地道:“你瞧着咱家做什么?不要命了?”
那守卫笑道:“公公恕罪,只是瞧公公眼生……”
卫雁理也不理,向徐玉钦道:“走!”
徐玉钦纵马飞驰,绝尘而去。不一会儿,已离城数里。
他们下马,并肩而行。
徐玉钦笑道:“雁妹好生机灵,你不知方才,愚兄生怕露了馅儿……”
卫雁满不在乎地道:“露馅便露,我不怕的,徐郎,你怕吗?”
徐玉钦回神瞧着她含笑的眸子,轻声道:“我怕的。我的名声,毁便毁了。可你的,不能毁……”
卫雁登时哽咽难言,抬起脸来,痴痴凝望着他。
徐玉钦不敢与那眸光对视,生怕自己抑制不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他撇过头去,问道:“你这样跟我出来,家里会不会闹起来?”
“不管他,闹便闹吧。从前我担着任性妄为的名头,其实没做过什么当真任性的事。现如今,便坐实了这个罪名算了!徐郎,你为何会来寻我?”
“我……”徐玉钦语塞,该怎么说呢?说自己妒意大发?说自己醉酒乱来?
却听卫雁柔声问道:“这些天,我想念徐郎。徐郎是不是一样,想念着我?”
徐玉钦回过头来,此时月儿穿破残云,露出脸来,将天地间洒满清辉。卫雁姣好的面容,如睡莲般洁白纯净,眸光灿若明珠,美得令人沉醉。
他忍住澎湃的胸臆,淡淡道:“是呢,想念雁妹。因此效仿那偷香浪子,引雁妹与我夜奔……”
卫雁抿嘴笑道:“红拂女夜奔李靖,卓文君奔于司马相如,皆传为千古佳话,怎能算什么‘偷香浪子’?徐郎,你想不想带我走?”
“走?”徐玉钦道,“你想去哪儿?”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生活着,我为你弹琴煮饭,你为我写诗画像,就咱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她说着,眼中透出无限渴望。如果不需为母亲报仇,如果不需在意其他人的安危,她真想,就这么随他走了。忘记凉薄的父亲,忘记孤寂的闺中生活,忘记霸道不容拒绝的宇文睿,忘记繁华喧闹的京城,忘记所有不愉快的过去,只跟着他,天涯海角,相知相守。
他何尝不是如此想着?如果可以放下责任,不顾祖父、父兄的性命安危,不计较家族的前程荣辱,就是为她抛却这条性命,逆天而行又如何?
他低叹:“雁妹,别说傻话,你知道,你我都走不掉。我们的根在这里,家在这里,亲人朋友,都在这里……再说,我们为何要走?”维持着那个不能说破的谎话,维持表面的一派祥和,秘密只能藏于心底,不能向任何人宣之于口,尤其是她!
可她是不是,还甜蜜地盼着,自己会迎娶她进门?她是不是,还一心想着,好生服侍他,报答他的几番相助?只恨他太过懦弱,他不敢赌!不敢拿整个国公府去赌!御花园一宴,已是他所能为她做的极致!再不能拿阖府上下去冒险,他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胆色……
卫雁笑道:“我自然知道,不过说笑罢了,只是想不到,徐郎竟不愿带我走呢。”
徐玉钦伸手,将她手握住,一点一点将她手指,裹入掌中,用力握住。
“雁妹,我想的。”他轻声说,凑在她耳边,“我甚至想,快快娶你进门,把你藏在院中,不叫任何人见你,不叫你见任何人,一生一世,只守着我一个。我想给你最盛大繁华的婚礼,想给你我最真最热烈的一颗心,想给你世上全部最好的东西,想让你恣意活着不被任何人欺负,想让你为我生儿育女,想听你每天在我耳旁唤我‘徐郎’,想每时每刻这般将你拥在怀中!”
他搂住她的腰,将她箍进怀中,双臂因着用力,都在微微颤抖……
雁妹,雁妹!舍了你,今生我还会笑么?没了你,我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在旁人身侧这般微笑,我拿什么去承受那刻骨心殇?
卫雁回抱着他,何尝不是心痛欲碎?只有向宇文睿屈服,父亲才不能再将她关住,她才有力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其可悲?
可那些事,不该牵扯到徐郎,她要做的事,绝不是什么善良高尚的好事,她甚至不敢,叫徐郎知道她心中的打算。就这样,就这样欺骗下去,永远永远,将曾经美好单纯过的她,印在徐郎脑海中,那个黑暗阴险的卫雁,配不上徐郎!
“徐郎,你真傻,我本就是你的,你一个人的……”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泪水却悄悄湿润了衣衫。
他抬起她的脸,轻吻她的泪珠。他不会问,她为什么流泪。她亦不会问,他为何惆怅如斯?
她回吻着他,大胆而热烈。他一时情动,忍不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倒于地上。
夜露微凉,鼻尖嗅得到青草香气。他翻身将她覆住,细细亲吻她的眉眼、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