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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所有的,我来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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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蝉终于回来。睍莼璩晓

    是莫愁去接的她。见了面,一看莫愁的神色,沫蝉就确认是出事了。

    不知怎地,这一刻沫蝉一直悬着的一颗心反倒平静地放下了。确定有事,便面对那些事好了,总比悬在心中不得确定来得舒服。

    莫愁强忍难过,只说,“沫蝉,都是我的错。我原本守在警局外,如果我跟小爷会和一处就好了。就算未必能从纨素剑下救下小爷……至少,我还能节制春春他们;至少,我能多保护下几个族人——都是我的错。”

    沫蝉反倒只是静静的,眼眶中浮起水雾,却没有落下泪来,“莫愁,这不是你的错。你在这边孤掌难鸣,一个人怎么能节制得了那么多立场完全不同的人?莫愁你不必自责,今天的事早晚都会来;来了,反倒就也安心了。攴”

    莫愁凝望沫蝉,长眉微微皱起,“沫蝉你,想到了会有今天的事?”

    沫蝉叹息,“是啊。狼族能够绵延至今,是千年前杀了舞雩为代价。这世上,怎么可以有杀人不偿命的债?”

    “沫蝉……”莫愁轻轻哽咽,“我负你所托。迥”

    “没有。”沫蝉轻轻捏了捏莫愁手腕,“你当时没在警局外与小邪会和,是因为你被人叫走了吧?”

    莫愁眼眶中霍地涌满了眼泪,“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难辞其咎。与旁人无尤,都是我的错。”

    沫蝉摇头,“莫愁,让我猜猜,你那时候是不是接到了一个重要的电.话?”

    莫愁大怔,“沫蝉你怎么知道的?正是,那个电.话我不敢不接,因为那个电.话是老爷打来的。”

    “老爷?”沫蝉仰首,怆然轻笑,“你说的老爷,就是小邪的父亲吧?”

    莫邪闻言又是大怔,讷讷点头,“沫蝉,原来你连这都猜到了。”

    沫蝉仰头望湛湛青天之上,跃跃升起的太阳,“我们去看小邪吧。”

    .

    沫蝉和莫愁赶到江宁医院,江院长给莫邪的大手术也刚刚完毕。莫邪被推入重症监护室,为了避免细菌感染,拒绝一切家属进内探视。

    沫蝉直奔江院长的办公室。江院长一见沫蝉来,叹了口气背过身去,却还是没忍住而老泪纵横,“我明白,你是远枫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孩子,所以我敢坦然地对你说:我已经尽力了;将我毕生所学,毫无保留。”

    “更何况还有我的良心。当年我害过你父亲,多年的愧疚一直纠结于心,今日也借着这场手术都偿还了——我想也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如果不是当年给你父亲做过那场大手术,从而见识过那样特殊的骨骼类型,从而积累下今日的经验的话;那我今天可能真的没有机会再救莫邪。”

    沫蝉早已千百遍嘱咐自己要淡定,可是听见江院长这样说,她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热,双眼已是热泪长流,“江院长,您的意思是,莫邪他得救了?”

    江院长却还是摇头,“还不敢说。他受伤太重,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术后的一切,就都看他自己了。”

    沫蝉深深鞠躬,默默走出江院长办公室。

    ICU病房外,守满了人。

    看见沫蝉来,相熟的几个人:红禾、雎鸠等全都满脸的愧疚,面孔迎向沫蝉,目光却自责地闪躲。

    沫蝉轻轻一笑,走过去拍了拍他们肩膀,“我没事,小邪也不会有事。”

    沫蝉的目光,只盯在那泾渭分明的两方人身上。

    一方是白裙染血,黑发散乱,面容狠戾宛如女鬼的纨素。

    而另一方,是一个穿着淡红羊绒大衣的老人。老人须发都很硬,桀骜地围绕着他的面庞。只凭这头发和胡须,就知道这位老人是个绝不会轻易妥协的硬脾气。

    沫蝉望向莫愁,莫愁会意点头,“那位,正是老爷。沫蝉,我替你去引见。”

    “不用了。”

    丑媳妇终究都要见公婆,更何况今时今日这样的场景?沫蝉已经再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沫蝉轻轻走上前去,迎着那老人审视的目光,“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是该随着我爸叫您一声大伯;还是应该从小邪这边,称呼您一声‘伯父’?还是该以舞雩的灵魂,只直呼您的名字?”

    夏子孤冷瞳一寒,“好大的口气!”

    沫蝉淡淡一叹,“否则我应该怎样?卑躬屈膝在您面前,然后也甘心情愿成为您摆在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真抱歉,我的命运无意被任何人摆布。更何况,您老又不是上天,着实没有这个资格!”

    夏子孤恼恨抿唇,“这就是你的见面礼?丫头,好歹你也算是半个我夏家人,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不识礼数!”

    沫蝉傲然扬起下颌,“你除了给了莫邪一条命,你还给了他什么?因为你是他父亲,我此时勉强还能与你平静而谈;若是不计算这层亲情,我现在就该杀了你!”

    “你说什么?!”夏子孤恼怒之下,须发皆张!

    有两声轻轻的咳嗽传来,一位穿着严密防菌服的人从ICU里出来。褪去防菌服,原来是一个妇人。两眼红肿着,显然之前狠狠地哭过。

    听见她咳嗽两声,夏子孤强忍下怒火,走上前去问,“莫邪他,怎么样?”

    妇人红肿的两眼中再流下双泪来,“生死难卜……就连我喊他,他也半分都听不见,一点反应都没有。”

    “如果儿子这一回真的有事,我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沫蝉眼眶一热,明白这位就是莫邪的母亲。

    沫蝉含泪转头,隔着夏子孤的肩头望向那位老人。这一刻,她与那位老人家的心,是相同的。

    春嫣然感知到沫蝉的目光,也抬头望过来。

    沫蝉却赶忙垂下头去,避开老人的目光,转而走向独自立在另一边的纨素去。

    春嫣然一怔,喃喃望着沫蝉的背影,“那孩子,那孩子……”

    夏子孤却冷冷一哼,“不过是另一条巫女的魂!如果不是因为她们,我儿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

    春嫣然望着丈夫决绝的脸,只能忍痛闭了闭眼睛。经历过这一切,沫蝉与纨素又站在彼此面前。

    反倒是纨素颇有些不知所措,讷讷望着如斯平静的沫蝉,“你,你竟然回来了!”

    沫蝉点头,镇定地还能微笑,“如果我们都是一个人的魂魄化身,我们就该站在彼此身旁;就像我真不该因为吃醋,就离开小邪一样……”

    纨素咬牙,“你要怎么样!别告诉我,你又后悔了把莫邪还给我!他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绝不会与你分享他!”

    “我也不想。”

    沫蝉静静回望,“如果你担心的是所谓分享,那你可以放下心来。纨素,他此时生死未卜,我在乎的不是你我谁能最终独占他;我现在只想让他活下来——只要能让他活下来,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纨素也是一怔,“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沫蝉上下打量纨素通身的狼狈,轻轻一笑,“纨素,你好歹该回去洗个澡,换换衣服。你总归不希望,他醒来看见的你,是这样的狼狈吧?”

    “你?……”纨素惊愕地望着沫蝉。

    沫蝉轻笑,再走近一步,低低对纨素说,“兜兜转转,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我的命。因为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拿回你那缕魂。可是他一直护着我,我也一直不肯服输,于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沫蝉眼珠一转之间,已是泪水滑落,“现在想来,或许是我错了——是我太执着于自己的性命,是我太不肯舍弃这人间繁华,所以累得你心魔日深,一步一步做下太多的恶;而他也被你我所累,终究不得不以自己的性命来作为牺牲品。”

    “纨素,现在我向你认输了,好不好?”

    纨素一怔,惊望沫蝉,“你,是当真的?”

    “是。”沫蝉伸手,握住纨素的手,“我将欠你的魂,还给你。不过你也答应我,从此不再做恶——不要再吞吃无辜的魂魄,不要再机关算尽,不要再杀戮狼族。”

    纨素不敢置信,“你说你要将魂魄还给我?”

    “是。”沫蝉平静点头,“你能做到的,我知道。从前你就曾趁着我虚弱的时候,上过我的身。在莫邪别墅里为小雪唤魂那晚就是,我为了跟绿蚁身子里的你争夺小雪而体力不支,你便来了……”

    “其实细想一想,也许你上我的身从我小时候就开始了。我小时候总是睡不好,总是觉得夜里懵懵懂懂地噩梦……我想,那时候就是你来索魂的吧?”

    “不管我怎么不甘心,我也不能不承认,纨素你强过我太多。如果不是有小邪护着,你又不忍心对小邪下手的话,我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我现在才知道这都是错了,小邪护了我的命,却要赔上他自己的命。”

    沫蝉伸手轻抚耳上的月光石耳珰,“到后来,他索性将这耳珰穿在我的耳上,用他自己的全部来护住我。从那以后你才再没上过我的身……可是他却付出了他自己的命。”

    沫蝉轻笑,“纨素,我今时已经知错了。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便将这缕魂魄还给你吧。”

    纨素眼瞳一亮,“你真的肯?”

    沫蝉点头,“是。从澳洲回来的飞机上我也已经想明白,如果促成我跟他相遇的真的只是身子里这一缕本不该属于我的魂魄——那我情愿放弃了吧。”

    沫蝉转头望ICU病房大玻璃窗内沉睡如死的莫邪,无声地落泪,“又何必,因为我的不甘和执念,而让他左右为难?让他在这世间只爱一个人,好好地活下来,就好了。”

    .

    沫蝉与纨素这边喁喁低语,莫愁和红禾等人都紧张地远望着。纵然听不见,却都跟着揪着心,生怕沫蝉在纨素这里吃了亏。纨素已经是杀红了眼睛,此时说不定再对沫蝉动手!

    可是让他们都惊愕的是,沫蝉反倒是那个一直镇定自若的。虽然能看出在哭泣,却始终没有一丝慌乱;而纨素,已是方寸大乱的模样。

    莫愁忍不住想要走上前,纨素却猛地目光一冷瞥过来,“孽畜,再敢上前,我连你也不饶过!”

    沫蝉扯住纨素的手腕,用力不大却执着,“纨素,你答应我了。”

    纨素闭紧眼睛咬了咬牙,“千年前,他杀死我,与我许下生死诺言,就是求我一句话:不再杀戮狼族;没想到,千年之后,你竟然也想求我这样一句话……”

    沫蝉含笑,“可是这一次,魂飞魄散的不是你,而是我;所以纨素,你这千年没有白等;你我之间,笑到最后的,是你。”

    纨素心底一热,终于点头,“好,我便答应你就是!只要我能复生为全部的舞雩,谅狼族再也不敢反抗!”

    “好极了。”沫蝉微笑点头,走向等候在一边的江院长,“院长,请允许我进去看看他。”

    .

    沫蝉走进ICU去,江院长病人将所有的探视窗口的窗帘都降下来,阻住外头的目光。

    沫蝉努力忍着泪,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用力地笑着,走向莫邪去。

    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他面无血色地睡着。眉尖轻轻攒起,仿佛在梦中还在为难。

    沫蝉心下一疼,伸手隔着手套,轻轻去抚平他的皱眉。

    手指再滑下他的左耳,指尖停留在他玉坠儿般的耳垂上。

    耳上穿着耳洞的男孩子……那空了的耳洞,让沫蝉的心随之摇摇荡漾。

    所有的心酸,所有的甜蜜,所有的不舍,所有的悸动,都在这一刻,悄悄爆发出来。

    沫蝉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忍着心碎,转头望向江院长。江院长会意,帮她以安全的方式将耳珰取下来。

    耳珰却因为跟她的耳朵太久相依,而粘连了皮肉,取下的瞬间有牵心连肺的疼……

    江院长有些犹豫,望向她来。沫蝉一笑,“院长,您用力吧,没事的。”

    江院长狠了狠心,用力一扯——耳珰终于被取了下来,可是上面却已经沾满了沫蝉的血。

    江院长急忙将耳珰消毒。

    沫蝉将消毒过、安全了的耳珰接过来,亲自安回莫邪的耳垂。

    月光石耳珰,在灯影之下,于他玉坠儿般的耳垂上,散发出宛如月光一般宁静神秘的光华。即便那少年此时气息奄奄,可是佩戴了耳珰的他,依旧难掩绝世容颜。

    沫蝉忍着心痛,指尖最后一次滑过他的眉间。

    从不后悔这一生遇见你,爱上你;

    绝不后悔,这一刻,还给你……

    江院长都忍不住轻颤着问,“孩子,真的想这样么?”

    “是。”沫蝉忍住难过,毅然起身,向江院长深深鞠躬,“谢谢您了。我将他托付给您,请您多多费心。”

    .

    走出江宁医院,换好衣裳、重新洗漱过的纨素已经等在外头。

    外头的风掠过来,吹上沫蝉的耳垂,那里空荡荡的,有些不适应。

    沫蝉空着左耳,一笑走向纨素,“我们走吧。”

    两个人坐上大巴,赶往莲花寺。

    忍不住回想当初两人同乘这一班车的时候,那时候还是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纨素后来提议在莲花寺结拜,如今想来,略去当时纨素的居心,至少那些回忆的画面还是会让人觉得温暖。

    沫蝉坐在大巴上,淡淡地微笑。

    纨素看着这样的沫蝉,也不由得想起从前的种种。不管怎样,就连她也无法抗拒两个人在灵魂深处的彼此吸引。所以那一次的提议结拜为姐妹,也并非只是骗局,而是内心深处也曾经燃起过那样小小的渴望。

    渴望能靠近她的身边,渴望能汲取她的温暖。

    这一生,太漫长又太孤单。这一生陪在身边的,除了化身为宠物的莫邪,便再无旁人。上天给了驱魔巫女神圣的身份,却也将她们束之高阁,历代统治者都将她们藏在宫殿或者庙宇内,严加防守,绝不准随意见人,只在祭天的时候才准她们出现……

    于是,在发现自己的魂魄又有另外一个化身的时候,她也忍不住生起一种类似于双胞胎一般的感觉,想要亲近另外的那一个,想要有那个人的陪伴。于是在莲花寺内两人并肩在佛像前拜倒下去的时候,她也曾有片刻的觉得,终于不再孤单了吧?

    “真的要这么做?”纨素沙哑地开口,“不后悔?”

    “不后悔。”沫蝉含笑颔首。

    “为什么?”

    沫蝉这才回眸,望向纨素。尽管一直不愿承认,此时却不能不承认,原来她们的五官相貌,的确是有这样多的相似。

    沫蝉转回视线去,望车窗外的天空,“如果你还是你,我还是我,那么舞雩便不会真正复生,而莫邪千年前的罪便不得救赎。”

    “而你我之间,因为嫉妒,因为对小邪的争夺,而会自相残杀。心中有杀机,便终究难逃杀戮……纨素你已经杀了那么多狼族,我想我如此下去也可能会按捺不住。”

    “与其你我自相残杀,或者被别人利用了这样的自相残杀,而一个一个地死去;我想,不如我们当中有一个自己选择离开,成全了另外一个吧。”

    纨素也是一怔,“你说,有人利用你我的自相残杀?”

    沫蝉点头,“这次澳洲的事,便是做好的局。不管是你去,还是我去,你我之中必定该有一个死在那里,而另外的那个死在这边。”

    “什么!“纨素也是一惊。

    沫蝉苦笑摇头,“也许舞雩太过强大,可是分成你我两个却不再强大。就像分而治之,分别除掉我们两个,要比对付一个舞雩来得容易许多。”

    纨素面色一变,“我懂了。”

    “那就好。”沫蝉伸手,掌心搁在纨素手背上,“从前那颗琉璃珠,我是真心实意想要送给你。我知道后来方婆误导,让你以为我是害你——我当时只是想,那蕴藏千年修行境界的宝贝,也许能愈合你疼痛了千年的伤。”

    “当年是小邪伤你,我愿意用那能护着我的宝物,替小邪赎了给你的疼……”

    纨素猛地转过头去,用力望向窗外青天。

    只是,不知是忘了,还是怎的,这一次没有推开沫蝉的手。

    .

    莲花寺,山门打开,钟磬齐鸣。

    从前遇见的那位小和尚,一身青衣,独自立在山门前迎候。

    见了沫蝉,小和尚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悲悯,“檀越,你终是回来了。”

    沫蝉合十一礼,“师父早知我会重来,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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