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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宣和南库塔木两个人,嚣张跋扈,踏日凌空,浑身上下释放出彪悍的气息,你追我赶,全然不把整个阳首城内其他武道高手放在眼中。
不过他们有资格这样做,整个城内,除了六名玄关境古魂之外,能与他们交锋的不出一只手的数目。他们此番交锋,其实也就象征着这座城池自龙头门派崛起,吸纳天下高手之后的最高水平。
在龙头门派口中,这所谓的“世俗”被称作武林、江湖。
到达玄关境之后,就已经不算是人了,脱离了武林和江湖,在武道上更进一步,踏入门派、皇权、天下霸权、武道未来、长生不朽、以一敌国的范畴。那个时候所谈及的事情,远离平头百姓,入了云端,上了天际。
现在的宁宣和南库塔木,自然远远没有这样的水平。
但他们也已经是武林的极限,江湖的尽头。
即使是玉蟾子、莽古麻这样的人物,也被他们的举措所惊动。
自那一条街区开始,整个城池的武道都在疯传两个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无数人都想要亲眼见一见这样一场大战。
热烈而沸腾的气息,一下子飞扬在整座城市内外,像是燃烧的火一般旺盛。
如果有人的肉眼能够分辨出全城的武道高手,就能看到天南地北、城内城外,大量武学有成之辈,就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大江大河一样,循着宁宣与南库塔木的足迹追寻过去。
宁宣和南库塔木一路行进,也就好像是这些人的风向标一般,指引着他们的前路。
即使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所有人也都能感应到他们的气息。
这简直是阳首城的一场盛会!
……
一路飞驰,两人很快便出了城。
宁宣一马当先,寻了一块空无一人的小土坡,当先放缓步伐,停了下来。
一转身,南库塔木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像是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般。
“整个阳首城的高手,都被我们引动了。”宁宣也毫不意外,“南库塔木,看来我们这一战,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影响许许多多的事情啊。”
“我若败了,只怕是我族的罪人。”南库塔木平静道,“方息壤的崛起,你的出现,这或许象征着我族气数已尽,晋人的时代即将重临。如果我败给你,这一个时刻,又将大大地向前推动一步!”
宁宣问,“但你似乎并不担忧这种可能?”
南库塔木道,“因为我会赢。”
“就算你赢了,你也不能够阻碍时代的大潮。”宁宣只笑了笑,然后说出诛心之言,“你赢得了我这样一个晋人,赢不了所有的晋人。你赢得了所有的晋人,一日走不到烘炉境界,就迟早会老、会死、会衰亡。你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不了你们种族的命运,天下的大势始终在晋人身上——南库塔木啊,你可知道,你如今的战斗,是多么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他们速度太快,虽然气息煊赫,却一时半会儿,没有多少人追上来。
如果一些赤族人追上来,听到了宁宣这句话,要么是勃然大怒,要么是沉默不语。但这二者也只是看起来不同而已,其本质都是一个反应:那就是他们没办法反驳宁宣的话语。
宁宣所讲述的道理,完完全全正中赤族的死穴。这阳首城的情况看似浩大,实际上却是强弩之末,经不起大晋真正发力一碰。
听了这样一番话,很少有人能够再提起战斗意志。
“没错,我并不否认晋人的胜势,这是迟早的事情。最初的大晋征服了最初的我族,后来我族渐渐夺回了权势,再后来晋人重新打败我族,也是常理。其实大晋就算再强大,迟早也会被覆灭,只不过是遥远的未来,这同样也没有任何一个晋人能够反驳。”
南库塔木听了宁宣的话,却根本不为所动,“但从这个角度来看,迟早有一天,我族又会重新将晋人打倒,夺回昔日的荣光。如此反复,不是拼得一时胜败,而是哪一族先没了精神,先丢了脊梁,先丧了气魄。我今日这一战,其实也不是为了阻碍晋人的反攻,而是为了让他人看见我的强大,当晋人将我族击败之后,让我族仍有反扑的意志!”
他这个看起来粗莽的汉子,居然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沉默不语,而是有理有据地讲述了一番由心之语。
这一番话,是宁宣所始料未及的。
从南库塔木的话语之中,他听出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决绝和牺牲。这种决绝和牺牲,是在晋人中看不到的,这不是晋人没有,而是环境不允许。
即使在阳首城,赤族掌握实权,但真正地位极高的一小部分人心中都很清楚,赤族与真正的大晋相比,就是一头蚂蚁。
组成蚂蚁的这群人,一生下来就必然和这只蚂蚁捆绑在一起,所思所想都必须要和蚂蚁的命运息息相关。
而晋人不同,天下九州都是大晋的领土,三十二龙头门派,都是大晋人居多,其中的人才、武功、视野、权力、势力、组织……如此种种,都不是一个小小的赤族所能够比拟的。
晋人的选择很多,所以没有人愿意为了大晋而牺牲,即使是夺魂道人、不怒和尚这种阳首城人也一样。
他们有太多退路,夺魂道人要是没有遇到方息壤,估计仍会远走他乡,过自己的生活,就算仍想要夺回阳首城,想的也不会是牺牲,而是有太多太多办法。
可赤族人的选择却很少,他们这群人深知,一旦赤族的势力达到某个阈值,就注定与大晋战斗,而一旦战斗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就注定失败。
这是怎么也没办法改变的命运,没有哪个狂徒认为区区赤族能够与大晋抗衡。
天才如莽古麻也赞同急流勇退,狂傲如索伊圣王也将期望寄托在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师门”之上。这两个人几乎是整个赤族古往今来最出色、最出彩的人物了,他们也不敢对赤族的局势有丝毫的乐观。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很容易放弃思考,因为战斗的意义根本就是虚无的。
既然赤族注定失败,那我们何不尽享欢愉,不去考虑失败的事情?
但南库塔木却给出了另一个回答:他仍要战斗。
未来的事情谁也想不到,也许有一天赤族还能够抓住一个反抗晋人的机会,到那时或许是千百年后,一个面临选择的赤族人就知道了自己的事迹,获得了某种力量的支撑,做出了那一个可能改变民族命运的抉择。
——而南库塔木所想的,就是成为这种力量!
这可能虽然微小,但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却没有人敢将其轻易否定。
南库塔木说完这番话后,宁宣忍不住伸手拍了两下手,为他鼓掌。
“好。”宁宣不得不赞叹南库塔木,“你看起来不善言辞,但其实心里边却比谁都看得清楚。其实很多人都以为武者只是武夫,却不知道练武到了登堂入室的时候,就往往要对人物世情有极深的了解与掌握,没有一个看透人的心,怎么挥出将人粉碎的拳?南库塔木,你的确是我的好对手啊。”
南库塔木却眯了眯眼,“你没有造成我的破绽,于是你反而有了破绽。看来这场战斗,是你败,我胜,你死,我生!”
刚才两个人所讲述的命题极为宏大,又是民族,又是牺牲,又是千百年后,又是脊梁精神,但和这场战斗却没什么关系。
宁宣说这些,是为了动摇南库塔木的心智。
南库塔木反驳这些,是为了彰显出自己的信念,反过来动摇宁宣的信念。
晋人何时重新征服赤族已经是遥遥无期的事情,更遑论赤族还能找到机会再度反扑。这虽然是南库塔木长久以来的心愿,也是对势大的大晋的回答,但他也从未想过今日就要战死。
这场战斗他仍要赢!
在宁宣的诛心之言面前,他非但没有被打击到,反而展现出自己坚固的理念来,让宁宣为之赞叹——这虽然让他惊讶于宁宣的开明,却也几乎断定这是宁宣的败笔。
这可不是讲道理,而是生死斗。
在生与死之间,你却相信敌人所坚信的道理,赞叹敌人所秉持的理念,你怎么能够怀着杀死他的心情挥拳呢?
就算是不承认也好,也不能赞叹对手。
有句话叫自欺欺人,其实当日玉蟾子就是自欺欺人,因为他非常清楚不能够承认宁宣所讲述的道理。否则支撑自己战斗的理由没有,一个人失去战意,在同级别的对手面前,几乎一瞬间就要败北的。
可现在,宁宣却坦然承认南库塔木的信念,这简直是应了那句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是取死之道!
“不,这不是取死之道,因为我虽然承认你的信念,可你并不是没有全无破绽、坚定自我的。”宁宣却笑道,“南库塔木,我刚才对你的评价是‘不善言辞’,可你有没有想过,那样‘不善言辞’的你,为什么今日这样话多?因为你要极力证明我的话影响不到你,可一个人对某件事情越是害怕,才会越是想要去表现出自己不害怕的心情啊。”
南库塔木沉默片刻,“……胡说八道。”
“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虽然你的道理无懈可击,但人人都会讲道理,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知行合一呢?”宁宣仍然笑道,“你是人,不是机械,更不是神。如果你在面对大晋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时候,都不为动摇,那你的心灵境界是何等的高远,又怎么会被困在真气境呢?我们都有看不透彻的东西,所以我们才没能踏出那一步。南库塔木啊,你不是你所想象中的那样坚强,其实你害怕,恐惧,伤心,失落,慌乱……”
“不要说了!”南库塔木猛然闭眼,一声暴喝,打断宁宣的话语。
话应刚落,这个本来就极为高大巨硕的男人一抬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造型诡异,似燃烧火焰般的红玉。
他将这红玉一口吞下,整个身子陡然间再长高变大一圈,一股一股的力量从他的血肉、骨骼之中暴增、猛增、狂增。
南库塔木闭着眼睛,站在原地,体内的气息逐步壮大,像是在朝这一团旺盛的火焰之中,不停地添加柴薪、热油,要将其烘托到最火热、最汹涌、最猛烈的状态。
宁宣也果真不说话了,他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眼里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
在这沉默的时间里,阳首城内紧随而来的许多高手,大约三四十人,一时都各自找好位置,远远观战这场江湖与武林之中的顶尖对决。
这些高手是真真正正的高手,除了少数听说了消息赶来的百炼境界,大部分都是真气境。其中八成以上,都是赤族人,他们分成了两三个阵营,剩余的晋人则围拢一团,为首的便是夺魂道人、不怒和尚,但他们加在一起,也只能比得上赤族人的一个阵营。
除此之外,也有三三两两的闲人,这里面都是些外来的行人、路人,前来看看热闹,倒基本都是晋人。
玉蟾子和常和子就在其中。
两个道士都没有易容换装,他们刚刚赶到,就被一双眼睛扫到,所扫到的肌肤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无比。
玉蟾子抬头一看,就远远看到了一个干瘦矮小,手中拿着一杆旱烟的中年男子,身穿常服,看来十分平凡。他朝着玉蟾子看了两眼,目光便紧紧锁定了常和子。
常和子朝着他挥挥手,他愣了一愣,微笑一下,也朝着常和子挥挥手。
“是赤族的族长,莽古麻。”玉蟾子早就从狐狸面的口中,得知了阳首城内几个值得注意的人物的容貌,此时当然不会猜错,“如果没有意外,他也应该是命定者之一,拥有一尊古魂!”
“没感觉到,可能隐藏起来了吧。”常和子和莽古麻对视之后,目光一转,便停留在战场之上,“不管这个了,看打架,看打架!这两个人和你一样,距离玄关境也只有半步之遥了,这种级别的战斗,对我们而言也非常有意义!”
而另一边,莽古麻收回观看常和子的目光,眉头一皱。
这道士毫无遮掩,观其状态,应该是古魂没错。可他在大脑中深深搜索也没有找到,当时的阳州战场上,有哪一位道家的玄关境高手,心中一时疑心,是不是换了装束,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这点想不出答案,他也只有观战。
“这个暴雪书生真有这么厉害?竟然逼得南库塔木服下了炎玉,这种不熄火中传下的秘药,能够大幅度提升自己的肉身状态,燃烧寿命精血,时时刻刻保持巅峰,几乎有打不死的生命力,耗不尽的真气。”莽古麻一看到南库塔木的动作,脸色就是一变,“可服用之后,就要将自己视作柴薪,直到燃尽为止,不可停歇。一旦停歇,就是身死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南库塔木就睁开了眼睛。
南库塔木深深吐出一口气,这一口气息吐出三寸,便是三寸火焰,在半空之中长久不息。他似乎有所感应,转过头来,不是看向宁宣,而是看向遥远处的莽古麻。
他朝着莽古麻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
莽古麻沉默半响,叹了口气,忽然转过了身。
他认为这场战斗已经不必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