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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前。
在柳筠走后十天,柳于苓没有睡好过一个整觉,她知道柳筠是跑到哪去了,前几日还给她送过一次钱,数额大的惊人。
他定然是已经投靠了那个人了,柳于苓暗道不好,得知北方已经起了战事,她养育多年的儿子举起屠刀面向他生活了多年的土地。
现如今的她是可以自由出入了,打点了行囊柳于苓进了永州城,这个阔别多年的城市。
当年年仅十三岁的她便被兄长以高额的彩礼钱卖给了许家公子,许冕不学无术,家中却极为殷实,当年在永州城可谓一手遮天。
由于他实在劣迹斑斑,在永州正经人家的小姐是不会想嫁给他的,只有柳文卫巴不得赶紧把这两个妹妹弄出去,防止他们瓜分家产。
柳于苓生的实在貌美,许冕一开始喜欢的不得了,那样清清冷冷的美人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的皎月。
还不到及笄的年纪,柳于苓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许冕本就花心,院子里的女人就没有断过,乌烟瘴气,勾心斗角。
他在外头无恶不作,欺男霸女,又钻营到了什么空子,做了官,在外头吃酒花天酒地回来就开始寻她发疯。
那时候柳于苓日日抱着襁褓里的孩子流泪。
后来许冕讨了差事去北方,她害怕孩子路途颠簸,又发了高热,只能先放在姐姐那里,谁曾想……
敲开许家大门的时候,柳于苓还有些紧张,这个如今落败多年的宅子曾经是困住她的牢笼。
许家已经没人了,只有断了腿的老管家晃晃悠悠的出来给她开门,见到眼前来人老管家像是觉得白日见鬼一般,拄着拐杖往后跳了一下,“你你你!”
柳于苓柔和笑笑,“黄二叔,是我啊,柳于苓。”
老管家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又打量几眼才感叹道,“少夫人?您没有死啊?”
柳于苓摇头,“我现在有要紧的事情要麻烦您,您去打听一下先前来永州的那个晏大人如今去何处了?还有,您要给我弄辆车,再寻两个人跟我一起去。”
许家虽然落败多年,可老管家人脉还在,况且问个人算什么难事,找辆车派两个人更算不得什么了。
“好的夫人,您先进来等。”
……
晏俍原先身体还算好,几年不见染一次风寒,毕竟他生活规律饮食规律,这几年比起科考那些年懈怠多了,都不算很用功。
但来了黔州,前前后后病了好几次,闷热的气候叫他适应不了,当地的饭食委实不合胃口。
光是脚上的伤便养了半个多月,黔州其他民族的人多,很多话听不懂,这对于初来乍到的他是个很大的挑战。
那日黔州下大雨,他在外头跟着乡民修桥铺路,晚上回去便发了高热,当地的里正熬了草药给送过来,嘱咐趁热喝。
醒来就听尺墨说有人要见他,他以为是哪个乡的乡民,故而赶紧穿好衣裳出来,眼前的妇人总觉得好似在何处见过,怎么说也有过一面之缘。
柳于苓在晏俍救赵微君那次远远的见过他,然而此刻却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多年未见的大儿子。
她情不自禁的过去伸手摸他,晏俍往侧边避让,“夫人,您寻在下可是有什么事情?”
柳于苓伸出的手才停在半空,擦了擦眼角的泪,“'啊,孩子,你母亲是不是叫柳于韫啊?”
晏俍这才有些恍然,他说为何这位妇人长的跟他母亲如此相像,“敢问您是?”
“我是她的亲妹妹,你没有见过我也实属正常。”
“啊,那您……”
柳于苓不再多说,直接和盘托出,“孩子,如今辽国找到的那个儿子是我的儿子,多年前我被他们四皇子掳走,随后逃出,便有了那个孩子。”
“如今他竟然偷偷跑了回去,还犯下如此多的罪孽,故而你能不能想办法将我送去。”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叫晏俍有些措手不及,“这,您可有什么证明吗?”
柳于苓找出包裹里的东西,“这个是你娘的,她一个我一个,证明我是她妹妹,这个是四皇子当年送我的几样东西,还有他写给我的信。”
晏俍挨着看过去,纹样确实不是中原样式并且也不像普通人能用的,关键是这信还有四皇子的落款,他通一些契丹语差不多能看懂,都是些翻译过去的……情诗。
“可,可以了吗?”
晏俍把东西重新放好交给她,“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回到那样的虎穴去呢?”
柳于苓,“孩子,北边死了那么多人,这一切都是我的罪孽,都怪我当年太心软,如今也该由我去结束了。”
晏俍没有着急带她去,证物是一方面,还有一些供词存在疑虑,虽然他现在想想用供词这样的词语很大逆不道。
可是,盘问中,晏俍问她是何许人士,她答是永州人,那么她是怎么到北方被掳走的?
柳于苓对于他的疑问只能将许冕说出来,许冕这个人在晏俍查询永州县志的时候有过印象,许家,永州从前的大家族。
更要紧的是,永州好多起命案同这个许冕有关,许冕更是在北方边境犯下了大错,死在了北方。
为了进一步确认,他托了尺墨到永州去打听清楚,又给京城从前相熟的友人在刑狱的写了书信,叫他询问柳文卫,是否有这么一个人。
柳文卫那边还未证实,尺墨倒是带回了惊天的消息,柳于苓同许冕有个大儿子,在北上的时候并没有带,那她的孩子是死了吗?
按理说许家那样的家族,当时唯一的孙子早夭不可能没有清楚。
京中传来的消息更加奇怪,柳文卫因为今年秋后问斩,故而神经一直不太好,一说柳于苓他就瑟瑟发抖的钻起来,用了些手段才从他口中问出实话。
他以为审他的是晏俍,故而一个劲道歉,“舅舅对不起你,舅舅对不起你。”
“可是你都不在许家了,你都有新爹新娘了,别怪我了,你就别怪我了。”
柳文卫是见过柳于苓在许家生下的那个孩子,叶曾在柳于韫和晏湜家中见到过他,他什么都清楚。
拿到柳文卫的消息,身边又有许家老管家作证,晏俍不再怀疑她是柳于苓的身份,而是问她第一个孩子的事。
起先柳于苓还遮遮掩掩,可她到底比不上常年在公门里的人,几句话被抓住漏洞,“据我所知,我娘好像身子受过损伤,不能生育。”
“那她是如何恰好,有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呢?”
柳于苓终于圆不了谎话,双手掩面哭了出来,“孩子,娘不是故意不要你的,娘不是故意的。”
她是根本就养活不了他,再叫他回许家吗?那时候的许家已经被许冕连累,开始清算了。
晏俍蹙着眉,好似这么多年一切都说的通了,他根本不是清正廉洁晏大人的儿子而是恶贯满盈许冕的孩子。
“不,不,不怪您,这怪不了您,您别哭。”
柳于苓还是止不住眼泪,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晏俍心里的滋味儿难以言说,他可怜的母亲遭遇了这么多苦难。
“您别去好不好?辽国曾经带给您那么多伤痛,您放心,我来想办法,我想办法,您不能去。”
柳于苓摇摇头,“俍儿,你不懂。为娘这些年心里过的有多苦,为娘为了他做了多少孽,我不想这么活着,我闭上眼睛就想起可怜的溪儿,我的女儿,被我欺骗害死的好姑娘,娘求你了,让我去吧,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她一直害怕自己的二儿子被发现,被杀掉,故而这么多年带着他躲进了虎儿沟,被那男人发现要带着他告官领赏,连鸡都不敢杀的人第一次为了孩子杀了丈夫。
只有可怜的溪儿,是她从拐子手上买来安柳筠的心的,他喜欢溪儿就能多踏实几分,不会轻易逃走,可谁知道……
“俍儿,娘求你了。”
“我的心就是三瓣,一瓣给了你,一瓣给了筠儿,还有一瓣是我可怜命苦的溪儿,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溪儿,为娘的心已经碎了,你就让我去吧,让我亲自除掉这个孽畜。”
晏俍的心也在跟着疼,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可是这是他的母亲,他如今唯一的亲人,她受了那么多罪还要这样叫她去了结,怎么能做的出这样的决定。
无疑是将他放在火上烤,迟迟做不了决定,直到柳于苓两次以死相逼,在他身后看着他给赵熠写下了那封信。
……
母爱伟大,母亲伟大,历来不少文学作品对母亲歌功颂德,母亲是圣洁的,是宽容的,是温柔的,似乎母爱能容纳一切,在人伤心脆弱时,只要母亲一句,“娘在呢,别怕。”
古有孟母三迁,后有岳母刺字,贤德高尚的母亲总被称赞标榜,可何曾见过有什么伟大的父亲,男人好像不以当父亲为功勋,却要女人以母亲为光荣。
历来歌功颂德母亲的都是男性,女人很少羡慕自己的母亲,因为她辛苦,操劳,可怜,像个老妈子一般做尽所有却不受尊敬,为家庭为孩子奉献一生依旧能和父亲享受一样的子女待遇。
后来母亲成为了伟大高尚的枷锁,套在了每一个成为或即将要成为的女人身上,还向着那闪闪发光的功勋不断约束自己,忍耐,吃苦,我是一个好母亲,从而忘记自己还未曾当好一个人。
柳于苓到了辽国之后受到了辽主隆重的接见,瞧见这般年纪的人还是如昔日一般貌美甚至更添风韵,辽主高兴极了,即刻封了夫人,大摆宴席庆祝。
柳筠也很高兴自己的母亲终于能想通了,送柳于苓的人晏俍打着的依旧是卢少安皇城司的名头,辽主心里是有疑虑的,不过不知晓是不是年事已高,又被攻下代州等地方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接过了柳于苓端来的那杯酒。
他看了看酒壶,酒壶是宫里的,没有什么毛病,柳于苓的酒是他看着倒上的,柳筠的酒亦然。
故而辽主放松了警惕,等着他们喝下才笑着一饮而尽。
“孤今日真是高兴啊,苓儿失而复得,大军又攻下几处城池,明日我便册封筠儿为太子,继承我大辽……”
话还未说完,辽主突然觉得喉咙一梗,又马上瞧着身边的人,柳于苓神情淡淡的,嘴角处溢出一丝鲜血,他慌忙扭过头去,柳筠还疑惑呢,接过下一瞬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娘,娘?”
柳筠撑住桌子试图过去扶柳于苓,“这酒里有毒,这酒有毒,娘,您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辽主早已经反应过来,从桌子上长臂直接越过拽起柳于苓的衣领,面目凶狠,“你是宋廷派来杀孤的?是不是?”
柳筠扭过头去看她,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为什么,娘,为什么?我是您的儿子啊,您为何杀我?”
柳于苓,“筠儿,你本来就是个错误,你原本便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凭什么?凭什么!你那个儿子就配好好活着,我就不配?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凭什么说不该生我。”
他话说的越多,气血上涌的越快,死死的抓住柳于苓的衣角倒在地上,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难以瞑目。
“贱人,贱人!”
柳于苓呸他一口,“你活该!你强迫我占有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嗯?”
辽主丢下她,试图去盒子里寻找解药,狼狈的在地上爬,啊啊啊的发不出声音,他今夜特地说了不让人来打扰。
顶层的木盒掉落,正面砸到了他的额头,鼻血顺着汩汩的淌出,眼睛也睁着,怨毒得看着帐顶。
柳于苓站起身来半蹲下阖上了柳筠的眼睛,自言自语道,“若是早些明白,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一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