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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夕回府之后,将归宁的过程老老实实向侯府长辈作了汇报,忠勤侯欲再去一趟定南侯府,许萱河脸色严峻,拦住了他道:“不用去了,此事已断无善罢的可能。”
忠勤侯错愕道:“怎么说?”
“只能是全数退还,查继良绝不会接受第二种结果。十天了,定南侯竟一点都没法说服母亲。那位老太太如此刁恶愚蠢,看不出形势危急。都这时候了,她居然还想占两份!真是又可耻又可笑。而定南侯居然还想劝老七媳妇接受!我的天呀,这已不是易嫁之前了,闺女由着他们拿捏。他那位四姑爷不在家,他竟敢当他不存在吗?周氏怎么进的戒心庵,他全忘了不成?唉,我竟然幻想这家人能跟我们一起设法解决这场危机,真是蠢!蠢透了!!”
老侯爷点了点头,“很是,老七那副烈脾气,可不是他们摆弄得了的。”
忠勤侯问:“那现在怎么办?”
“不必再理会定南侯了,这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们顾自己吧。”许萱河把夏夕应对危机的那几条措施简要地讲述了一遍,“这是老七媳妇的建议,我琢磨了这几天,觉得十分周全,我们就按照这个方案施行。先通知琳丫头,让她这两天抓紧向皇上坦白。家里朝里也要立刻动起来,该联系的贵人分头联系。若是皇上发怒追究,得有人站出来帮我们说话。”
许静瑜看了一眼夏夕,为她的聪明赞叹。他也动了脑筋,却不及她缜密,他说:“我插一句,侯爷是否直接上表自劾?可以分担一点琳丫头的压力。说到底,这是我娘的错,琳丫头不过受了池鱼之灾。她自己不好分辩,侯爷可以为她求求情。”
老侯爷道:“这个主意不错,老大主动把罪认下,言官御史也不好揪住不放,说情的人也好开口。”
许萱河摇头:“没这么容易过关的。上回两府才谈易嫁,北京城里就闹腾了大半年,书生们死抠纲常伦理,道德信义,骂得我们狗血淋头。如今易嫁居然有这么劲爆的□□,必定举城轰动。又赶上恩科,书生比那年更多,这帮人卖弄才华,不定怎么骂我们呢。朝里宫里也少不了借题发挥的人吧?唉,这一回绝对是大乱子。我们要有最坏的心理准备,侥幸不得。”
许静瑜问道:“需要我去给有司衙门打个招呼么?万一那边老太太发疯,真的告七嫂忤逆,我们没有准备,七嫂别吃了亏。”
许萱河摇了摇头,“不必,让她告去,动静越大越好。”
许静瑜立刻心领神会,那边折腾欢了,这边压力就小。这位二叔脑筋确实清楚,见事真快。
许萱河冷笑着说:“惊涛骇浪也不是头一回过。我倒想看看,哪个胆大包天的,敢不分青红皂白就拿着我忠勤侯府的媳妇去滚钉板?”
捷哥放了心,脸上浮现出笑容。老太太伸手搂住他,疼惜地摸摸他的脸蛋:“捷哥今天受惊了吧?”
捷哥点点头,说道:“真的!那老太太恶鬼附体一样,吓死人了。我和丫丫路上还在说,奶奶的娘在世那时候,一定没少受婆婆的气,好可怜。”
“那倒没有。”老太太笑着对夏夕道:“你娘嫁过去的时候,那家太夫人还在世,上头两层婆婆,她依然在咱们家常来常往跟她姐姐厮混,天天都是高高兴兴的,婆媳定然是和睦的。”
夏夕道:“那就好,娘自幼娇宠长大,要是一嫁人就受欺负,那还真不如老死闺中了。”
老太太笑道:“哪里有这么可怕!早年你大太太给我说过,你娘在护国寺祭奠亡母,正好定南侯陪着祖母去进香,两下里正好碰上,定南侯对她一见钟情。那时候你爹已经袭爵,少年侯爷意气风发,十分英俊,你外祖父只是个四品文官,照说身份有点不配。可是你□□母疼爱孙子,果然派人去提亲。结果女方家里反应很冷淡,大半年功夫,不说成,也不说不成,把侯府弄得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你外祖父担心定南侯少年跋扈,故意延宕亲事,察看他的性情。偏偏定南侯求亲之意甚诚,愈发殷勤恭敬。侯府老太太赞赏査老爷读书人甚有骨气,不是趋附奉迎的小人,派人再三提亲不肯放弃,査老爷这才点了头。你娘进门就做了侯夫人,多少人只说査府高攀了。这会儿想想,有这样的家私根底,査老爷独生爱女,哪会当真在乎什么爵位门第。”
夏夕疑惑道:“照您所说,我的曾祖母也是个有见识的老太太,怎么会娶了那样一位儿媳妇啊?”
老太太笑了:“你祖母出身佃户,家里极穷。她有个哥哥也是种田的,兄妹俩一起过活。你舅爷死人堆里把你祖父背了出去,好歹救了过来。你祖父感念救命之恩,思谋着报答。结果你舅爷说他一个人好混,只想给家里妹子找个吃饭的地儿,为奴为婢都不挑。你祖父哪能真的让她做下人,三媒六证娶做了正房。”
夏夕对捷哥正色道:“你可记住了,怎么报恩都成,千万不敢乱娶。”
大家都笑,捷哥尚在童稚,这般警告也太早了点。
“你祖母嫁人之后生了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定南侯是最小的。家里婆婆当家,她不爱出门交际,贵妇圈里少有露面,一直也没听到特别不好的名声。大约是定南侯孝顺,保密功夫做得好。要不是听你说起,谁能料到她竟是这种人。”
事实证明,樊老太太疯归疯,却并不当真是个疯子。春芜院这边,赛罕带着手下严阵以待,几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第二天,皇帝下朝回到寝宫。进了宫门第一眼看到的,是长跪当院,匍匐请罪的皇后。皇帝亲手扶起了新婚的妻子,小夫妻在寝宫里一直说到了后半夜,生于深宫的少年皇帝听皇后讲完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易嫁故事。
故事很长,过程也很复杂,皇后讲述的过程中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句,委屈不过忍不住落泪悲啼。皇帝牵心怜惜,温存抚慰,头一次体会到了大男人疼爱媳妇的心情。
皇后眼里又是畏惧,又是惊喜敬爱的神气让朝堂上寡言多思的少年有了说话和表态的自信。他一直在学习为君之道,这时忽然也意识到了为夫的光荣与责任。
成长,有时就在一夜之间。
渐渐地,皇后不哭了,她的故事越来越奇诡,一怒从军的七哥竟成了驰援北京的大英雄,糊涂四儿其实才智卓绝,堪堪就要登上入神的高位。他精心设局报复,想让家人自作自受,不料被媳妇看穿,狼狈地修了一间浴房赔罪。他抛家弃子两年,儿子成了享誉北京的神童,六岁就能出题难倒石仙耕。如果七嫂有钱之后一脚踢了他,祖父肯定第一个骂他活该。
皇帝哈哈大笑,只觉得这里的人物故事像戏文一般传奇有趣,听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忠勤侯当朝递上了一道自劾的表章,自述蒙昧失察,纵容妇人暗地勾连授受,致使因财易嫁成为现实,错无可恕,恳请皇帝降罪。定南侯措手不及,随之附议。
小皇帝的反应有点出乎众人的预料,他接过太监呈上的折子,笑眯眯地把它看完了,顺手压在了龙案上。
“这事我知道了,难得两位爱卿主动认错,想必都有纠错的诚心。朕信得过你们。”
全朝疑惑。
两个侯府易嫁大家都知道,好悬出了人命,闹得沸反盈天。因财易嫁又是怎么回事?
消息来得突然,一时来不及反应。皇帝这般举重若轻,显见忠勤侯圣宠很深,皇上不欲从重处置。
下了朝,定南侯黑着一张破脸匆匆离去。
忠勤侯一向憨直,这一次却像锯了嘴的葫芦,忧心忡忡,谁问都不吱声。他心里明白,皇上没有当场发火,还给了他们时间自纠,已经很不错了。假如定南侯能抓紧时间退还财产,或许皇帝就撂过手了了。书生骂得再凶,终究动摇不了侯府的根基和势力。如果定南侯依然无所作为,忠勤侯府的政敌们可绝不会像他那么废物。皇帝年轻新政,急于立威,这批人只需以藐视皇帝说事,局面就非常可怕了。
这个从来不信邪的莽汉,这一夜也长跪在母亲的佛龛前喃喃祈愿,希望神佛以金刚力菩提心,召唤樊老太太迷途知返。他甚至祈祷定南侯大展雄风,果断将他的糊涂娘关起来,以解危局。
但是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一天过去了……
定南侯脸上有多了两道伤痕。
三天过去了……
许萱河邀请朝中元老出面斡旋,无功而返。
五天过去了……
忠勤侯狗急跳墙,想□□樊老太太,被许静瑜苦苦劝止。
九月二十九,两千多名书生齐集贡院,全城瞩目的恩科考试正式开始。
査继良的管家陈槐生先在贡院外看了半天热闹,然后优哉游哉地刑部走了一遭,都察院走了一遭,最后将两份厚厚的状纸投进了大理寺。
许萱河打开漆封的时候,只觉手抖得握不住刀子。
很显然,査继良书写状纸的时候情绪激愤,豆大的黑字笔墨淋漓,剑拔弩张,直欲破纸而出。
第一份状纸写的是:桐城举子査继良状告定南侯府欺凌孤儿强占家产拒不归还事。第二份状纸写的是:桐城举子査继良状告定南侯府忠勤侯府因财勾结姊妹易嫁,致使原配嫡女低嫁庶子继室,险酿人命惨案事。
许萱河心里无声地哀叹:时运不济,办法想尽了,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我勤奋,大家倒懒了,没分进账不快乐啊亲们。为什么呢?是我越写越难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