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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微脑震荡。”
“冻伤部位浸泡在38°温水中复温。”
“准备磺酸黏多糖乳膏。”
病房内,医生跟护士叮嘱着。
……
蒋颂在病房外站着跟钟虞打电话,把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那女生怎么样了?”钟虞关心地问了一句。
“受了点伤,你是没瞧见,要不是我拦着宋小湛能吃人。”
“这次梁子结大了,有得闹呢。”蒋颂说完,末了又问,“牛奶喝了没?你先睡吧,别等我,湛哥过来我就回去。”
那头钟虞不知道说了什么,蒋颂宠溺一笑,“不行,维生素必须吃,医生说了对胎儿好。乖,听话。”
要不说蒋颂是个追媳妇无所不用其极的主呢,跟钟虞纠缠这几年没个名分,弄出个孩子来两个人马上就甜甜蜜蜜谈婚论嫁了。
他还没收起手机,病房的小护士就找出来了,“蒋哥,她醒了。”
Zoey看着淡粉色天花板,半天才回过神,私人病房很安静,打点滴的声音她都能听见。蒋颂一进来就看到她呆呆那样,心想别是摔傻了。
“你送我来的?”Zoey看到蒋颂并不意外,在会所的时候她虽然昏昏沉沉,但还是听到了他和宋载行的声音。宋载行只要来找她,就一定会知道录像的事,早晚瞒不住的,Zoey很绝望。
寸头下那张痞气的脸点点头,长腿一伸,坐在病床前。蒋颂对她这张脸还是很感兴趣的,打量一会儿才道:“没破相。医生说你脑震荡,怎么撞的?”
Zoey眸子闪了闪,嘴角向下轻撇,“不记得了。”
她跟蒋颂不过数面之缘,实在想不明白他此刻跟自己说话的这种熟稔语气是从何而来,类似一种隐晦的接纳。
她的回答蒋颂不置可否,那双桀骜的眼睛停在她被小护士擦了药膏的右手上,还没有消肿,看着怪可怜的,听说她还是个画家。
过一会儿他才开口问:“Zoey,赵阙手里到底有你什么把柄?”
……
这个问题,使得Zoey如鲠在喉,那双总是潋滟灵动的桃花眼此刻沾着湿润和无神,痛苦的不愉快的回忆像病毒一样瞬间占领了大脑,慌张,恐惧,愤怒,仇恨的情绪倾轧下,Zoey胸腔抑制不住的发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诶诶,诶,别咬,别咬。”
就两秒,Zoey不自觉地咬破嘴角,蒋颂连忙躬起身,手指钳制她的下巴,制止住她无意识的自残行为,手背胡乱给她把血迹擦掉。
“我不问了,别咬。”蒋颂轻声安抚道,好一会儿Zoey才平复下来,他才慢慢松开手,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Zoey回望他,嘴唇上鲜红的血在那冷白的脸上尤为显眼,精雕细琢的五官像失去神仙点化过的灵气,静默得像一尊雕塑。又宛如一朵极盛的芍药被肆意采摘之后,跌下神坛,坠进污泥萎靡不堪。
半晌,她试探开口,“刚才,你为什么那么问?”
能为什么,宋载行拿了我的枪!蒋颂抿唇,赵阙到底捏住了Zoey什么命门,宋载行能这么豁出去。
“我就奇了怪了,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总管你的闲事,宋奶奶去世那晚,你失踪了,他满城找你,连我家老爷子都知道了。”
“前不久跟他家里吵,给家里说要离婚,还好人薛澜跟他也不是认真的,听说人家正经男朋友躺医院呢,瘫痪了,比你还惨。”
“啧,湛哥以前不这样,你给他下药了?”蒋颂问,眼角带着玩味。
Zoey仗着脑震荡了,她什么都没听清,也不回答,只怔怔地望着病房的窗台,夜色无边,远处的高楼大厦霓虹灯闪烁,贯城的秋天曾经是她认为最美的季节,由不得她再乱想,脑子一阵阵地眩晕。
随后在蒋颂的喋喋不休中又昏睡过去。
Zoey睡得不熟,做了很多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甜蜜有痛苦,有童年的公主裙,外婆亲手做的生日蛋糕,打翻了白教授的砚台,有少年时画作第一次获奖的画面,再到跟许易阳吵架时把鼻涕抹在他身上,接着是那一个秋天,她从宋载行车上醒来,看到他疏离而又致命吸引的侧脸,最后是她的脖子被宋仪卿狠狠掐住,那个人在梦里变得实在狰狞……
从梦里惊醒时已到半夜,Zoey微微喘着气,蒋颂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她眨着眼环视昏暗的病房,这是从前她最喜欢的睡觉时所设置的光线,不刺眼也不过分漆黑。
夜班小护士细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仿佛在向谁交代什么。“您看一眼也放心,病人没睡着的话哄她吃一道药再接着睡。”
“好。”
一道低沉的男声,是宋载行。
Zoey手指一紧,缩回被子装睡,试图逃避和宋载行的沟通。
“嗒——”
门锁被很轻地拧上,旋即是更轻的脚步朝她走来,那人走到床尾时顿了一秒,Zoey只觉心里一阵悸动,不太舒服。
宋载行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挺拔的身躯遮住窗外投进来的一点微光,他手里握着一个黑色手机,是赵阙的手机。风衣下摆沾上了不知道谁的血迹,他缓慢脱下来,搭在一旁的沙发上。紧抿的唇线能够看出隐忍了太多情绪,最后都只化作看向Zoey的深深一眼。
衣服面料的短暂摩擦声,Zoey感觉到宋载行坐在了旁边,动作轻柔地握上她的右手,手指现在已经恢复了血色,敷了一层冻伤药膏,看上去已经没那么惨烈了。
她闭着眼,呼吸平缓,如果宋载行能够这样安静地坐着守她一晚,她也愿意,因为她可以睡得更好,睡得安心。任凭理智再怎么不想跟他纠缠,她根本没法抗拒心理上对他的某种依赖,她有经验,这种东西要慢慢戒。
就在这时,她那受冻过后更加敏感娇嫩的手背,切切实实感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上面,是眼泪。
宋载行的眼泪。
Zoey呼吸一顿,生生憋回去一口气,宋载行哭了。原来他的眼泪和我的并无不同,也是温热的,也是饱满的一颗掉下来能摔成八瓣的。
几番挣扎后她决定睁开眼,宋载行却先她一步用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温柔地覆在她眼皮上。
“别看。”宋载行声音哽咽。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眼泪落下来,微不可察的“啪嗒”声以后,迅速浸进洁白的床单,只留下一点湿润痕迹。
在所有不幸的人中,能肆无忌惮放声大哭的那一个算得上幸运。
眼前一片黑暗,听力因为看不见而变得更灵敏,Zoey听到到宋载行极度压抑的哭声,他每一次的呜咽和抽气,跟他这辈子的冷静自持都背道而驰。
Zoey眨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她猜,在他人生为数不多的几次哭泣当中,或许全是这样极其压抑的。
黑暗中,她慢慢抬起左手,微凉的指尖搭在宋载行盖在自己脸上那只手,开了口:“宋载行。”
“你是不是爱我。”她问。
“我爱你。”
“什么时候?”
“第一眼。”
“但我发现得太迟了。”他接着说。
他恨不能替她受所有的苦。
贯城的秋天,遍地都是落叶,干燥的天气,吹不尽的大风,清淤的护城河,长安街全是游客,处理不完的人际关系,对付不完的酒局。
没有什么好的。
在这之前的二十多年,他都是这么过的,从未觉得寂寞。
按部就班的春夏秋冬,按部就班的人生,严丝合缝的工作安排,严丝合缝的人生安排。
上学,拿第一,读书,创业,成为这一圈二世祖中别人家的孩子……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要求他,他自己会把所有事做到极致。
做最好,当最好,得到最好,拥有最好的。如此,在那个家里,在这个社会,才能有选择权,话语权。
他一直以来就是这么践行的,所有自律自苦的最后,不过是为了能说一句:我说了算。
“对我来说,最大的财富不是钱,是可以由我选择。”宋载行松开了手,两个人在昏暗光线中对视,涌动的情绪都化在黑暗里。
“白一,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这是宋载行这辈子最虔诚的一句话。
当爱字说出口,他发现自己早已乐得接受被这个字束缚,错了,不是束缚,是被这个字拉回他原该幸福松快不寂寞的人生。
Zoey没有回答,手指的胀痛密密麻麻传来,行至四肢百骸。她当然知道,她爱过的人,没有理由不爱她。
既然宋载行坦诚了,那她打算也说一些肺腑之言。
“从前我不信门第之说,什么阶级鸿沟更是扯淡。伤筋动骨走这么一遭,我还是得认,我就是没办法匹配地站你身边。”
“我是值得最好的,但于我来说,你已经不是最好的。”Zoey轻声道,“我很后悔曾经做出一些为了求得你爱我而自轻自贱的事,走了一条最曲折的路,把自己弄成今天这样。”
“我的爱从来都拿得出手,哪怕到现在,我会偷偷怪你,怪你曾经那么对我。但我不会说一句违心的我不爱你了。我说不出口,更不想骗自己。”
“可是宋载行,我们真的应该结束了。”
Zoey字字诛心:“你说,选择是财富。对,在很多我不得不妥协的事情里,我早忘了我还有选择的权利。那我今天就行使一回这个权利,我不要再跟你一起了。”
“这不是我想听的。”宋载行眼框通红,下睫毛还浸着泪,手指停在她嘴唇上,“别的事你都可以选,这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