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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城一破,太原也传来被康攻下的消息。睍莼璩晓
到了现在,段墨即便率着余部逃出嵩城,也无安身之地了。至此,段墨所率的残余部队对韩无法构成威胁,段国实际上已经被韩所灭。
由于天气已经开始转为冷,入冬之后已经不宜作战,所以清剿段国余部的事,便暂时放了下来。
韩非的身体状况,远比卫芊目前的情况还要差。
旧伤未愈,兼之甫一听到卫芊中毒之后急怒攻心,这种种种种,凑到一处,无疑便加速了毒气入体攴。
尽管军中大夫用尽心力,韩非的身体仍然明显地出现了中毒的一些前期症状。
朝中虽然已经派出不少人马,分赴各地寻找断肠毒的解药——瑶池花,但是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好的消息传来。
无论是为了卫芊,或是出于对自己身后之事的安排,韩非回宫,已经迫在眉睫了迤。
所以在攻下嵩城的第三天,安排好一切,除了留守的驻军之外,韩非便开始率领余部返回了。
灰暗厚重的天空,嵩城宏伟的城墙在一路前行的马车中渐渐退后,变得越来越小。
执着干戈的兵卒,阵列整齐的铮铮铁骑,簇拥着韩非的马车,向韩国的方向一路急行。
望了一眼腰背笔直地坐在身侧看书的韩非,他的眼下一圈青黑,疲惫显而易见。
这几天,无论是卫芊还是韩非,都在同时食用随军大夫提供的汤药。据说这汤药虽然不能解断肠丸之毒,但是却有延缓毒性的作用。
尽管在卫芊的心底,她总想要尽可能地陪着韩非多走一程。
她想要在他的身边呆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然而,她心里也很清楚,韩非身上旧创新伤不断,如不尽快为他驱毒,只怕到时对他的身体损伤更大。
缓缓抚上怀中的锦盒,心又开始钝钝地痛。
轻轻吁了口气,卫芊暗暗下了决心,是时候离开了。
一只手横了过来,将卫芊带入一个熟悉而温热的怀抱。
“在想什么?”
韩非的下巴抵在卫芊头上,他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宠溺,让卫芊从纷乱的思绪中蓦然回过神来。
侧身抱着他的腰身,卫芊堆起一脸的笑意,仰头望向他已经整理得光洁的下巴,轻声恳求道:“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何事!”
“逞论如何,今生今世都不要与我阿兄为敌。可以么?”
韩非讶然,其实他跟卫芊同时身中断肠丸毒的事,俩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但重逢之后却一直没有点破。
在韩非看来,他跟卫芊早已心意相通,如今能尽释前嫌,生死之事已不足惧了。
常年出生入死,宫闱中的种种阴谋阳谋,早已让韩非的心脏强大无比,如同裹着厚厚的铠甲。
就算现在要直接面对死亡了,在最初的打击跟怅然之后,韩非仍然可以如常地,按照自己的心意,有计划地处理着身后之事。
韩非已经做好了与卫芊同赴黄泉的准备,他没有想到,卫芊为何还要这么郑重其事地交待他。
虽然不解,韩非仍然温和一笑。
贴着她的脸颊,韩非的声音伴着他温热的气息轻轻钻入卫芊的耳洞:“你的阿兄,自然也是我的阿兄,为夫怎会与他与敌。你放心好了!”
卫芊垂目,缓缓压下鼻间涌起一阵浓浓的酸涩,跟目中的湿意。
轻轻地拖着韩非的手,放在他心脏跳动的位置,干哑地叮嘱道:“卫芊知道,夫主不是背信弃义之人。若有一天,夫主忘了今日与我的约定,便不妨问问自己的心。”
掌下心跳有力,卫芊眼中水气氤氲,少顷便将韩非胸前的衣襟湮湿一片。
韩非将手环上卫芊的后背,忽而将她拥紧。
他那因为常年握着兵器而显得粗糙的手掌抚过卫芊的发间,一下,又一下……
他的眸子深暗,神色复杂,语气却极其平和地问道:“你休要害怕,也无需担心。无论天上人间,这一路走去,夫主自会在你身边陪着你,护着你的。”
卫芊默默偎在韩非怀中,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
少顷,心绪稍稍平静后,她才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望向韩非。
韩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仔细辨认了一下卫芊眼中的神色,这才勾唇一笑,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黑幕降临时,兵士们在原野上搭起了营帐,燃起了篝火。
每日贯例,韩非在进食之后,都会与众将或是随行的谋士进行短暂交流。
卫芊独自坐在篝火前怔怔的出神。
几乎是突然地,她对着虚空兀自说道:“去唤甲来罢,我有事要交待于他。切记,不可惊动皇上!”
林间寂寂,无人回应。
这一切,像是卫芊在自说自话一般。
她也不以为意。
对卫芊,韩非从来便没有隐瞒甲的存在。所以对这个韩非身后如同影子般的人物,别人或许不知道,卫芊却是知道的。
一息之后,随着空气中隐约的破空声传来,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卫芊身后。
他盯视抱着双膝,怔怔地望着跳跃的篝火出神的卫芊,顿了顿,这才提步上前。
“夫人找我?”
甲的语气恭敬,其中却不带感情。
在他心里,韩非之所以难逃今日的劫数,全因卫芊而起。所以,尽管韩非对她极为看重,甲却怎么也对卫芊喜欢不起来。
不止是不喜欢,他甚至于,还有点痛恨她的。
他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卫芊,韩非必定不会落得今日这样的下场。如果不是韩非执意将最后那一点生的希望给了她,或许半年之后,命不该绝的会是他。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甲心事重重之际,卫芊却侧目向他望来,点头道:“有些事,临走之前,也唯有托付给你,我才能放心。”
“你要走!”
甲的目光停留在卫芊脸上,眉间聚积着怒气。
卫芊望着他,语气平静:“断肠丸之毒虽然无瑶池花不能解,但是卫芊却从歧山隐士毕僳处得知,还有一物可降。”
这样的消息对甲而言,无异于天降喜讯。不等卫芊接着说下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何物可降?”
卫芊也不回答。
她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和一个用丝绢仔细包好的小布包,远远向甲抛去,不疾不徐地交待道:“这锦盒中装的雪山乌头,乃是奇毒之物。听说正因为此物奇毒,所以用来以毒攻毒最好不过。皇上若是服了此毒,正好与他体内的断肠丸毒两两抵消。如此,方能得救。”
甲面上的狂喜之色难以言表。
卫芊甚至发现,像甲这样视生死如无物的人,此刻他的目中竟然有光芒闪动。
淡淡一笑,卫芊再次交待道:“只是无论是断肠丸,还是雪山乌头,这两味药都是毒性极强之物,所以即便这两味药的毒性两两抵消之后,对身体仍然难免出现一些损伤。”
甲面上一滞,顿了顿,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若是服用,会有何损伤?”
“毕僳曾说过,最坏的结果或许两种药物的毒性会损伤神经,以至于部分记忆丧失。又或许两种毒性抵消不尽,以至于毒性沉郁在体内,伤及经络,危及四肢,自此以后再难行走于世。”
甲面上闪过一抺挣扎:“夫人的意思可是,服药之后会前事尽忘?或是只能常年躺卧床榻之上?”
卫芊摇头:“毕僳亦说古籍中并无详尽的记载,只说是服用此药后,会伤及神经或是经络,但因各人体质有异,世事并无绝对,所以他也难以预料。”
甲听着卫芊的叙述,脸色愈发严峻。
定定地看着卫芊,他懂了!
这法子,只怕是目前唯一值得一试的希望了。
卫芊之所以找到他,必然是她手中的药丸,仅够一人服用。
也就是说,这种生的希望只有一个。而且还有可能付出失忆或是不良于行的代价,才能侥幸保全一条性命。
可是像韩非目前的身份,他若是不良于行还好,一旦他若失忆,宫中凶险,皇权争斗中,极有可能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守护韩非的安危,原本便是甲的天职所在。
卫芊唯有将韩非托付给甲,并在不惊动朝中诸臣的情形下,为韩非驱毒。
倘若他真的失忆或是不良于行了,有知悉一切的甲在他的身边,卫芊才能放心。
直到这一刻,甲才明白卫芊的苦心。
他才知道,妇人爱韩王之心,并不输于韩非待她之意。
朝卫芊深深一揖,甲右手轻晃,一道银光过后,他举起左手三指,郑重立下血誓:“夫人请放心,逞论皇上日后处境如何,属下必将誓死保护皇上安危,如违此誓,愿受天遣!。”
卫芊心里一松。
以毒攻毒,虽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可是以韩非的身份,如若不经过他自己同意,又有谁敢轻易拿他的性命来冒险!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扇希望,卫芊都要让他试试的。
卫芊唯一担心的却是,韩国目前正处于急剧扩张的时期。这种时候,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韩非前事不记了,那对他将是潜伏最大的危机。所以她必须要有一个对韩非忠心耿耿的人守护在他的身边,帮助他渡过这个难关。
所幸,甲终于同意卫芊的意见,愿意协助她,让韩非冒险一试了。
卫芊也相信,凭甲的能力跟他对韩非的忠诚,他足以担当守护韩非的重任。
卫芊望向甲的目光渐渐沉凝,不知不觉间,她的面上竟然有了类似于韩非的锐利之色。
甲一凛,不由单膝跪在卫芊身前。
这是甲第一次对卫芊行主母之礼。
卫芊目中变得湿润。
轻吸了口气,她的语气一如最初的平静,仔细交待甲道:“雪山乌头之毒极是性烈,服用此药之前,一定要先将千年灵芝与百年老参煎水同服,如此方可减少此药对身体的损伤。是以这两天让大夫先将这两味药先让皇服了罢。”
“皇上心思过人,若仅仅是这千年灵芝与百年老参让他服用,或许他还不至于生疑。属下担心,若是他发现自己服用千年乌头,而夫人并未服用,属下恐皇上因此生疑。”
甲沉吟着提醒道。
卫芊一笑点头,“这事我早就预料到了,甲休要担心。等皇上食用完千年灵芝与百年老参之后,你替我制了他的穴道便可。”
甲的形色转为严峻,最终还是重重一诺。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卫芊缓缓起身,施施然向营帐走去。
甲望着那抺看似纤弱,却比任何人都走得坚定的背影,嘴唇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不无沉重地望了一眼手中的布包,甲脚下一顿,快迅隐入黑暗之中。
卫芊堪堪走到营帐前,韩非却一抛营帐的门帘准备出来。
见了卫芊一怔,忙问道:“去了何处?”
“只是在篝火旁稍坐了会。”
卫芊一笑,偎入他的怀中。
韩非拥着她入了营帐,眸色深深,带着审视。
卫芊只装作不知道,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亲昵,似乎却又各怀心事。
入寑前,侍从奉上汤药。
一式一样的两个陶碗。
卫芊不动声色地取了自己这一方的一碗,那侍从面上并无异常,卫芊立时仰头一饮而尽。
那侍从已经转身将另一碗奉到韩非身前。
已经在榻前坐下的韩非接过汤药,才喝一口便拧眉道:“今日用药似乎异于往常。”
“大夫说朝中已按宫中御医所嘱,快马加鞭送来了千年灵芝与百年老参,说是此两味药可固本守元,让皇上与娘娘一路服用,如此才可安然回宫。”
那侍从面不改色,且应答自如。
韩非沉吟着又呡了一口,不待他问,卫芊忙抢着说道:“难怪我觉得今日的汤药参味极重,又极为苦涩,原来是多加了两味药的缘故呀。”
听到卫芊也这么说,韩非便完全不疑有他了。
他点头道:“诚如太医所言,这两味药确实可固本守元,虽然较之从前苦涩,终究不失为一道良药。只是,本王未想到这送药的脚程如此之快。”
听着韩非的话,卫芊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他也只是说说,并没有过多地追究。
这样的汤药连着服用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时,韩非与卫芊如常用了药。
刚一放碗,韩非便不解问道:“为何今日汤药中少了千年灵芝与百年老参这两味药?”
他话音方落,便觉颈后一麻。
韩非踉跄着往后倒去,却被卫芊伸手抱了个严实。
在韩非惊诧跟愤怒的瞪视中,一个黑衣人上前从卫芊怀中扶过他,将安置在榻上。
营帐中传来一声轻叹,随即消失无声。
那是甲的声音。
韩非虽然身躯不能动弹,然而他的意识却分外清明。
他瞪视着卫芊的眼神凌厉,然而却隐约似有所觉。
在韩非直愣愣的瞪视中,卫芊苦涩一笑,目中瞬时滚出一串泪珠。
她缓缓偎入韩非的怀中,一点一点地俯下头来。
她的目中在笑,她的泪,却一滴一滴,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入韩非的唇畔之中。
在韩非质问的眼神中,她的唇,亦缓缓压上他的薄唇,辗转地,重重地吻上来……
卫芊的眼泪烫伤了韩非,尽管不解,他心中还是一软。
身体虽然不能动弹,然而,他的唇畔,却为她欣然张开。
对这个爱之入骨的妇人,即便是不解,他也选择全然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