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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叶弦思已经带领雍国前路大军逼近雍淮两国之间的积水河,此刻说不定已渡河入淮。
现在淮国上下臣民情绪激动,都在要求淮国天子下令将景家按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以景家众人之血祭旗。
景家若完了,闵度萧家,肯定就会升为四大世家之首。
这里是青国,丹河景家的事,说到底是淮国的事,目前,相对来说,青国人对江湖之事更感兴趣。
他们实在好奇,萧家升至四大之首后,江湖上谁又会挤入四大世家。
大家讨论的最热闹之际,水乔幽吃完了,后面还有什么,她并未生出兴趣,起身结账走人。
春日里,气候渐暖,雨水跟着多了起来。
自这次从镇子采买回去后,隔三岔五就下雨。
半个多月过去,好不容易雨停了,但山上泥土被雨水浸透,处处湿滑,依旧不适合在半山腰上凿刻佛像。
闲着也是闲着,水乔幽在家里枯坐了一上午,下午去了镇上采买。
买完需要的物什后,她照例在街上点了点吃食,准备吃了再回去。
还是那个小摊,小摊前仍旧座无虚席。
天南地北的口音传入耳中,初听不习惯,听着听着便能听懂不少。
淮国和雍国这半个月打得热火朝天,淮国安逸太久,节节败退。
时隔这么久,隔壁有一桌讲的还是丹河景家。
淮国战事不利,淮国臣民对景家的怨恨日渐加深。
淮国天子有意维护景家,此等局势下,做起来也很是艰难。
为平民愤,淮国天子已在十日前命人将景家家主同几位有影响的成员押往上荆。
即使如此,淮国臣民对这样的结果仍然不满意,强烈谴责景家,要求将景家满门抄斩。
其他几国,都在纷纷猜测,淮国天子还能保景家几日。
不曾想,淮国天子还没下令处置景家,景家先出事了。
七日前的深夜,景家主家遭到不明势力的血洗,景家上下除了被关押在上荆的景家家主等六人之外,全部被杀。
就连官府派去看守景家众人的十来个官差都跟着遭了横祸。
据说,第二日有路过那儿的人看见,景家院里的地砖都是血红色的。
水乔幽从镇上回来,天边透出一丝久违的阳光。
天色还早,水乔幽打算去干点活。
行到半路,遇到一个同行。
在山壁上凿刻佛像是个危险的活,麻山镇周围在山里凿刻佛像的匠人不少,女子干这一行的,水乔幽是第一个。
她这一干还干了近半年,做的没比其他人差。
凭借这点,她这人虽是十分低调,这附近的匠人却有不少都知道她。
两人偶有遇见,也算面熟了。那中年匠人见到她,主动同她打了招呼。
她拱手回礼,与其闲聊了两句。
她记得,这匠人曾经说自己在淮国待过几年,这雕刻佛像的手艺就是从淮国学的。
平日里从不主动问话的人,今日询问匠人,“您以前去过淮国?”
“是的。”
“请问,要去淮国,可算方便?”
匠人惊讶,“你要去淮国?”
水乔幽没说话。
匠人是个纯朴之人,告知道:“淮国打仗了,你不知道?”
水乔幽还未做答,他就给她说了淮国和雍国打仗的事。
短短时日,听说淮国丢了好多城池。淮国上下现在乱糟糟的,人心惶惶,如今没有人想着去淮国,只想着怎么平安出来。
匠人劝她,打仗吓人得很,这个时候,千万别去淮国。
两人聊着聊着,阳光不见了,天上闪起了雷电,豆大的雨水眨眼就打了下来。
天气说变就变,俩人这活注定干不成了,分道扬镳,各自回去。
匠人的劝说很有道理,淮国现在在打仗,此时有事没事都应得躲远点才是正理。
还有,别看现在这打仗的是淮国和雍国,这仗一开打,实际就是天下之事。
桑国弱小,暂且不论。青国,不可能置身事外的。雍、淮两国再打下去,青国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加入战局。
青国一旦加入战局,不管它是帮扶淮国还是联手雍国,淮国短时之内,难有安全之地。
雍、淮开战,逃难的人变多,为了防止他国探子借机混进来,青、淮两国交界,通关检查,定然也更严了。
三日后是寒食节,寒食节过后,又下了五日小雨,天色终于转好了些许。
水乔幽去了自己雕刻的那座佛像处,山壁泥石打滑,还是不适合做事。
她犹豫了片刻,收了工具。
来都来了,她也不想白走一趟,便去了旁边那片竹林,打算挖点春笋回去。
春季的竹子很多,她却也没贪心,只挖了两根,往背篓一放,就下山回去了。
半路有一片陡峭崖壁,雨水刚停,很是不好走。
眼看就要走过那一段,头顶传来异样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急速下坠。
风声传入耳中时,有小石子从上方掉落,贴着她的身体跌入下方悬崖。
水乔幽望着石子坠落,心头微凛。
上方有落石?
想法未落,上面的声响大了些。
水乔幽连忙提气,贴着山壁快速往前跑,边跑边抬头往上看。
跑了一丈,见到了上方坠落的东西。
那看上去不像是石头,反而像……人?
水乔幽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跑了两步,那个人掉到她刚才所站的位置,继续向下坠落。
若是她刚才跑慢一点,极有可能被她带下去。
那人下坠速度极快,身形狼狈,水乔幽没看清对方的脸,但以穿着和身形作为依据,大致可以看出是个女子。
水乔幽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半山腰,离山底少说还有十丈,人若是摔下去,绝无生机。
水乔幽快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飞身跟着下去,下坠一丈左右,伸手抓住了女子的腰间衣服。
她手上用力,让女子靠近自己一些,眼睛在四周找寻有利之处。
下坠的重力,让她差点拉不住人,手臂被拉伤。
水乔幽眉头微微一皱,忍住疼痛,没有松手。两人一同下坠两丈左右,水乔幽留意到崖壁上有块石头凸出些许。
跌到石头处时,她瞅准机会,用右脚尖勾住石头,另一只手贴向山壁借力。
手上磨出鲜血,她克制住身体本能,不敢松开。
终于,她达到了目的,两个人倒挂在半空中。
她手上的人,不知是昏迷还是已经死了,没有丝毫反应。
水乔幽深吸一口气,将力量集中在抓着她的右手之上,用最大的力气将她往上抛去,自己借着脚上勾着的石头起身,立在那块凸出的石头之上。
整个过程,惊险万分,但凡她稍有失误,先被摔死的就很可能是她。
她还没来得及缓口气,被她抛上去的人,再次往下坠。
水乔幽聚气丹田,借着石头,整个人如白鹤拔高,伸手接住她,一鼓作气,带着她踏着岩壁回到半山腰的小径上,有惊无险。
她手臂抽痛,却还是先将人轻靠在石壁边,查看她的呼吸。
手还没到对方鼻子边,看清了后者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手改道先拨开了她散乱的头发。
水乔幽没有想到,那个笑着同她说‘后会有期’的姑娘真的会同她再见。
她也没想到,她们再见会是在荒山野岭,会是这般情景。
水乔幽连忙探了一下她的呼吸。
万幸,人还活着。
她轻声唤她,“景言君。”
景言君双眼紧闭。
水乔幽又唤了一声,“言君。”
人还是没有反应。
景言君脸上擦伤严重,鹅蛋脸都浮肿了。
她身上除去擦伤,还有多处外伤,其中腹部有一处像是刀剑造成的贯穿伤,身上衣服被血染了个透。
不仅如此,她好像还中毒了。
没死真的是她命大。
水乔幽起身,借着石头掰正自己被拉脱臼的手臂,再撕了衣摆给景言君简单包扎了一下她腹部的伤口。
背篓里的两根春笋和雕刻佛像的工具早没了踪影,她弃了背篓,背着景言君下山。
翌日,水乔幽进山采药,又遇到了那个在淮国待过几年的匠人。
匠人见到她,主动同她说起了雍、淮两国的战事。
听说,才不过几日,淮国又被雍国抢了好几座城。这场仗才打这么一会,淮国已死了十几万人了。
淮国太危险了,他们这附近现在暂时已经不准大家过境了。
匠人诚意劝她,这时候,别再想着去淮国了。
水乔幽点头答应,有礼道谢。
景言君醒来那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
三更都过了,水乔幽以为她这晚也不会醒,准备去休息。
刚要吹灯,床上传来轻微响动。
水乔幽走过去查看,人还没到床边,睡了三日的人,眼光凶狠地朝她看过来。
整个房间只点了一盏油灯,四处都是昏暗的。
水乔幽看不太清她的眼神,却能感受到,她像一匹受惊的小狼。
水乔幽先出声,“你醒了。”
景言君听到声音,戒备更重,没有辨出她的声音,下意识往旁边摸,手没能碰到剑,这让她脸上线条绷得更紧。
水乔幽改道,将油灯端了过来,再折返回来。
她出声安抚,“是我。”
有了油灯,景言君看清了她的脸,一时愣怔,难以置信。
“……阿乔?”
水乔幽给了回应,“嗯。”
她在床边坐下,将油灯放在一旁,“别担心,没事了。”
她不急不缓的声音,在这暗夜里,莫名给人一种安心感,景言君的内心,宛如得到了轻柔的安抚,情绪瞬间稳定了很多。
她不确定的再次唤了一声,“阿乔!”
水乔幽没有嫌烦,耐心回应,“嗯。”
她查看着她的脸色,“可有哪里不适?”
景言君心思没在这个上面,她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向四周,“这是哪儿?”
水乔幽拉过她的手,给她诊脉,“我住的地方。”
“你家!我怎么会在你家,我不是……”她记得自己从悬崖上跌下来了,“你救了我?”
水乔幽手仍旧搭在她手腕上,像个让人信任的大夫,“算是吧。”
水乔幽将她们这段缘分简单地说了一遍给她听。
景言君听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里是青、淮两国交界之地?”
“是。”
原来如此。
翌日,景言君靠坐在床上,看着水乔幽给她盛药,还是觉得一切就像做梦。
跌落悬崖,居然遇到了熟人,大难不死。
她这是什么运气。
水乔幽将碗递给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药太苦了,景言君接过喝了两口,不想再喝了。
水乔幽没说什么,将她手拿过来,给她搭脉。
昨晚刚醒,景言君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今日看她举动,她心起佩服。
“阿乔,你还会医?”
水乔幽认真给她搭脉,回道:“不会。”
景言君低头,“……那你这是?”
水乔幽如实告知,“前几日,跟镇上的大夫,新学的。”
她的语气如常,听着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景言君好半天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当真?”
水乔幽用鼻音作答,“嗯。”
景言君望向那碗苦得要命的药,提着心问她,“那这药……哪来的?”
自从昨晚醒来至今,这里除了水乔幽,景言君没见过什么大夫。
水乔幽摸到了脉,她的脉象比昨日好了一点。她收回手,“镇上大夫开的。”
景言君放下心来。
偏偏这时,水乔幽又补了一句,“有三味药,是我这几日在山中采的。”
她伤得太重,大夫开的药太贵了,以水乔幽现有的积蓄,能买的药材有限。听说有些药材这附近的山上有,没办法,她只好向老大夫问了那些药材的样子,去了山上采。
景言君才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一点,本就不想喝药的她,这下看着碗里,内心更犹豫了。
水乔幽的目光循着她的视线转到药碗,难得的善解人意,“大夫说了,这个药一日三次。你现在若是不想喝,那就晚点喝。”
这种善解人意,实在是少见。
景言君抬眼和她对望了须臾,心情有点复杂。心一横,抬手一口气将药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