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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群星凝结之柱
车铃奏出悦耳的轻音，自行车在一个回旋式的转弯后停靠在了马路的边沿。
深夜的道路上连来回的汽车都看不到一辆，只有路灯昏黄色的光芒洒落在路边的公交车立牌牌上，仿佛一轮轮从池塘水底仰望到的月亮。
对于尚且年幼的小学生来说，他们对“遥远”这个概念已经有了模糊的印象，但具体如何量化还是个棘手的问题——比如中午出发时的两人肯定没想到要晚上才能到达目的地。
后座的乘客昏昏欲睡地抓着他的衣服，这才没在停车时翻滚下来。
她今天穿着淡蓝色的短袖圆领裙，开襟处系着丝带打成的领带，垂至膝盖下方的裙摆中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踩着运动鞋像是准备要参加一场春游。
“已经到了，光。”
李武推了推自己认识三年的朋友，她睁开了几乎要眯成缝的眼睛，像是刚断奶的幼猫一样迷茫地看了看周围的景象，过了大约一分钟后才终于聚焦到他的身上。
“好饿……”
“你就算继续喊下去，我也变不出吃的。”
“变不出吗？”
她期待地看着他。
“……身边好像还有中午在便利店买的一块巧克力。”
原本准备为回程骑行应急的储备粮要逃走了。
李武悲痛地想，直到嘴里被塞进块黏糊糊的东西。
柔软的手掌贴合着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巧克力的甜味。
“分你一半。”
光收回手，莫名地得意了起来，“小武，下次要记得提前做好准备。”
“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很快就能到的？”
被责备的光发出了短促的怪叫，大概是也觉得有些愧疚，心虚地背过手低下头摆出认罪的诚恳态度。
见到她这副样子，反而不好再说什么，他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是毕业才难得会这样。我们现在过去吧？”
“哦——向星星深处的高塔出发！”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刚刚的困意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没错，要去打倒封印在最顶层的拉古斯黑炎龙！”
从结果而言，两人某种意义上算是半斤八两。
但是，放任心中的妄想，踏上一场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相当了不起的冒险之旅，正是属于孩子的特权。
夜色下，白日平平无奇的塔状建筑也平添了几分神秘的威严，仿佛静默地站在黑暗里的独眼巨人，窥伺着前来拜访的游客。
远离喧嚣的城市，远离熟悉的校园，甚至是远离温暖的家，在冷白的月色下，在这个小学六年级的夏天，男孩与女孩牵着手，向对于他们来说高大得恍如异界魔塔的建筑发起了挑战。
将最后一截锈迹斑斑的长梯横杆踩在脚下，率先爬上塔顶的李武回身伸出手，把她拉了上来。
自然，顶端是没有什么黑炎龙的，只有椭圆的储水罐反射着点点星光，被镀上一层模糊的银辉。四周的栏杆环绕着狭小的塔顶空间，像是置身于一间囚室之内，晚风穿过其中的缝隙呼呼作响。
这很正常，世界从来都是平凡而又稳定地运转着，不会因为一个小学生的幻想而发生什么巨大的改变。
不过，他的那位朋友就不一定能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李武偷偷地看了光一眼，发现她果然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登上顶部后，才意识到这里的无趣和逼仄。
明明是她突然在毕业仪式上说要去看星星，然后拉着他跑到了遥远的市郊，到达之后自己却消沉了下来。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闭上眼睛。”
“要做什么？”
虽然这么问，但她还是乖乖地阖上了眼皮。
在黑暗中，光感到对方正在靠近，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细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
她也不明白这种混杂着细微恐惧的情绪从何而来，但是遵从着它的指引，向后弓起了腰，时刻准备逃跑。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手被牵了起来。
“到这边来。”
原来只是这样啊。
身体在引导下绕了一个大圈，然后被拉着躺了下来，背后接触到坚实的依靠。
“好了，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想回去了……
“啊……是星星。”
“你的感想就这么多？”
在旁边躺着的朋友因为她相当平淡的反应大受打击，但实际上，她只是过于沉浸在眼前看到的景象中。
玫瑰色的光带舒展着横亘在夜空中央，仿佛在不断旋转一样带给人近乎晕眩的观感，组成其整体的是一枚枚在数百万年乃至更长远的时间尺度上闪烁的星辰，它们在许久之前绽放出来的光芒穿过浩渺无边的幽邃深空，在许久之后的此刻映入地球上一名女孩子的眼底。
“东边的那几颗好亮。”
绕到背后的储水罐挡住了夜晚的风，光抬起手指向东南的天空。
李武枕在自己的右手上，用单手给它们连线：“这就是所谓的夏季大三角吧，由牵牛星、织女星、角宿一组成的那个。”
（*实际上是天津四、牵牛星和织女星。）
“小武知道的真多，那旁边的星星是什么？”
“应、应该是巨蟹座吧。”
（*实际上是蛇夫座。）
“积尸气冥界波！那么横向过去左边的……”
“光之前不是说想看星星吗？现在看到之后有什么感想吗？”
他赶紧转移了话题。
她安静了下来，接着半坐而起，换了个姿势继续仰望星空。
“像大海。”
“大海？”
“嗯，发光的就是海底那种丑丑的鱼头上长的东西。”
“安康鱼？”
李武也同意她对这种鱼类的评价。
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喜欢这么丑的鱼的吧。
“然后，看到星星之后我觉得，大家确实都不是特别的存在。”
“……？”
这不是三年前她就犯过的症状吗？
此乃旧病复发。
“大家指的是谁？”
李医生谨慎地试探。
“全人类之类的东西吧。”
这次被你拉下水的群体规模出乎意料地庞大啊！要召开向全人类道歉的记者发布会了！
反过来说她现在从“只有我不是特别的”变成了“别吵了，大家一样烂”，这也算进步吗？
“为什么光这么想呢？”
她望了过来：“老师不是说过，地球和晚上看到的那些星星一样吗？”
“行星和恒星应该还是有区别的吧——我不抬杠，你继续说。”
光哼了一声，继续说：“有那么多星星，就像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一样，没有谁是真正特别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那个吧，老爹和他说过的，青少年自我意识的初觉醒。
和她同龄的男生煞有介事地思考着。
“你能看到B612吗？”
他问道。
光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夜空，得出结论：“看不到，那是颗小行星，太小了。”
它就是和地球一样大，不发光你也看不见。
“总之，那里就是光作为外星人来到地球前的故乡……”
“呜啊——”
她满脸通红地用肩膀撞了过来，试图打断黑历史处刑环节。
李武招架住冲撞攻击，解释道：“听我说完，在那里有对光来说特别的玫瑰花。”
“不是对我。”
堀凛光小声否定。
李武从善如流：“好的，不是对你，是对小王子，他来到地球上后也遇到了整整一花园的玫瑰，但是只有星星上的那一朵让他牵挂不已，光知道为什么吗？”
“小武好像语文老师哦。”
光吐槽道，“我记得狐狸先生告诉他，是因为他被那朵玫瑰驯服了。”
她看来还没忘记几年前读过的绘本内容。
“没错，因为小王子为她浇灌、除虫、竖起屏风，聆听她的怨艾和自诩，一起花费了长久的时间，所以那朵玫瑰才会区别于其它的玫瑰。”
李武图穷匕现，“所以我觉得‘特别’不是高矮胖瘦那样天然就决定好的东西，比如夕子阿姨对光来说就是特别的吧？”
这就是我最后的话疗，光，你就收下吧！
看着愣住的邻家女孩，他泛起了近似于好为人师的满足感。
然后，光也不顾裙子上的灰尘，用膝盖撑着身体靠近了过来。
“……呃？”
在足够近的距离下，即使只能依靠并不明亮的月色作为光源，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白嫩的稚气脸庞，甚至能看到上面细小的绒毛。
他后退着靠到了储水罐上，但对方仍步步进逼，而后方已无退路。
光挤进了两腿间的空隙，表情严肃地伸出手扯住了他衣服的前襟。
“那么，我‘驯服’小武了吗？”
“这个词用在这里总觉得有些奇怪……”
“我们认识了三年，我对于小武来说已经是‘特别’的吗？”
问题无法回避。
“……是的。”
他卡壳了一下，还是承认了，“就拿光看到的那么多星星来说，如果不是和你一起出来，我只会觉得是普普通通的天空，不会去辨认夏季大三角和星座——顺便一提，我其实也不知道刚刚说的那些星星名字对不对。”
“正因为和光一起毕业时候的约定，它们才会成为今晚特别的景色。”
一旦说出来后反而会愈发流畅，“虽然光时不时闯祸后喊我帮忙，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事，在学校里打架后我还要帮你到夕子阿姨那里背锅……喂，这么回想起来为什么一直是我在受光的困扰啊？”
绝交了！不给朋友费的话今天晚上就要和你绝交了！
光放松了下来，露出柔和的微笑：“按照小武刚刚说的，这就是驯服的过程。”
“是添麻烦的过程才对！”
“朋友就是要互相添麻烦的关系。”
“真希望你平时也能多说出一些这样正确的道理……”
李武叹息着继续躺了下来，随后在旁边听到了堀凛光躺下的声音，接着摊开的左手被牵引着紧紧握住。
“已经很晚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一下。”
“……”
“我很高兴能遇到小武。”
“这句话我三年前听你讲过一遍了，不过谢谢啦。”
“但是小武从来没对我说过。”
手上传来不满的按压感，但是因为力气不大反而像是按摩一样。
“我觉得我们的友谊不需要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嘶，别抓！”
黑暗中，李武别过了脸。
“能遇到光，我也很开心。”
“嗯，谢谢。”
*
“……最后，我们醒过来时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回去后被妈妈骂了一顿。”
李武合上了手中蓝色封皮的本子，但真实不虚的画面似乎还未从脑海中褪去。
星川葵摸着下巴，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这好像是一本日记中的一部分内容，是谁留下的？”
“呃，从口吻上看，很明显是小光吧……”
同样在旁看了其中记载内容的爱理纱弱气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不可能，如果是堀凛同学的话，那另一方是谁？”
“这里……并不是什么第一封印。”
李武捏了捏自己的额头，看向阅读了日记之后呆立在一旁的光，有些怀念，“这个位置，应该是我们骑车去过的城郊的水塔。”
当时在活动室听到的迷之声音提示的应该也是“水塔”才对。
“水塔？但是……”
光也陷入了混乱，但很快证明李武说法的实据就摆在了四人和一只鸽子面前。
就像油画上已经干燥的颜料在高温烘烤中逐渐脱落一般，在他说出自己的推测后，他们所处的海岛、之前倒映星光的海洋、死去的怪物乃至整个高塔的内部空间都在急速地淡化。
“黑夜消失了。”
爱理纱抬头，在灿烂的阳光下眯起了眼。
围绕在第一封印周围的夜色变为了正常的晴空，而原本高耸入云的巨塔则被一栋低矮老旧的水塔所取代，再无半点摄人心魄的气势。
勇者部的众人正挤在水塔的顶部，因为空间的狭窄而显得分外拥挤。
“为什么小光以前去过的水塔会变成第一封印？”
爱理纱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问题。
“我……不知道。”
光不知所措地摇摇头，“而且记忆……不对，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她应该也被唤醒了那时的记忆，从其和现实的偏差中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些问题可以回到活动室讨论，另外一本本子中是什么内容？”
李武问道。
爱理纱尝试着打开手中的黑皮本，发现它从侧面被锁住了。
“不管怎么说，第一封印这算是已经解开了吧？”
星川葵没心没肺地一挥手，“先把问题放到一边，这边也太挤了，回去再说吧。”
不同程度地有些混乱的李武和光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爱理纱自然也会同意。
等大家从水塔上纷纷跳下来后，星川葵忽然想起了之前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她抓住了男朋友的肩膀：“等一下，李君，那个日记中的男生不会就是你吧？！”
“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爱理纱一边吐槽，一边下意识地看向了光。
她背对着离开的大家，仍旧望着沐浴在阳光中的水塔。
“那是小学毕业时候的事了……”
李武一边应付着女朋友一边问道。“光？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她摇了摇头转过身。
刚刚唤醒的回忆还栩栩如生，让她有些沉浸在当晚的余韵中。
长大了的光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人，觉得当时自己那青梅竹马说的话确实没错，每个人都会找到那朵驯服了自己的玫瑰。
她跟了上来：“小武，水塔现在看上去好矮，和当时一点也不一样。”
只不过，原来并不一定是我呀。
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