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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太太肃着张脸,拿出自己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气势。
在她的心目中,张天师不是寻常的江湖术士,而是真正的世外高人。这份信任,源自黄富贵三岁时,曾经害过一场大病,家里请了不少名医都没把他看好,最后是张天师设坛做法,驱走了他身上的脏东西。黄富贵病好之后,张天师给他批命,说他命中注定有一大劫,关乎生死,也关乎黄家的百年运道。
黄家三代单传,只有这么一个命根子,老太太不敢有丝毫怠慢,只能让孙子受点委屈。
“张天师,张天师……您干脆让他来当您的孙子得了。”黄富贵每每听见奶奶拿张天师来教训自己,他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别家的男子,十五六岁便可娶妻生子,有的人甚至三妻四妾也不稀奇。他今年都十八了,头一回儿喜欢上一个姑娘,却不能遂愿。
“胡说八道。”黄老太□□威并施,先是说了硬话,见他神情不悦,又跟着说起了软话。“福哥儿,往常奶奶是最疼你的。就算你要上天入地要星星要月亮,奶奶都依你。唯独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我不听,韩玉娘我是娶定了。”
看着炸毛的孙子,老太太的心里也是既无奈又心疼。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让你娶?”
老太太话锋一转,惹得黄富贵直皱眉。
“你要是真喜欢她,咱们就先把亲事定下,等你过了二十岁生辰,再让你们成亲。”
黄老太太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最懂得权衡利弊,所以决定还是不要因小失大的好。
黄富贵现在把韩玉娘当成是心头肉,自己硬是要把她剜走,必定要伤心伤肺。不如先缓一缓,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黄富贵这孩子一向没什么长性,也许到时候他就没那么稀罕了。别说是娶她,可能早都把她忘到脑后了。
黄富贵眼中的精光一闪:“奶奶,您说真的?您不会骗我吧?”
只要她老人家肯点头同意,让他等等也不是不可以的。张天师就是胡说骗钱,他好好的,什么事都不会有,以后天天软磨硬泡,肯定能让奶奶心软。
黄老太太闻言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混小子,我是你奶奶,什么时候骗过你?”
黄富贵皱着眉考虑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您要是这么说,我也同意。只是,这亲事要早点定下来,咱们明天就得办!”
黄老太太啧了一声:“我都已经答应你了,你怎么还这么猴急猴急的?”
黄富贵勾起嘴角:“奶奶,这是您教我的啊。口头承诺永远比不过真金白银,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黄老太太闻言微微挑眉,嗔了他一眼道:“平时不见你这么机灵,这会儿倒是开窍了!”
他要是能把这些心思放在做生意上,早都可以为黄家挣大钱了。
黄富贵面色一正,走到老太太身边,认真问道:“奶奶,韩师傅那个人可是块硬脾气,万一他不肯怎么办?”
祖孙俩各退一步之后,共同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韩修文。
黄老太太故意咳嗽一声,黄富贵忙捧了茶给她润口。“韩家那边倒也好办。韩玉娘如今住在咱们家,很多事不用说,外人也看得明白。韩修文就是性子再倔,也得为了女儿的名节着想。事到如今,你不娶她,这方圆百里之内还会有谁敢娶韩玉娘吗?没有人有那个胆子和咱们黄家作对。”
想想宋姨娘说得不错,以前是黄家求他,现在也该换一换位置了。让韩修文那个石头性子,着一着急了。
黄富贵听了这话,微微一笑。
说实话,韩修文之前“折磨”了他那么久,他还真想要报复报复,让他受点罪。
黄老太太又抿了口茶:“福哥儿,奶奶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差。可是你也要让奶奶放心,在你们正式成亲之前,你不能冲动行事,要对韩姑娘以礼相待,保持距离。”
“奶奶……”黄富贵一听这话,立刻要有话说,却被老太太用眼神阻止。“福哥儿,你们往后的日子还长。既然她早晚都是你的人,你又何必心急?放长线钓大鱼,你现在好好待她,以后她才能死心塌地跟着你一辈子。”
她好声好气地劝他,不过眼神中也带着一抹不容忽视的警告。
只要他沉得住气,老老实实,那就什么都好说。要是他敢造次,她绝对饶不了他。
“那我每天过去看看她,总行了吧?”
黄富贵沉吟片刻,说服自己做出让步。
“当然可以,不过要有丫鬟和小厮在旁,你们不能单独相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没事也能弄出事来。福哥儿又是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没人看着是不行的。
黄富贵不满道:“您干嘛这样防着我,我又不是流氓土匪?”
听她说话的语气,像是他能把她怎么着似的?
黄老太太“哼”了一声:“你若是个听话的孩子,我也不用派人盯着你。反正,你不能碰她,一根手指头都不行!”
她是过来人,心里很清楚。光用嘴上说一点用都没有,到时候头脑一热,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什么?一根手指头都不行?”黄富贵腾地站起身来,激动的都要拍桌子了。可他转念一想,还是沉住气的好,万一惹得奶奶再发脾气,拿出大招儿来对付自己。那他岂不是连见韩玉娘一面都不行了?
“好,孙儿知道了,一根手指都不碰。”黄富贵深吸一口气,答应下来,却在心里默默念道:“大不了,他不碰她的手就是了。”
黄老太太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解决这个麻烦的孙子,现在,她只需要在韩修文的身上多下功夫了。
黄富贵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可他翻来覆去,好半天都睡不着。明明奶奶都答应了,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黄富贵翻身坐起,踢了踢被子道:“六福,倒茶。”
六福打着哈欠进来,给他斟茶倒水。
黄富贵一口气把茶喝完,六福小心翼翼道:“少爷,您喝这么多茶会睡不着觉的。”
黄富贵皱眉打嗝道:“本来就睡不着,喝了也无妨。”
六福揉揉眼睛:“少爷您有心事?”
黄富贵把空茶碗还给他,躺到床上,翘着二郎腿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六福暗暗撇嘴,只道:“奴才是不太聪明,可好歹也能帮您出出主意啊。”
黄富贵轻轻叹息,过了半响,才道:“你说,玉娘她为什么不愿意和我成亲啊?”
想要嫁给他的姑娘,多得数都数不清。偏偏就她一个人那么别扭倔强,不识好歹!他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
六福一猜他就是为了韩姑娘的事,抿嘴一笑,才道:“少爷,人家一个姑娘家,您当面那么问,她一定不好意思……”
他没敢说实话,只是避重就轻回了一句。
黄富贵闻言再次坐起身来,盘起双腿,瞪着他:“我知道她不好意思,我也让着她了。可她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嫌弃我呢?”
他那么主动,她却总是不领情。
“少爷……容奴才说句真心话,您对韩姑娘是太粗鲁了些。”
他这个少爷脾气,家里的人都习惯了,外面的人是敢怒不敢言。可人家韩姑娘不一样,她又不是黄家的人,又不想巴结少爷,没道理要受他的气。
“粗鲁?”黄富贵听了这话,直接下床就要伸腿踢他。“我看你小子是欠收拾!”
六福倒是躲得快,忙跪到一旁道:“少爷,您先别生气啊。奴才也是为了您好……您那么喜欢韩姑娘,也一定想要讨她的喜欢吧?”
黄富贵收回了腿,坐在床边,“少说废话!有办法就快说。”
他当然想讨她的喜欢,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做啊?
“少爷,要是想让韩姑娘喜欢您,首先,您这脾气得改改。”六福咽咽口水,大着胆子道。
黄富贵挑挑眉头,带了点威胁的口气,“你这意思是说我脾气不好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帮少爷您出主意。”
“行,那你说,本少爷该怎么改?”
六福悬着一颗心,低了低头:“就是温柔点……少爷您得对韩姑娘温柔点儿,您对待韩姑娘,不能像是对待我们这些下人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您那个脾气一上来,实在……不把人家姑娘吓跑了就不错了。”
黄富贵听着他的话,不由攥紧拳头,骨指节发出细微的响声。“还有呢?”
六福也觉得自己话太多,可既然都说到这儿了,反悔也来不及了。
“还有……还有就是,韩姑娘和您之前见过的那些姑娘都不一样,您得珍惜。她是好姑娘,知书达理,她不图咱们黄家的钱,所以,您别总是拿钱和她说事儿。”
少爷长这么大几乎没为钱发过愁,整天大手大脚的,动不动就拿钱说事儿,拿钱压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黄富贵唇线紧抿,微有怒容,浓眉紧蹙都快要拧成结了。
六福匆匆觑了他一眼,忙又垂眸道:“奴才今儿多嘴了,还望少爷恕罪。奴才知道,少爷是真心喜欢韩姑娘的,所以,请少爷以后能多为韩姑娘想想,多表现表现。人心肉长,将心比心,只要您对她好,她早晚会感动的。”
黄富贵听罢,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似叹非叹地呼出一口气,道:“我想要对她好,也得她肯给我机会才行。”说完,他往后一仰,盯着头顶的床幔,喃喃说着:“我不和她说钱说什么,除了钱,我还有什么……”
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难事。他只会这一种法子,旁的都不得要领。
…
翌日清晨,外面又下起了雨,阴沉沉,湿漉漉的。
昨晚,韩玉娘揣着一腔心事,整夜未眠。这一夜的辗转反侧,心焦不安,让她病情出现反复,烧得不省人事。
黄家的丫鬟们着了慌,生怕被主人责备,办事不力。
大夫再次登门,这一次他给韩玉娘用了更重的药方子,既要治病,又能补充气血。
韩玉娘烧得迷迷糊糊,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的。
黄富贵过来的时候,丫鬟们虚拦了他一下,小声道:“少爷,老祖宗有吩咐,让您在一旁看着,不要靠的太近,以免沾了病气。”
黄富贵怒视她道:“老夫人这会儿又不在这儿,你们都听我的,让开!”
那丫鬟吓得肩膀发抖,只好让出路来。
黄富贵去到床边,微微俯身,看了看昏睡不醒的韩玉娘,毫无避讳地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额头。
她的额头滚烫,让他心急如焚。
韩玉娘烧得迷迷糊糊,她听见好像有人在她的耳边发脾气,还有人在床边走来走去,有点吵。
退烧的汤药,又黑又苦。黄富贵看了直皱眉,质问大夫道:“这是给人喝的吗?”
“大少爷,良药苦口利于病。韩姑娘体虚高热,用药不能太轻。”
黄富贵闻言重重叹了口气,只看了丫鬟一眼,示意她们上前伺候。
他不能碰她,也不能上前。
丫鬟扶起韩玉娘,然后把药送到她的嘴边,微微倾斜地往她的嘴里送。
韩玉娘唇瓣微动,就着碗口,小小喝了一口药。
谁知,她才喝了一口,就皱眉吐了出来。
丫鬟连忙拿帕子给她擦嘴,好声劝道:“姑娘,您再多喝两口。”
黄富贵双手抱胸,怒视着那些伺候的丫鬟,轻斥道:“一群不中用的东西。起开!”
丫鬟们闻言一怔,犹犹豫豫地给他让出地方。
六福张了张口,想要阻止少爷,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多话。
黄富贵坐到床上,只把她揽到怀里,让她靠着自己,伸手到前面接过药碗,然后半勺半勺地喂给她喝,拿着羹匙的手,还有点颤颤的。虽然动作看着粗笨了些,却是充满小心。
六福和丫鬟们痴痴地看着这一幕,全都看傻了。
进府这么多年,他们只见过少爷被人伺候照顾,今儿是头一回儿,他们能亲眼看见自家少爷亲手照顾别人。
少爷还会给人喂药?还会用手帕给人擦嘴?那副小心翼翼,屏息凝神的样子,仿佛他怀里的人儿不是真的人儿,而是用纸做的,一吹就破。
黄富贵平时光是闻到药味儿,就要发一通脾气。今儿却是半句牢骚都没有,硬是给韩玉娘喂进去一碗药。
黄富贵把空碗撂到桌上,把韩玉娘安顿躺下之后,对着目瞪口呆的丫鬟们,冷冷道:“一群废物点心!连伺候人都不会,黄家要你们还有用啊?”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随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再怠慢分毫。
黄富贵看了看张大嘴的六福,照着他的脑门儿打了一下,“发什么愣呢?”
“少爷……”六福眼睛一红,嘴唇哆嗦了下,像是要哭似的。
少爷这是开窍了?转性了?还是菩萨显灵了?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见鬼了!”黄富贵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好好表现了吗?”
“啊?”六福傻乎乎地吸吸鼻子,晕晕地点了下头。可是转念一想,少爷您这表现得不是时候啊。韩姑娘烧得迷迷糊糊的,哪里知道您对她好。
一晃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黄富贵还在西苑等着,一心一意等着韩玉娘睡醒退烧。
他连早饭都没吃,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韩玉娘。
丫鬟们一个个都噤声不语,生怕扰了他的清静。
今天的少爷实在太反常了。
黄老太太听说此事,只是叹了口气,还是随他去了。
昨晚才答应他的,那孩子免不了要兴奋几天。
黄老太太考虑着给孙子说亲的事,怎么也得问问儿子的意见,虽说问了也是白问,但他到底是黄富贵的爹。
黄大郎顶着一张宿醉的大圆脸,听着母亲说起了福哥儿的事,眉头都没动一下。
“福哥儿的事,您看着办吧。您看中的人,儿子没有什么不放心。”
那个韩修文,他还有点印象,身上总是拿着一股劲儿,像是个正经读书人的模样,挺有意思。
“那是你儿子,怎么能什么事都是我做主呢?”黄老太太对他漫不经心地态度,有些不满。
黄大郎微微低头,抚着自己的大肚子,沉沉道:“福哥儿一直都由母亲您养大的,我这个当爹,平时连句话都和他说不上。所以,您拿主意才是最好的。”
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冷淡,甚至有些疏远。
“从前福哥儿年纪小,跟着我左右是应该的。如今,他都长成大人了,你也该多带着他出去,让他跟你学学人情往来。”
黄老太太有心撮合他们父子,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好点。
黄大郎拍拍自己的肚子:“福哥儿听您的话,多过听我的话。您教他也是一样的……儿子我也是母亲您一手养大的。我的本事,都是您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