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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雾蒙蒙的。
“大姜这鬼天气!”朴成焕这样想着。
走出出租屋,室外特别压抑,湿热的空气压在肺上,黏着他的呼吸道。
昨晚又疯狂熬了一夜,即使起得很晚,身体也像没有休息过一样疲累。他简单地刷了个牙,用清水摩挲着脸。室外的湿气让身上的皮肤像被一层丝巾糊着,头皮也发紧。
殡仪馆的停车场空旷,他随便把车停在正中央。现在已经鲜少有人来这里办葬礼了,如果没有生前遗愿,年轻人会选择火葬场、陵园那些更时髦的地方。
整个殡仪馆外形四四方方,看上去像一座废弃的政府办公楼:白墙、窗户整齐罗列,看着让人沮丧。一层有一条伸出来的前廊,为了防雨、加盖了玻璃通顶。下面三三两两站了很多穿黑色衣服的人,有男有女还有孩子、好不热闹。
朴成焕在人群外站定,眼睛快速寻么着。没看到约好的人,只好朝着大门溜达过去。
殡仪馆入口装得大气、看起来造价不菲。纯白色的白玉石柱,顶上是大理石镶金的厚重门板。那花样让朴成焕内心十分赞叹。
门边种着一树成年的针叶松,那树桩很粗,少说也有1、200岁了。再过去一点、沿着墙边是修剪得体的柏树丛,各个像火烧云的样子,有的火焰像手指、有的伸向地面。“人工也能做到鬼斧神工了,”朴成焕心里想着,竟嘲笑了起来。
树木丛边立了一个水牌,上面写着“吊唁恩师,入口第一间”。
朴成焕接起手机:
“到哪儿了?
嗯,肯定堵车啊,早点儿出来以后。
嗯,人挺多的,大面儿一看得有4、500人。
应该有吧,我也不知道哪个是。
好的好的,我的问题,我找找看。挂了。”
得到指示后,他回到了人群边。
老师的吊唁者太多了,即使资深刑警也很难找到目标:堵在门口的,是一群2、30岁的年轻人,他们一堆一堆的,听说话是老师早年的学生。各个穿着体面、头发梳得整齐光亮。这些人手里拿着名片,好像来联谊一样,礼貌又愉快。穿过这些人,就来到了大厅。这里的孩子年岁低了点儿,家长手里拎着,一圈一圈地围着老师站着。几名女教师忙得不可开交,有的陪着家长安抚哭了的孩子,有的似乎在回答升学问题。
没看到哪个人说话大声,但是大厅里仍然嗡嗡响、像菜市场一样。朴成焕哭笑不得,这位老师桃李满天下,这么多人来吊唁,吵吵闹闹的,真的能走得好么。
吊唁厅门前到处是白色的菊花、花圈和挽联:菊花是那些花冠很大的昂贵品种,其中不乏一些极名贵的复瓣花朵。花圈排列得鳞次栉比,看得出有人试图让它们整齐一些,因为太多、最终还是乱叠在一起。挽联上署着一些学校和学生的名字,用汉字书写着高雅的词句。
灵堂入口堆满了人、和公园门口一样大排长龙,前来吊唁的人大多穿着黑色衣服,年轻的男孩、女孩也有身着藏蓝色或者白色的。队伍向前移动,有孩子在大人的指导下念着挽联上的汉字。
一位穿着H服、五十多岁的女人哭丧着脸贴过来,被这大阵仗吓着了一样,她越过悲伤的人群,一路走到小厅门口。
家属安排了一个桧木长桌,用来记帛金和签名。女人在桌前停下了脚步,她定睛瞧了瞧,长桌上摆着“李国万”老师遗像。她忙鞠躬道歉、抓起H服下摆踉跄离开了。
一场闹剧过后,朴成焕也兜到了小厅门口,厅里正在行礼,那恸哭的声音好像死人是自己的血亲。一圈下来,他才知道这老师是一名小学老师。他家的几个子女,也都是老师。所以这来的大部分人为了巴结李老师的子女,在签名簿上混个脸熟罢了。
终于看到一群和儿子年龄相仿的孩子,朴成焕想着自己毕竟去接过几次孩子,自信能认出同学或者班主任。但孩子们统一着装穿了黑色,实在难以分辨。
他丧气地走到室外,又点起一根烟。
有些人哭完也走出室外,三三两两聚过来抽烟。他们面带喜色,还在递名片和交换手机号码。朴成焕看着嫌恶,想着被叫来吊唁、八成也是这个理由,那“力争上游”的人生态度,实在让朴成焕不齿。
在这群人身后,立了一块殡仪馆的LED。上面打着往生者的名字,除了李老师外,另一个名字一下就吸引了朴成焕的注意——“金慧玉”。他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字是在哪儿看到的,在记忆里翻了又翻。
一个穿着灰色套装的女人面对着他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那女人拎着个孩子,孩子仰着头、高兴地喊了句“爸爸”。
朴成焕太久没看到儿子,一把把他抱了起来,满脸胡渣在儿子的脸上蹭了蹭。
“悠着点儿,”女人面带笑意,嘴里说着嗔怪的话,“老是这么莽撞。找到老师了么?”
“没,转了一圈。”朴成焕刮着儿子的鼻梁,“今天妈妈带你出来了!”
“你说的好像我不让你见儿子似的,还不是你每天……”女人叹口气,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的错,我的错。妈妈永远没错,对不对?”他把儿子抱在怀里抖了抖,父子俩不停地傻笑着。
朴成焕十分珍惜这个儿子,虽然是离婚以后才有的。他和前妻的第一胎,因为没有妥善照料而流产,这让他很是愧疚。俩人闹离婚时,前妻发现竟然又怀了孩子。儿子的出现虽是意外,但得到了夫妻俩最用心的照顾,尤其是他妈妈尽一切努力让孩子得到完整的母爱。一个刑警,不知道何时归家,也不知道何时丧命,当丈夫和父亲都是奢望。尤其他心里有个疙瘩,直到现在,都没把实情告诉妻子。
他也懂得自恰,经常把“刑警能有几个婚姻长久的”挂在嘴边。
父子俩旁若无人的亲昵,前妻有些尴尬。
“哎,你这样,别人该看出来了。”
“那怕什么的,加班了几天的老父亲,看到儿子兴奋极了也在常理之中。”
“怎么,又有大案子了?”前妻脸色一下变了,一边问着,一边把胸花别到他胸口的衣襟上。
“不是,我是说别人看不出来。”
“行了行了,别腻了,赶紧进去吧。”
“车停好了?”
“嗯,停在远点儿的地方了,怕一会儿拐不出去。我俩走过来的。”
“让爸爸看看,变帅了。”
儿子被逗得咯咯笑。
“赶紧放下来吧,人家李老师葬礼,你俩咯咯咯的像什么样子。”
前妻走在前面、一眼就看到了儿子的老师。朴成焕把孩子放下,拎在手里在后头走着。
班主任简单打了招呼,说了句“人齐了”,就匆忙带着一班人到门口排队去了。几位家长互相寒暄了下,就开始了递名片的环节。儿子拉着朴成焕跟同学炫耀,“这是我爸爸,他是个警察”、“他每天都在抓坏人”。
儿子的伙伴们迎来羡慕的眼光,让朴成焕觉得还不错。妻子怕离婚这事儿让孩子在学校挨欺负、受排挤,这种场合一定会把他叫来,想到这些朴成焕也就高兴不起来了。
进入吊唁厅并不容易,由于大门只能并排通过3个人,虽然有人组织、但架不住人群有进有出。朴成焕拉着儿子的手,跟着队伍慢慢挪动着。
他的双眼朝四周打量起来。
李老师是一位白发、微胖的老头,看起来很和蔼的样子、眉目慈祥。遗照前方和两侧摆的全是花,花店里的各种白色和黄色的花琳琅满目,数量虽多,因为有个精巧的造型、高高低低的显得分外高贵。
遗照后一面米色墙上,撑着原木方柱,原木淡黄色,上面嵌了年轮似的纹样,被光一打、衬得礼堂内很文雅。
即使进入堂中,移动仍然缓慢,几个班级的人一起扎进来,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一组一组地行礼,在带头老师的喊声中整齐地鞠躬,然后才排成队挨个向家属行礼。家眷席站着一位太太和一对青年男女,看不出是兄妹关系还是夫妻,女子脸色凝重、男子似乎有些走神。
“看来是女儿和女婿啊,女儿已经生气了吧。”
朴成焕仔细偷听别人咬耳朵,靠这个熬了十多分钟,终于轮到自家拜谒。
走近了那位“太太”,他差点儿惊叫出来。这位太太似乎比李老师年纪小了整整一半,也就大概40来岁的样子。后排的男女看起来完全没有李老师的眉眼轮廓,说是子女都很勉强。
朴成焕和前妻、儿子上前鞠躬,那位太太恰当地还礼,青年男女只是微微颔首。
儿子老师已经提前走到了饭厅门口,她朝里面看了看,似乎不齿里面人的行径,翻了个大白眼。她转过脸来面对自己的学生和家长,又一下子变成笑容。这转瞬的变脸吓了朴成焕一跳。
待他随着人群挪过去,才看到那饭厅里的人行径乖张,似乎喝多了酒、好像外面的食肆吃年饭。刚才门口遇到的社交只是基本款,厅里的景象更让人瞠目,食客们像同学聚会、或者大学校招,说话放肆大胆——有人在吹牛、有人眼神逡巡挨个扒拉目标,也有人黯淡无光、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朴成焕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儿子拽了几下,原来是他着急去厕所。他和前妻打了招呼约定站在原地,便带着儿子往人群外挤。
上完洗手间,父子两人步子慢慢的。
“爸爸,你今天还要去加班吗?”
“是啊。”
“诶,那你又不能陪我了。”儿子脸上写满了遗憾。
“你一会儿干嘛去?”
“一会儿妈妈带我去上英文课。”
“啊,我们正宇也要加班那。那你不能陪爸爸了。”
“是啊。”正宇遗憾地快要哭出来,朴成焕把他举高,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就这么侧身抱着往外走。
路上他看见另一个灵堂,门口的牌子上写着“金慧玉”——刚才看到过的名字。他往灵堂里面看去,亡者的照片让他很有印象。
“这位女士是谁呢?好眼熟啊。”朴成焕心里想。
他走近吊唁厅,这间十分清净,家属席跪着一名黑衣女子、掩面哭着,身子抖得厉害。这时候,女人抬起头,朴成焕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成宥真”。
“是啊,成宥真,金慧玉。对,成宥真,金慧玉。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