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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靠近,已能嗅到空气中浓重的魔气和血腥味道,乐无晏不禁皱眉:“这是来了多少邪魔修?之前你给这座城池加固的结界顶得住吗?”
徐有冥扫一眼便知:“三千人。”
竟比他们刚回来那日,在南地碰上的那次邪魔修屠城规模还大。
定城的结界已摇摇欲坠,城池外围的人早被杀尽,徐善亲自带着城中修士上了城墙,拼尽全力抵挡,不断有修士陨落,情形可谓悲壮,甚至惨烈。
乐无晏对这位徐堂叔原本心有不满,觉得他恩将仇报,不信任徐有冥,当日在白阳谷帮着外人一起质疑徐有冥,给他们添了大麻烦,如今见他还算有几分骨气,又不免唏嘘。
今日他们来都来了,自然是要管的。
徐有冥的剑意已如推山倒海一般送出去。
龙恬恬和宿留丰立刻跟上,一个是图好玩,一个是看在乐无晏的面子上帮忙。
乐无晏深吸一口气,也挥舞着红腰迎了上去。
徐有冥的剑意释出时,城墙之上立刻已有人察觉,诧异仰头望向海边的方向,衣袂翻飞的白衣修士立于云巅,有如仙人降世,长剑在手,仅一道剑意,便挡去了邪魔修对着定城结界的致命一击。
原本已濒临崩溃绝望的定城众人半日才恍惚回神,有人不可置信地呢喃出声:“那是……明止仙尊吗?”
徐善大睁着的眼睛里映出那道白衣影子,他双手不断颤抖,看着徐有冥从容向那些邪魔修挥出剑意,从惊愕到动容,终于惭愧闭起眼,眼角滑下羞愧的眼泪。
仅仅一刻钟,三千邪魔修尽数被徐有冥四人联手绞杀。
龙恬恬犹觉不过瘾,嚷嚷着“怎么就没了,我还可以杀更多”,没人搭理他,乐无晏他们已落到了城墙之上。
仍有几百修士在此,惊魂未定,面面相觑。
徐善稍稍平复情绪,迎上前来,刚想说什么,乐无晏冲徐有冥使了个眼色,朝着虚空祭出了自己那枚照魔镜。
动作快得旁人甚至未看清楚那是什么,徐有冥又一道剑意送出去,墙头众人齐齐一凛,其中便有七八人被那道剑意一击击毙,徐善面色大变,那倒下去的几人魂魄已被逼出体,魔气四溢,赫然竟是邪魔修!
定城众修士,连同徐善在内,无不惊愕愣在了原地,全然没想到方才还并肩作战的同门,竟会是夺了舍的邪魔修。
“仙、仙尊,这是……”
徐善身为一城城主,也算是老成持重之人,竟失态得半晌才颤声说出话来,徐有冥却道:“徐旭与他们一样。”
徐善一愣,终于道:“……我知道了。”
徐旭与他们一样,也被邪魔修夺了舍,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到这一刻徐善却突然觉得,自己已再没了质疑的底气。
他弯下腰,一揖到底:“今日多谢仙尊和各位助我定城化解危难,徐善与城中众弟子感激不尽。”
徐有冥语气平淡:“你起来吧。”
乐无晏插进声音:“徐城主,今日既然来了,这账我们得算一算吧?”
见徐善不出声,乐无晏便兀自说下去:“且不说我如何,仙尊待你们一向不薄,你能建起这定城,且太太平平、安安稳稳这么多年,我不信你不知道是仙尊在背后庇护你们,可你呢?你对仙尊没有半分信任,轻信那些鼠辈之言,帮着其他人一起,当众给仙尊难堪,你真觉得当日在白阳谷,你做得对吗?仙尊的为人,你真的就一点都不了解?”
徐善尴尬得说不出话来,乐无晏冷哂:“你孙子死的冤枉,你该去找那些邪魔修偿命,而不是自欺欺人,将矛头对准我们,仙尊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之处,我也没有,我跟你们无冤无仇,有必要对你们动手吗?说句不好听的,我若真是那魔头,想要靠吸食玄门修士血肉魂魄提升修为,也不会看上你孙子,他那点修为和天资够塞我牙缝吗?”
徐善被他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羞愧难当,龙恬恬闻言不满:“这人竟然这么坏?也污蔑过哥哥吗?早知道我不救他们了。”
宿留丰:“行了你,别多嘴了,有你什么事?”
乐无晏继续道:“也罢,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事实究竟如何,反正你们也很快就会知道了,今日仙尊听闻定城被邪魔修围城,立刻赶在营救你们,但也是最后一次了,从前仙尊就与我说过,他父母亲去世后,凡尘亲缘已断,可他嘴上这么说,私下里却没少用自己的名声帮你们,但从今日起,你们与他就真正是恩怨两消了,日后定城与你徐家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与仙尊再无瓜葛。”
徐有冥转头看了他一眼,乐无晏一抬下巴,眼神示意他别多嘴。
他确实是自作主张替徐有冥说这些,说他心眼小也罢,当日白阳谷之事,要他一点不介怀那是不可能的。
徐有冥没有反驳他,只与那分外失落难堪的徐善道:“我今日来,是为拿回我母亲当年留下的那块软玉石。”
徐善:“……是、是,是该还给仙尊,原本就是老夫人的遗物,我这就派人去拿。”
徐有冥:“不必,我们自己去。”
他二人跟着徐善进去城中,留了宿留丰和龙恬恬在原地等,路上乐无晏小声问身边人:“什么软玉石?”
徐有冥道:“我母亲当年在山中捡到的,你看过就知道。”
乐无晏一扬眉,隐约觉得稀奇,徐善带他们去了城主府,徐有冥说的软玉石就供奉在族中祠堂中。
在祠堂门口,徐善犹豫想说什么,徐有冥示意乐无晏:“你跟我一起。”
徐善只得作罢,没再阻拦。
徐有冥父母的牌位也供奉在其中,他二人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凡人,能入族中祠堂,盖因托了徐有冥的福。
乐无晏走上前,双手合十,主动弯腰拜了拜,难得恭敬。
之后徐有冥亲手取下了那块摆在他母亲牌位前的软玉石,递给乐无晏看。
乐无晏伸手接过去,这软玉石不知什么材质的,比他巴掌还大一些,无色透明,摸起来软滑如婴孩肌肤,非常轻巧,但无论怎么捏都不破,十分稀奇。
把玩一阵后,乐无晏仿佛想到什么,目露惊愕,问徐有冥:“这是……补天石?”
徐有冥:“嗯。”
离开时,徐有冥还是送了徐善两件上品灵器,以之交换了这块软玉石。
徐善虽有遗憾,也不敢再过贪心,一再与他们道谢,送了他二人出门。
走出城主府,乐无晏手中捏着那块软玉石,对着日光细看了一阵,微眯起眼:“这竟然真的是补天石。”
这样东西,他还是从凤凰族传承的记忆里得知的。
仙凡有别,仙界生灵皆不可私下凡间,凡界众生若要登仙途,唯有提升修为得天道感召经雷劫飞升,就连龙恬恬这样的真龙,想要重归仙界故土,也必须经此一遭,但凤凰族是唯一的例外。
凤凰族人可随意出入仙凡之界,故而才有了凡人得凤王骨被认作凤凰族人,不必渡劫直入仙界的传说,这一例外非是凤凰族有多与众不同,而是天道对他们曾经以举族之力,炼制补天石的奖赏。
上古之时,曾有邪魔修修炼邪法,撕裂仙凡结界私下凡间,为了修补两界结界,凤凰族接下这一天道任务,耗费千百年时间,呕心沥血,炼成了补天石,补全了两界界膜。
但也因此大批凤凰族人滞留凡间,天道的奖赏使他们得以回归故土,从那以后才有了凤凰族这一份特殊之处。
一如乐无晏,本也不需渡雷劫就能飞升,前提是,他没有修魔。
修了魔,便无法再习凤凰族功法,得不到凤凰族传承,则无法成为真凤。
他是凤王血脉,落入人间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说来也是可笑。
敛回心绪,乐无晏好奇问:“补天石最后应该只剩下一点边角料遗落在凡间,竟然能被你母亲捡到?这东西除了补天,还有其他用处吗?”
徐有冥:“不知,不过我母亲去世后,徐善一直将这样东西供奉在徐氏祠堂,定城的风水比别处确实要好上不少。”
乐无晏好笑道:“不会只是能改善风水吧?”
“你收着吧。”徐有冥提醒他。
乐无晏倒也没客气,本来就是他族人炼制出的东西,而且还是丈母娘捡回来的,那自然就是他的。
就算现在没什么用,将来不定有用处。
将东西收回乾坤袋中,乐无晏忽然想到什么,问徐有冥:“夭夭,你以前也长这样吗?”
徐有冥神情一顿:“以前?”
“在上面时。”乐无晏手指了指天上。
徐有冥:“问这个做什么?”
“不能问啊?”乐无晏笑道,“我早说了,徐家那些人跟你长得都不像,你肯定也不像你爹娘吧,你是不是以前就长这样?”
可惜他只传承了凤凰族的记忆,自己本身在仙界的经历,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要不也不用眼巴巴地问徐有冥。
徐有冥点头:“嗯。”
“那就是一样的?”乐无晏惊讶道,“你竟然是肉身投胎啊?”
“仙人转世都是肉身投胎,重入轮回之后才是魂魄转世。”徐有冥解释道。
乐无晏:“那我呢?”
徐有冥:“一两句说不清楚,以后再说。”
乐无晏还想问,身后响起龙恬恬咋咋呼呼的声音:“哥哥!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回过身,龙恬恬已迅速蹿了过来,贴近乐无晏时被面无表情的徐有冥以剑隔开,他一撇嘴,只能算了。
宿留丰跟上来道:“那些邪魔确实是冲着你们来的,但是为了嫁祸你们,我方才用了点非常手段逼问那几个活口,他们说原本打算去屠另一座城,昨夜带头的不知收到哪里来的消息,临时将目标改成了这里,他们本还打算事后留下点证据,把事情栽到你们身上,不过带头的邪魔修已经伏诛了,究竟奉谁的命令来做这事,却不得而知。”
乐无晏:“栽赃仙尊自己屠了本家的城?仙尊就算与他堂叔矛盾再大,也做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吧?”
“邪魔修这是以己推人呗。”龙恬恬不屑道。
乐无晏转头问徐有冥:“你怎么看?谢时故那边应该没这么快知道我们的行踪吧?”
徐有冥:“也许是之前在南地那次,走漏了消息。”
那地方虽是掩日仙庄的地盘,但城中却不都是仙庄之人,他二人当时出手帮忙了,很大可能已经被有心人认出来,消息传进了那些邪魔耳朵里。
乐无晏:“那我们今日还来得巧了,要不岂不又要被人坑一次?”
“未必是巧合,”宿留丰道,伸手一指龙恬恬,“我方才跟这小子聊天,发现个奇怪的事情,这小子似乎是被什么人有意引来的这里,像是有人知道了此处邪魔修围城之事,故意让这小子回去通知你们。”
乐无晏闻言略意外,问龙恬恬:“你是被人引来这里的?”
“我不知道啊,”龙恬恬道,“我在海里玩,看到天上有彩绸在飘,想捉下来,一路追着跑,就到了这里。”
乐无晏:“……”
果然,他就说龙恬恬没事怎会跑来这么远的地方。
“彩绸?”乐无晏不确定问,“你没看花眼吧?”
龙恬恬:“那自然没有,我怎么可能看走眼,那些彩绸五颜六色的,很漂亮啊。”
徐有冥道:“算了,回去吧。”
说罢他揽过乐无晏,直接飞身而起。
乐无晏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徐有冥:“不确定,若真是她,自会来找我们,不用管了。”
极上仙盟。
谢时故接过刚收到的请帖:“又是屠魔大会,不必去了。”
他看也没看,将帖子扔到了一旁。
来送请帖的手下禀道:“今次的屠魔大会似乎有些特别,帖子是太乙仙宗派人送来的,盟主还请详阅。”
听到“太乙仙宗”四个字,谢时故眉峰动了动,灵力抹开那请贴上的封印,看罢其中内容,沉目深思片刻,一声冷笑:“星河岛。”
手下低声与他禀报:“盟主先前派出去的人,都被扣下了,应该就在星河岛上。”
谢时故的神情漫不经心,没有应声。
“还有一事,”对方道,“几日之前有邪魔修试图进攻东大陆的定城,盟主要找的人现身救了他们。”
“他们倒是大度,”谢时故嗤道,“不过那些邪魔修为何会去找定城的麻烦?”
仿佛想到什么,他低骂了一句:“段琨这个没事找事、自作主张的蠢货。”
“太乙仙宗的请帖上说,找到了分辨夺舍邪魔修的方法,是否真的?”谢时故接着问。
手下道:“这个还不清楚,属下已命人盯着太乙仙宗那边的动静,若他们真有这样的法子,门内必有动静。”
谢时故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闭目沉默片刻,他起身去了秦子玉的住处。
秦子玉正在门廊下发呆,听到谢时故进来的脚步声,一动不动。
谢时故上前,提醒他道:“外头冷,进屋去。”
秦子玉冷淡道:“我想在这里坐会儿。”
“你鼻尖都冻红了。”
谢时故伸手想碰他的脸,秦子玉侧头避开。
“之后我要去一趟星河岛,”谢时故收回手,略略遗憾,“你那位仙尊和夫人本事大得很,太乙仙宗的宗主还是相信了他们,这一次所谓屠魔大会,大概是冲我来的。”
秦子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谢时故:“不到最后关头,我不会认输,可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子玉,你会有一星半点的难过吗?”
他盯着秦子玉的眼睛:“若是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秦子玉眼睫轻颤,始终没有回答。
寒风卷起地上枯黄落叶,再无声无息地坠下。
谢时故一声叹,飘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