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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隗泽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在大峥谷的两年,除了自己的修炼以外,他最爱做的两件事,一个是坐在岚湖旁边,或垂钓、或小憩、或自言自语、抒情讼意。另外一件事,就是喜欢陪梅纶下棋了。
自己原本的棋艺稀松平常,最开始的时候,甚至需要梅纶让九子。但他自从来到大峥谷以后,也逐渐爱上了下棋对弈,且他悟性极高,梅纶所授的东西,往往几日便可以运用自如、融会贯通。棋艺之精进,便犹如他的“棋袭金阵”一样神速。于是,逐渐变成了只让四子,直到最后,甚至梅纶不用让子,两人也已经可以酣畅淋漓的过招了。
在隗泽心里,梅纶与他的亲人无异,因此围棋,也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看见棋盘,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一脸慈祥宠溺的老者。
他重新定了定神,闭上了眼睛。
霎时间,青石棋盘上所有棋子的位置,他已经记得一清二楚,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喧闹的人群仿佛变的鸦雀无声。
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应对呢?
黑方的这三枚棋子,犹如三根钉刺一样,扎进了咽喉之中,刚才,我已经试了从任何一方突围的变化,共二十七种,但每一种的结局,都是棋差一招,我只需再多一枚棋子,便可以突围。
但三面环敌,哪里可以找到以一当三的落子之处呢?!
他闭眼冥思,只觉得天昏地暗,自己宛如身处皓月之下,苍渊之上,俯瞰棋盘,只觉得星目为天,石盘为地,横线东西,纵线南北,纵横交错,如临北涯!八星为八荒,天元为甄阳十六城······
是了!这棋盘,不正如天下万物一般吗?!要想赢得这棋局,就只有······只有,那个位置!!!
隗泽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睛!畅然而笑!
他额头已经出了许多汗,水姑娘正在给他轻轻的擦拭,见他醒来,又忽觉尴尬,忸怩的收回了手帕,羞怯的小声说道:“你已经一个时辰没动过地方了,我看你口中念念有词,就没有打扰你······”
隗泽刚刚破解了谜题,正如一场大战一样,酣畅淋漓,令他浑身无比的通透。隗泽尝试着运了一下真气,发现竟比之前的修为又提升了一些!原来,他居然在刚刚的对弈之中,突破了自己的修为瓶颈,再次更进了一层!
“什么?居然过了这么久?水姑娘,抱歉让你久等了。”他虽然因为参透棋局、修为提升而喜不自胜,但看见水姑娘陪他傻站了如此之久,又为他贴心擦汗,感激之余,心跳怦然,似乎多了几分慌乱。
水芷韵嫣然一笑,轻轻摇头,表示无妨,甚至有些小小的欣喜。
就在二人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听高台上那虎背熊腰的大汉吼道:“还有没有哪个后生敢试一试啊?嗯?没人了吗?”
原来,就在刚才的一个时辰之中,又陆续有多人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更有一人因为轻功身法不济,在蹬身高台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下去,摔的腿骨碎裂,估计没有半年是下不了床了。
渐渐的,挑战的人越来越少,已经半天没有人尝试了。
于老爷首先坐不住了,小声和几人说道:“松老弟,薛先生,逸尘大师,依我看,恐怕云说小县,难出栖梧之凤、泥渊之龙,这题目,我们是不是······”
松狮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把擂台设在松河城城里,我明日就和松瓒说,让他······”
“不不不!松老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于某只是一个小县之商贾,此等小事,绝不敢麻烦城主大人。再说了,小女毕竟曾经嫁过他人,在我县里也就不避讳了,可若大张旗鼓在城中操办,甚是不妥······我看不如,高台的高度减半,棋局嘛,就,另选棋谱吧······”
松狮向来心高气傲,老友重逢,也确实想替友人寻得一个良婿,因此这才眼界过高,出的题目难倒了众人。他叹口气,心中难免有些不甘,于是这才站起身来,向下问道还是否有人敢来一试。
扫视了一圈,下面交头接耳,却再没有一人敢向前一步。
他不禁摇头,自言自语道:“此事怪我了,逸尘大师的棋艺天下无双,我早该想到会是这个局面,怎么会用他的棋谱,真是可笑······”也不知他是在笑自己的失误,还是在笑众青俊的无能。
隗泽耳根一动,谁?逸尘大师?棋艺天下无双?
他重新转过身来,仰头相望,原来,他就是梅前辈说过的逸尘大师啊?!
在大峥谷的时候,隗泽曾与梅纶闲聊,梅纶有次也讲起了自己以前的事。
原来,在他还没有在大峥谷隐居的时候,他曾经是北涯的“四大棋尊”之一,另外的三位分别是西域的渚上宫宫主董弱、天藏城的城主独孤蠡,还有尚别寺的逸尘大师。
董弱也曾经是“焚阑殿”的魔教之一,后在西域创办了渚上宫,此人虽然名叫董弱,身材也看似瘦弱不堪、弱不禁风,但是实际上却不可以貌取人。他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令很多死在他手里的高手都不可置信!不过此人喜欢世俗名利,韩冰啸最得势的时候,他主动献降,获得了百般的好处。如今此人虽然名义上还是渚上宫的宫主,但其实已沦为韩冰啸的部下,协助他监管西域的数座城池。
独孤蠡已经快九十岁了,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他心思缜密,下棋时喜欢步步为营,绝不出纰漏。因此赢棋最少,却也输棋最少,往往下到一半,便知道这棋局又和了。他现如今和“宾坚王”一同在东荒兵变,与韩冰啸为敌。
而逸尘大师,则超凡脱俗,游迹八荒,一心探索佛门之道,棋艺宛若惊鸿,来去无踪,无章无法,神秘难破。
他们四个人每年在“棋圣大会”上都想战胜另外三人,却每次都是互有胜负,难分伯仲,因此那些年“棋圣”这个头衔一直空着,正是因为这几人谁也不服谁,才有了“四大棋尊”一说。
不过自从梅纶隐居之后,另外三人的结果如何,他已经二十年不知晓了。有时候梅纶下着棋,也会莫名的想起他们,怀念与他们曾经对弈的那些日子。
好在后来隗泽的棋艺神速增长,能够陪梅纶玩个尽兴。不过可惜的是,隗泽任凭自己绞尽脑汁,也未曾赢过梅纶一次,每次都是输个三子两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棋局变化莫测,陷阱重重,设计的精巧程度,让我叹为观止,若不是我最后想到了那个位置,我几乎都要放弃了。逸尘大师果然名不虚传啊!想来这么多年,梅前辈与他亦敌亦友,共同切磋对弈,也是一件很值得怀念的事情吧······”隗泽心里暗暗赞道。
“不过······”他又喃道。“不过有梅前辈在,谁人敢说自己的棋艺天下无双?那可不成!就算为了梅前辈,我也不能承认!”他既然已经破了棋局,便打定了主意,替梅前辈上去拜访一下这位故人。
“算啦!既然如此,今天到此为止吧!”松狮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准备收拾棋局,打道回府。
“第一步,“昼”位!”忽然,只见人群之中,赫然飞出一位少年,黑衣黑袍,长相俊朗。
“棋袭金阵·六式·烁之痕!”犹如星空行魅,云端闪影,“咻咻咻”几下便从远处的众人之中,转瞬来到了贝筐之旁。
隗泽伸手进去,抓起一只吸贝,在手上掂了几下,腾空而起,掷向棋盘,吸贝准确的附在了“昼”位之上。
光是这身法,便让高台之上的几人面面相觑,雷狮子竟忘记了落子。
惊诧之后,于老满脸的激动,松狮也是开怀大笑:“哈哈哈,没想到啊,区区云说小县,还藏着这么厉害的小家伙,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小子,你姓甚名谁,既然有此身手,为何不早早出来啊?藏着掖着,就不怕错失了美事吗?”
“在下名叫隗泽,之所以现在才落子,是因为刚才一直在想破解之法。”隗泽答道。他刚才一直全神贯注的破解棋局,根本不知道棋局的前因后果,显然不明白松狮说的美事是什么意思,不过也并未多想。
“哦?这么说,你已经破解了棋局?小子,大话可别说的太满,小心一会儿下不来台。我看你身法迅捷,修为深厚,是个可造之材,这个条件嘛,可以适当的放宽松一些,要不咱们换个棋局?”松狮笑道。他看到一旁的于老激动万分,显然是相中了这个少年,深怕他因为棋艺不够输了擂台,从而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隗泽道:“感谢前辈好意,不必了,我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破解了此局,何必再换呢?”
“什么?!”于老和松狮瞳孔一震,心道你这小子,好大的口气,昨夜我二人合力,研究了整整一晚,你居然一个时辰?!自然是万分的不信。
松狮甚至有些生气:“哼,小子,身手倒是不错,但是口气也未免太大了吧?告诉你,让你换棋局是给你台阶下,你可别不识抬举!”
隗泽极为不解:“为何要给我台阶下?逸尘大师的棋局既然已经摆出,不就是给众人参透的吗?”
话到此处,就连逸尘大师也赞道:“小友既知道此棋局出自我,必是有备而来,你们看他,不骄不躁,不急不喜,不卑不亢,光是这份心气,在棋局中就颇为的重要,小友说不准还真是个高手,雷狮子,该你落子了。”
“好!既然逸尘大师都这么说了,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棋艺究竟如何。黑子落位······”
“黑子落位“蝶”位,对吧?”隗泽抢先说道。
“嗯?”松狮一愣,这小子怎么知道?
可接下来的更让他惊诧,隗泽把接下来的几步应对之法“藻”位、“夕”位、“纵”位和“壶”位,全都提前说了出来,也把黑棋即将要落子的地方全都准确无误的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隗泽双手伸平,从高台处轻轻一纵,便落回白子吸贝的箩筐之处。他随手抓起了一大把,再次飞至高台的时候,同时甩了出去,几只吸贝便全都稳稳的吸在了各自准确的位置!丝毫不差!
惊诧之后,松狮心中也更多了几分赞赏。他笑了笑,说道:“小友好身手,我已经多年没有见到年轻一辈之中,有如此有为的才俊了。不过······你说的这些,但凡对围棋有一些见识的,倒也不算太难,还不足以赢下此局,我倒要看看,我这招之后,你要怎么应对?!”在说完“对”字之后,松狮也是一手抓起了一大把的黑色“棋子”甩了出去,把刚才需要落子的几个地方,全都补了上去。
最后一子,也是锁定在了“宵”位,如此,右侧的黑棋已经盘活,白棋也没有了再能够拓展的空间。
这时,穿插在白棋中的“恼”“饮”“求”三子,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却如鲠在喉一般,令白棋非常的难受。
“嘿嘿,怎么样?小友,逸尘大师的棋局可都是暗藏玄机,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这三子,你该如何抉择,从何处突围呢?”
隗泽笑道:“在下也是苦思冥想了好久,最后才发现,无论从何处突围,都是双拳难敌四手。孤军奋战的结果,注定是失败无疑。”
松狮刚要说话,隗泽继续道:“于是我就想,这棋盘犹如我北涯一样,这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的八星,便如八荒,无论是哪一荒,单独拿出来想要与整个天下为敌,正如痴人说梦一般,不自量力。但是,如果是······这里呢!?”
只见隗泽手中的白色吸贝“嗖”的一下飞了出去,“嗵”的一声,紧紧的,吸在了整个棋盘最中心的位置,也就是,天元!
“天元已定,天下归心,八荒又何必为乱呢?你这三子也好,五子也罢,在繁荣安定之下,也全都不攻自破罢了。”隗泽小声的念道,这正是他刚才的感悟。
再看棋盘,神奇的变化发生了,明明看上去来势汹汹的三子,似乎断了主心骨一样,再也衔接不上。
要知道,在围棋之中,素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意思就是说一个棋子,下在棋盘上价值是不等的,下在角上收益最高,边上其次,腹中最低。所以整个棋盘的最中心,也就是“天元”位,往往是最没有价值的一个地方,经常被忽略。但在此棋局,这一手棋,便瞬间冲破了黑棋三子的攻袭。
“这?!这小子······居然真的······”松狮和于老又惊又喜,惊隗泽的修为与棋艺,在同辈之中都堪称完美;喜终于找到了如此优秀的女婿。
逸尘大师也不禁微笑道:“小友真是高人,破了我的棋局也就罢了,还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实乃深懂我心。贫僧佩服,佩服!不知隗泽小友,师从何处啊?”
“大师过谦了,您棋艺绝伦,隗泽佩服您还来不及。我师······额······”他一方面很纠结要不要说出棋艺由梅前辈所教,另一方面梅纶按照辈分是他父亲的师叔,自己又怎能称他“师傅”?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逸尘大师看他欲言又止,以为有难言之隐,于是又说道:“贫僧只是惊于小友的棋艺,随口一问,如隗泽小友为难,大可不必回答。”
“倒也不是······只是,额······不知如何说起。这样吧,改日大师如果有空,隗泽一定登门拜访可好?”隗泽挠了挠头,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决定先不说起大峥谷的事情了。
“哎呀就是就是,隗泽小友这么好的棋艺,我和逸尘大师都忍不住想要讨教讨教呢,改日,改日咱们共同对弈饮酒,岂不美哉?!”松狮说道。
一旁的薛岸玩笑道:“哈哈,松大哥,听说你苦苦研究了一夜,人家隗泽小友一个时辰就破了,你这棋艺,恐怕还未必是隗泽小友的对手啊?哈哈哈······”
“去去去!你懂什么!”众人见他这个样子,又是一阵哄笑。
于老看着隗泽,黑袍之下,尽显英姿,是越看越顺眼,眼睛笑眯眯的,都快成了一条缝。他上前一步说道:“隗泽啊,你赢下了此擂,小女于颦颦今后就托付给你啦,还望你对她真心实意,只要你们二人恩爱,等我老了,这于家的家业,都是你们的!”
松狮也说道:“嗯,这小子不错,我很满意。没有白辛苦一番啊,总算是替我侄女儿找到个如意郎君啦!哈哈哈,小子,还不快改口,这就是你的岳父大人,过几天,挑个良辰吉日,赶紧把喜事办了!”
“啊?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