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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歧山,所幸没有死。睍莼璩晓在毕僳用心调理下,卫芊的精神又略有好转。
然而这种间歇性的晕迷,偶尔还会伴着剧痛而来。
这样的状况,在卫芊痛到极致时,甚至是盼望的。
因为在她而言,现在心愿已了,每多活一天都是煎熬。她之所以不能放弃,是因为鲁齐还在努力。
对鲁齐,卫芊自知今生欠他太多。到了现在,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也就是坚持他所坚持的。尽管这种坚持还出自于他对她的不肯放弃攴。
原本卫芊以为,这种无望的坚持也会耗时不久。
在再一次三日的昏迷之后,她才突然地发现,自己好象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鲁齐了。
于是在毕僳给她诊治时,卫芊不无担心地问起鲁齐的去身来逦。
这一问倒叫她突然明白,她甫一醒来那天,毕僳说的“既然阎王爷三番五次相拒于你,看来你是真的命不该绝!”是何深意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毕僳竟然说鬼医的后人已经找到了!
而鲁齐这段时间之所以不在歧山,而是亲自前去请那鬼医的后人去了。
卫芊初听到这消息时,先是怔了半天。
或许是离死亡太近,她甚至于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有再次重生的可能!
然而当毕僳言之凿凿地告诉她,鲁齐为了她,不惜回鲁国借助皇室之力,最终于昆山之颠寻到鬼医后人的事,卫芊终于开始相信,苍天待她不薄。
一个将死这人,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在将信将疑之后,接踵而来的自然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或许是对生的渴望太过强烈,原本抱着顺其自然的卫芊,对治疗一事突然变得积极起来了。
从那时起,无论毕僳奉上多么难喝的汤药,卫芊也可以强逼着自己喝得一干二净。
或许是她心里有所期盼,心态也变得积极,再加上毕僳耗尽心力的救治,接下来的三四天里,卫芊竟然极度意外地,没有再出现昏厥的现象。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鲁齐却迟迟不见归来,卫芊不由得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初时毕僳还总是用昆山离歧山相去甚远来安慰她,又过了四五天后,便是毕僳也有点坐不住,开始有事没事便伸长了脖子往通往山下的路上张望。
卫芊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地下沉。
人在看到些许希望之后,突然落空的感觉并不好受。她的身体时好时坏,随着毕僳伸长了脖子往通往山下的路上张望的频率越来越高,卫芊隐隐感觉到,或许自己等不到鲁齐归来了。
断肠丸毒再次发作之时,适逢毕僳出门采药去了。
这次发作来得十分突然,并不在毕僳的预计的时段之中。
痛,好痛,全身都痛……
当卫芊抱着肚子痛得从床榻上翻滚下地时,一个如风一般冲入草庐中的素白身形冲上前来,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卫芊!卫芊,你怎么样了!卫芊——”
不无慌乱地将卫芊汗渍渍的乱发抚身脑后,卫芊虚弱地抬头,不无欣喜地发现将自己紧紧拥在怀里的,竟然是鲁齐。
他终于回来了。
只是现在的他,表情又惊又惧。
“我无事……”
卫芊虚弱地冲他一笑,安抚的话不及说完,便头一歪,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卫芊!”
鲁齐轻唤。
卫芊汗渍渍的脸上双眼紧闭,嘴唇的颜色跟面上一样呈现着灰败之色。
望着刚才还痛得竭斯底里在床榻上打滚的卫芊,现在突然无声无息的躺在他的怀里,鲁齐环着她的手,抖得厉害。
在这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安静中,一双青布鞋翘,踏着重重的怒气进入草堂之内。
青布鞋翘之后,是一双穿着麻绳跟草绳编织的大脚。
“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鲁齐语不成声,话未落音,泪水先无声地顺着脸颊而下。
原本惊慌得不知所措的他,定定地望着来人,嘴唇频频抖动着,一再恳求道。
一个唇红齿白的青衫小少年,清秀的脸上怒意腾腾。
斜睨着鲁齐,冷笑道:“枉你生有谪仙之姿,想不到却是个无耻之徒!我早说过,即便你强行将我带离昆山,我若不愿出手医治,你又能奈我何?!”
无疑,这小少年的利害,鲁齐早已领教过了。
他凝目望了一眼怀中的卫芊,终于下定决心。
轻轻将她在床榻上安置好,鲁齐缓缓转身,在那侍从的惊呼声中一提长袍,在那少年身前跪了下来。
他郑重其事地冲那少年一礼,形态优雅,却又言词恳切地说道:“强掳郎君至此,实在是情非得已。所谓医者父母心,救人之事如同救火,如果不是郎君誓不下山,鲁齐若不是走投无路了,也万不至强人所难。”
那少年仍气哼哼地瞪他。
鲁齐再次一揖倒地,声泪俱下地恳求道:“如今郎君不愿下山,也已经下了。还请郎君本着医者之心,快快救治在下的朋友罢!只要你肯对在下的朋友施以援手,只要鲁齐的朋友无恙,今日得罪之处,来日逞论郎君如何责罚,鲁齐皆甘愿承受,绝无怨言!”
那少年瞪视着长揖不起的鲁齐,又扭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卫芊,这才皱眉不解地问:“病者只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妇人?”
鲁齐一怔,缓缓应道:“这妇人,是鲁齐愿意舍命相救的朋友!”
“嗤!”
那少年极是不屑地一笑,“我家祖宗尚在时曾说过,逍遥王鲁齐,年岁小小便有琴仙的美誉。如今看来,倒是我家祖宗错了!这琴仙不琴仙的,我倒不曾领教。这‘情痴’两字么,倒是非你莫属!”
这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无论是年纪或是身份,都与鲁齐相去甚远。
想鲁齐也是世间少有的俊才,曾几何时被人这样当面调侃过。
一时间,虽然尴尬难当,却又碍于有求于人,加之他自身本就风范极好,所以尽管难堪,却也只好生受了。
只是少年一番调侃,却让鲁齐的侍从无法忍受了。
他气恨不已地伸手冲那少年一指,怒气冲天地暴喝了一声:“你——”谁知他才堪堪吐出一个“你”字,那少年却突兀地转身朝他瞪来。
他狠狠地瞪视着那侍从,重重哼道:“你什么你!你若再敢对小爷不恭,指手画脚的,惹得小爷一个不痛快,我索性便医死她得了!”
那侍从气得双目冒火,鲁齐却从少年的话里听出他已有施求之意,当下喝令道:“司马不得无理!”
司马气恨难当,却偏偏又不能忤逆了鲁齐的意思,当下一跺脚,气冲冲地跑出了草庐。
少年得意一笑,冲鲁齐老神茬茬地一抬下颔,“起来吧!”
自顾说完,少年看也不看鲁齐一眼,径自走向床榻。
鲁齐见他愿意施以援手,心知卫芊应是有救了,当下不无欢喜地起了身,默然立于一侧,紧张地观望着。
少年无视鲁齐,自顾仔细地替卫芊诊视了一番,这才面色凝重地离开床榻,向草堂外走去。
鲁齐心里一慌,忙不迭了跟了上去。
少年大大咧咧地在草堂前的石凳上一坐,怔怔地望着山林出神。
鲁齐等来等去,少年始终不发一言。
侥是鲁齐生性淡定,到了如今也无法继续淡定下去了。
他缓缓踱到少年身后,慎重地,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郎君,我朋友她……”
“落在我手上,一时半会自是死不了,不过想要活命却也难。”
少年挥了挥手,极为随意地说道,却让鲁齐一怔。
死不了,活亦难!哪是什么意思?
鲁齐心里急得要命,偏偏那少年却不以为意。
“这话……”
就在鲁齐准备开口相询时,少年却不无悠闲地回头冲他咧嘴一笑,“歧山多有良药,在下保她一时性命不在话下。可是若想利用推宫换血之术退尽她体内之毒,则势必要找到足以与之匹配的新鲜血液才行。”
鲁齐虽然不解,却知道此事必然是极为辣手,当下面色一白,怔然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瞥了他一眼,难得地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当她体内毒血驱尽之时,再在她体内注入鲜血,如此方可让她体内息息相生,自行循环。”
鲁齐略一沉思,嗖然抬头望向少年,决然道:“如果用鲁齐之血,可救我的朋友么?”
少年认真向鲁齐看来,收起慧眼中的狡黠之色,勾着头想了一会,方收起玩味之色,回道:“现在我可不敢保证。至于,行不行的,待我试过你们二人血液才行。”
鲁齐心中大喜。
他快走数步,一把扳过少年单薄的身体,扶着他的双肩,急切地请求道:“如此请郎君现在一试如何?”
少年面上掠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红晕,将身一挣,避开了去。
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少年眼睛狡黠一闪,回头笑道:“此前君强我所难,将我强掳至此,这笔债,算是你欠我我。如若我还若再救你朋友一命,则你又欠我一份情。如此,你拿什么还欠下我的旧债新情?”
鲁齐垂目,低而慎重地承诺道:“如果郎君能救我朋友一命,逞论其他,便是鲁齐的性命也是可以豁出去不要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
少年笑得不怀好意思,再次逼问:“如若我能救你朋友一命,你这条命,可就归小爷我了!是这意思么?”
原本鲁齐也只是打个比方,如今听少年这么一说,当下毫不迟疑地点头道:“如果郎君可以救我朋友一命,鲁齐这条命,只要你觉得尚有用处,尽管拿去便是。”
少年一笑,白牙森森:“既然如此,是否我救你朋友之后,便是要你为奴为仆,你当毫无异议?”
“毫无异议!”
“若是我让你留在昆山上,不得我的应允,不得擅自下山。这样,也可以么?”
鲁齐一愕,尽管他一时没想明白少年为何有这样的要求,但目前这种时候,若是能救得了卫芊,其他的,他也就顾不上了。
当下点头承诺道:“鲁齐说过,只要郎君能救我朋友一命,鲁齐的命便是你的了。”
少年笑得狡黠,“如此我便试试。”
毕僳采药归来时,少年正大摇大摆地,在他的药房中翻找所需要的草药。
“唉,还差其中三味。”
少年鼓捣着手中的草药,嘟嚷着摇头叹气。未了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愁眉苦脸地叹道:“真是命苦,连日赶路已是疲累,如今还得再去寻药,唉……”
鲁齐唯恐他中途变封,正想出言安抚他一番,不想少年一抬头,恰巧瞥到毕僳采药归来。
无意间一瞥,少年便大喜过望。
他大笑着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一把夺过毕僳背上的背蒌,一通翻找之后,毕僳还来不及发怒,他已经大笑着:“找到了!找到了!甚好甚好,如此我便可以少受些跋山涉水之苦。”
“这人!他是谁呀?”
毕僳指着疯疯颠颠而去的少年,气得双手乱抖。
鲁齐缓缓上前,先是安抚地拍了拍毕僳的肩,而后望着少年离开的方向,不安地说道:“此人便是鬼医后人,名唤依。”
“鬼医后人?!”
毕僳不敢置信。
见鲁齐点头,他探头探脑地望了一眼正忙得不亦乐乎的少年,颇为怀疑地说道:“鬼医后人何至这般年岁,你莫不是搞错了吧!”
鲁齐叹气,“数十年前,据闻鬼医因为拒绝楚王入宫为行医,而遭到楚王报复,举家被杀。鬼医侥幸携其子遗孤潜入昆山,深居简出,一躲便是十余年,其人其事也就渐渐被世人所忘。依,正是鬼医之孙,虽说年岁尚少,如今也只能寄望于他了。”
毕僳听了鲁齐的话后,尽管对依是否有能力救回卫芊心存怀疑,但是出于对鬼医的敬仰,对于依,他也就包容了下来。
依在灶房折腾了半天,这才捧了一碗汤药出来,自顾向卫芊房内走去。
临到门口,他尚不忘一个白眼砸向对他面色不善的司马,没好气地喝道:“好好看火,鼎中汤药需反复熬煮,滚上三次方可熄火,在哪之前你最好哪也别去。”
司马气得一噎,却只能恨恨照办。撇了撇嘴,不意间见到自己五爪斐然的手背,司马嘟嚷道:“咄!什么鬼医后人,简直堪比村妇!男人丈夫,便该临死不畏。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丈夫,不曾碰到他半点皮毛,便哭天喊地的直如死了爹娘。打起人来又撕又咬又抓堪比妇人。咄!直将世上丈夫脸面丢尽!”
谁知道司马话刚落音,依却在卫芊的草堂内咬牙切齿地警告道:“你个自司马倘若还敢在心里腹诽我一句,小爷明儿一准毒哑了你。”
司马一惊,下意识地一缩头,老老实实地开始添柴烧火。
依满意一笑,这才将药碗往几上一放,径自吩咐鲁齐道:“将烛台拿过来罢!”
鲁齐惟命是从,赶紧将烛台取来,放在他身前的几面上。
毕僳虽然打心里对依并不太信任,出于好奇,他还是留在堂内,仔细观摩着依的一举一动。
等到依从怀里取出一包比毕僳平常用的要长上许多,细上许多的银针时,毕僳这才真正凝神望向依。
等到依指法熟练地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以极快的速度刺入卫芊头顶的百汇穴时,毕僳便完全怔住了。
毕僳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如此大胆,起手施针,便直奔人的命门而来。
就算像他这样行医多年,在世人中略有盛名的人,在需要对这个穴位施针时,那都是慎之又慎。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好玩儿似的,轻轻松松地便在那人体关键之所施了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