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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宴饮,这皮包鬼的县太爷来席间向着叶小姐敬酒的时候,也不知为何,他看了我一眼......”,柏生回忆起来,不由打了个哆嗦,“那一眼过后,我就感觉心里边儿扎了稻草一般,浑身都不得劲儿!”
“迷迷糊糊回到家后倒头就睡,竟做了个美梦!不不不,是噩梦才对!”
“我在那梦里,可当了个大官儿,在那皇宫大殿里,就在那皇帝跟前儿当差!”
“当我心里正得意,再看那龙椅上的皇帝,咋就成了个青皮大鬼,正睁着獠牙腥嘴要来咬我!”
“我东逃西窜之时,看到华阳不知从哪突然出现赶来救我,但我俩哪是那大鬼的对手,那大鬼只吹了一口气就把我俩掀了个翻!我就一路跑,一路喊着华阳快跑......直到......直到我听到四面八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念经声,才恍然是做了个梦呵!这是从梦里逃了出来,要是没逃出来,我可就真不敢想了......”
说到此时,柏生由衷感激地看向华阳。
这一幕落在那素锦灵眸的女子眼里,不由得也悄悄打量向身边的麻衣男子。
待柏生讲述完自身的离奇遭遇,三人纷纷陷入了片刻的寂静里。过了一会儿,柏生率先回过神来,见这二人各自低眉思索,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那灵眸女子起身,“多谢沈公子告知,家中恐有危变,我先告辞。”
“诶......你可小心呀!”
这一声急切,难掩担忧之色。那女子转身回来看向麻衣书生,紧张之情悄然拂去,笑又浮起如漾春风,“华阳哥哥不必担心,区区妄鬼还不成气候,近些日子华阳哥哥记得夜间闭紧门窗,免受波及。”
柏生见那女子离去,满脸钦羡地看向华阳,口中打趣“华阳哥哥!华阳哥哥!华阳哥哥?”
华阳倒未理他调侃,暗自皱眉思索,过得片刻神情严肃看向这同窗好友,“柏生,近些日子记得少些出门,免受波及。”
待华阳离去,柏生不免悱腹,切!当真胆小。他在亭内来回踱步,掰着指头不知在算着什么数,不时口中还叨念着“这个可以的,这个不行!”,过得一会儿,忽的两手交握捶拳,看来......还得靠我这沈家大公子呀!
叶府。
“子承兄,正所谓在其位而谋其事,愚兄不才在职五年来虽未曾立过丰功事业,但恕我如今身份又不得不多想一番”,那县太爷面目虽显得有些僵滞,但诚挚之情几要溢出,“贵府所在的河下,无论商贸积累亦或耕种收获,都是我山阳县辖境之内极为富庶之地。”
酒席上,除了知县和叶府主人,还有镇上五六富户乡绅作陪。
“然而诸位恐怕不知,但凡出了我山阳县二三百里,再往外去,可就是那人间地狱呀!”
席上众人听此,顿时悚然。
“这洪水决堤造成的祸患,可不止没粮食吃那么简单,瘟疫倒是轻的,一死百了,死了也就是一把火全给烧个干净。”
“可那饿肚皮下的抢劫、暴乱,实在是当下频繁发生的难事,你们能想得到?就为了一口粮,就能带走一条命呵!”
众人听此,纷纷感慨唏嘘。
“这些都还是轻的,呵!你们可看见过那些饿急了肚皮的人为了活着,是怎么个龌龊法?呵!他们竟.....算了,不提也罢!”
“诸位,我双溪能给到诸位的只是一个恳告,还恳请诸位在此灾年能多伸出援义之手,好使那路上少些冻死的皮骨,也算是诸位的功德了吧!”
待那县太爷说完,竟起身朝着席间众人一揖而下。
众人慌忙起身朝那县太爷伏身揖下,心中肃然起敬,纷纷诚然应道:“当如知县大人所言,尽己所能。”
......
华阳走在路上,心不在焉,满脑子全是那知县大人的影子,如此清官好人,怎就会是个青皮鬼怪!不过也断然不能被那表象迷惑,像那《百怪录》或《酉阳杂俎》的志怪野史里,那些伪装成才子佳人的鬼怪们,哪个不是表面看来善良正义,背地里却嗜血掏心无恶不作!当真不能上了这表面的当!
他走着走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在一个书斋铺子门前停下。
那书斋铺子老板见到这麻衣书生站在门前,赶紧迎了出去,喲,老主顾来了!这麻衣公子在自家的铺子一来二去早就熟络了,每次过来,经史子集类目全都不看,专在那民间奇谈、志怪话本类别里长久驻足,从店里买去的志怪话本怕得有双手之数了吧!
“吴家小哥来啦!快里面请。”书铺老板热情招呼着,“店里最近上新《倩女奇谈》,这都快断货了,呐!最后一册了,给小哥您留着呐!”
老板谄媚地递过来一本装订规整的志怪书册,华阳倒是真心喜欢,赶紧双手接过粗略去翻。
“几钱几钱?这个我要了!”
“五十钱。”
“啥?以前从没超过三十钱,这本怎就恁贵?”
“小哥有所不知,如今灾荒,这造纸印刷颇受影响,能造能印的匠人当下没几个了,这书目价格自然也就跟着上来了呀!”
华阳略一思量,倒也是此理,稍一沉吟便爽快付了银钱,赶紧把册子裹到了怀里。正欲要走,忽地想起什么重要事,看向那老板:“您这店里可有黄符、朱砂?”
......
沈家公子沈坤,也就是那柏生,此时正在府内一片开阔处停下,一脚踩着长凳,一手端着八宝茶碗慢饮。凳前的矮桌上,在俸盘里摆着明晃晃的白银,几溜排开竟有二百两整!这可是一个普通家户温饱之下,足足五年的开销。
而在那俸着满盘的白银外面,立着二三十个膀大腰圆、赤身裸背的汉子。
“各位也都看见了,真金白银我撂在这了,能不能拿走这个钱,就看各位的本事了!”柏生放下茶碗,向这场间众人走过去,他朝着其中一人奚落道:“这位老兄,你这一身肥膘肉,真的使得出力量?”
柏生走到空地前的石磨前停下,“诸位,这个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我虽然乐见各位勇武,但也不希望看到某些个为了银钱,就认不清自己的斤两白白失了性命!”
“这个石磨想来大家都不生疏,凡能举起者,便能同我谋事!举不起来的......”柏生一使眼色,旁边小厮立即敞开手臂,只见那小厮手臂上面挂满了成吊的铜钱,“举不起来的,就当今日叨扰了各位壮士,些许茶水钱还请笑纳。只是出了这个门,还请忘了此间事!”
过不多久,便只听这院儿内众多汉子“嘿呀”声起,有的满是兴奋,有的却沮丧不已。没一会儿,这小院儿空地里,就只剩下十来个货真价实的健壮汉子了。
柏生打量着这场间越来越希拉的人群,心里打鼓,赶紧叫来小厮,“这镇上能勇善武的可都喊过来了?怎就这几个,不太够吧?”
小厮想来想去,当真是知道的可都给请来了,再没听说谁家汉子勇猛的了。
柏生略一思索,眼前一亮,朝那小厮说道:“快去把那屠狗的、宰牛的屠子给请几个过来,兴许有用!”
......
华阳一回到家,便把卧室门扉掩上了,看父亲不在,兴许是劳碌那丝线生意去了吧!
他将那新入手的《倩女奇谈》随手丢在一边,接着小心地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空白黄符以及一小包朱砂,买这些时没少看到书铺老板投来的怪异眼光,他只硬着头皮全然不理,待钱货两讫就如往常一般出了门去,只留下书铺老板喟然,儒生不志家国事,低头只在志怪黄纸间,哎!不管咋说,又做成了一桩生意。
他小心翼翼地倒着摊开那本《百怪录》,这志怪话本的尾篇空白处,赫然描印着一幅潦草的道家符箓墨迹,这是他从云岩禅寺叠檐宝塔下的镇石上临摹过来的,犹记得当时道一和尚心惊肉跳的样子,每想及此便觉那石上符箓定然不凡,恐怕那宝塔里尚压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妖魔嘞!
华阳先是研磨好墨汁,捏着毛笔在空白的稿纸上照着那印记,认真一笔一划地描着,一遍下来,只觉鬼画符一般乱七八糟,扭曲杂乱,全然不像印象里那石头上的符箓印记,没有一点飘逸潇洒转圜润滑的感觉。
一遍不成,再来二遍......三遍五遍......
这手上毛笔一纵一收,他早已全部了然于胸,然而每到关键处,那手却不随心意,总于抑顿处重墨,扬笔飘逸处断连。
“公子好厉害!已有三分神似了耶!”小萤妖踩在《倩女奇谈》的话本上,见麻衣书生每有进步便欢呼雀跃。
这画符,果然不是单靠认真就能完成的,在画之前便需了然于胸,每个关窍都需提前运好劲力。据说那正经的道士在运笔前,还需念那净口咒、安神咒、净身咒各三遍,呵气过后再点以朱砂龙蛇作那黄符上黄金光,这才算是给书符材料点了灵,那成的符也才有效应。
此刻麻衣书生倒没那么多讲究,只求每一步都做到自己能耐之下最好。
日过西斜,那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作废的草纸,又有数不清的作废黄符丢在地上。再看书桌前书生闭目凝神,手持朱砂研磨的赤笔悬在空中,笔下可是这一摞里的最后一张空白黄符了!那手背上的青痣正散发幽幽荧光,为保有效,小萤妖正将一身灵力灌注在书生这运笔的手上,那灵力一直勾连到笔尖朱墨处才停下。
他反倒放松了手上劲道,全神在心萦里巨大的符箓印记间,待他将这心中符箓印记每一处纵横勾连全部贯通,手上朱笔跟随,力随心走,只见那黄符纸上的符箓印记终于一气呵成,停笔处,赫然一个“镇”字。
小萤妖晃悠悠飞出来,兴奋问道:“公子公子,成了吗?”
待那萤妖回头看向脚下不远的符箓印记,竟明晃晃像那大日蒸腾,“哎呀”一声赶紧躲回青痣里去,直呼“好险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