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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脚步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的年轻男生出现在门口,他怀里还抱着本书,是临床医学专业的教科书,看样子是刚下课。
“老师好!”男生见到陈中,小声打着招呼。
那声音比蚊子振翅的声音响不到哪里去,若不是这周围的环境确实安静,恐怕对面的人根本就听不到。
“小陈你来得正好,这是新送来的捐献者遗体,一会儿你把他们预处理一下,我在边上看着。你知道的,我马上就要回家养老了,以后这活可就交给你了。别老是弓着个背,对脊柱不好。都是个当老师的人了,拿出点老师的样子,本来脸长得就嫩,还一副鹌鹑的样子,怎么震慑那帮小兔崽子!”陈中笑着说。
虽然他的语气是那种开玩笑的意思,但是因为他的嗓音比较特殊,别人听上去却像是阴森森的警告。
原本就低着头的男生头埋得更低了,轻声回了句:“我知道了。”
看着对方那副软弱的样子,陈中无奈地摇了摇头,冲着那几位新来的“预备役大体老师”道:“这小子叫陈然,我本家,也算我半个徒弟,以后就接我的班了。别看这小子长着一副娃娃脸,手上的技术还是可以的,比一些执业好几年的临床医生也差不到哪去。以后记得多照顾他啊!”
陈然以为对方是在对着那些遗体说话,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对于他们这些学医的人,特别是在解剖学上有一定经验的人的来说,尸体并不是令人恐惧的。这些遗体都是自愿为医学事业做贡献的高尚之人,是医学生们的“无言教师”,在很多解剖教师心中,大体老师就是和他们一起教学生的同事,是朋友。所以陈中这种行为,就像是一个人退休前收了个徒弟,拜托自己的同事们多照顾自己的徒弟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过陈然不知道的是,其实陈中说话的对象并不是躺着的那几位,而是站在陈然身边,正在仔细观察他的某个存在。
“看着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家伙,肯定没有老陈头有趣。”尸神喃喃自语道。
此时的尸神面容俊朗,虽说有些阴郁的感觉,但是脸上并没有那些恐怖的疤痕。
陈中招呼着陈然将那几位的尸体先推进了冷冻柜,先要将一些文件资料处理好,才能开始对这些尸体进行防腐处理,这是必备程序,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待一切处理好之后,两人回到了之前处理尸体的房间。陈然摇动把手,将一具预处理好的尸体摇了出来。
这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在遗体捐献者当中属于比较年轻的了,生前是医学院的教授,因为得了癌症,在明确时日无多的情况下,签订了自愿捐献遗体的文件。
陈然和陈中面朝着遗体,默哀了三分钟。这是惯例,表示对遗体的尊重。
“徐老师你应该认识,教生物化学的。”陈中开口道。
“嗯,会上见过。”
“你之前就辅助我解剖过,流程你也都知道,徐老师的遗体就由你来操作吧。我会在边上看着,咱们争取在我真正式离职前,完成徐老师的遗愿。”
“好的老师。”
陈然穿戴完毕,确认尸体的体温恢复到合适的温度后,开始用手检查尸体的体表。这些操作之前预处理的时候其实都已经做过一遍了,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得再确认一遍。
此时徐老师的尸体和那些正常的尸体是有区别的,用手按对方的体表,皮肤肌肉还是有一定的弹性的,只不过不像活人弹性那么好。关节位置也是可以活动的,只不过没有那么灵便。因为长时间浸泡在福尔马林中进行定型防腐的缘故,尸体散发着浓重的刺鼻味,让陈然的眼睛很是难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具遗体的预处理没做好,陈然总觉得有股微弱的尸臭味。
制作大体老师的流程和制作那些塑化人体标本的方式是不同的。
那些塑化的人体标本更多的是将尸体用作展示,尸体的肌肉僵硬,一些容易腐烂的脂肪也会被剔除。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将尸体长时间保存。
而制作大体老师则不同。
大体老师的主要用途是教学,是要供学生们亲手进行解剖、切割、缝合的,在防腐的同时,还要尽可能地维持其原本的状态,完全风干、塑化后,人体内的许多物质的生理状态都会发生改变,也就达不到教学的作用了。
陈然用手术刀小心在尸体的手臂上割开了一个口子,准备先进行手臂位置的解剖,将里面的脂肪、肌肉、血管、神经等都分离开。
制作大体老师的过程是枯燥乏味又不能有丝毫分神的,而且过程繁琐,往往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制作出一具合格的,能用于教学的大体老师。
站在一旁的陈中看着陈然娴熟的操作,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对方性格方面还有些问题,但是这手上的功夫确实扎实,这是天赋和努力共同作用才能达到的。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之中,4个小时过去了。
“好了,先停一下吧,今天就到这里吧。”陈中出声打断了陈然的操作。
陈然用有些发红的眼睛看向陈中,涩声道:“老师,我觉得我还可以继续。”
陈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急。你还年轻,别急于一时。这种环境是不能多待的,4个小时差不多了。你要记住,保重自己的身体最重要。这可是我用了半辈子得出来的结论。去吧,回去好好休息,以后有你操作的机会。”
陈然见陈中的态度坚定,便也不再坚持。按照规程做完清洁后,脱去了外套,拿起放在一旁的教科书,对着陈中弯腰施礼后便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陈中一人。
他熟练地对自己进行消毒操作后,拿起了手术刀,接上陈然刚才的操作,继续进行解剖。
“还让人家保重身体呢,你自己怎么不知道保重身体呢?人类果然都是这样,教育别人容易,自己做到难。”尸神站在陈中身后,说着风凉话。
陈中手下不停,慢悠悠道:“他还年轻,还要娶妻生子呢。我有妻有女,活了大半辈子了,该吃的苦也吃过了,该享的福也享过了。这辈子就耗在这操作台上了,这不马上就要告别了嘛,趁着最后的机会,多摸摸,以后,就摸不到了。”
陈中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空灵,竟然慢慢恢复成了年轻时还没被甲醛弄坏嗓子时的音色。他的声音很有磁性,是个唱戏的好苗子。而他小时候确实也学了七八年的戏,要不是家庭变故,可能就真的成一代名角了。
“最后再厚着脸皮求你件事情吧,麻烦帮我看着那小子。这家伙看着懦弱,其实骨子里偏激得很,和我当初很像,我怕他会行差踏错。如果可以的话,在必要的时候拉他一把!谢谢了,我的老朋友!”
空无一人的房间,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