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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这几日总会梦到仁孝皇后和自己前世的妈妈。
后来,他老爸也入梦了。
胤礽看到老爸,愣了许久,“哇”的一声哭出来。
因为第一世的记忆,他心中渴求的父爱总是围绕着两个康熙转悠,居然忘记了这个亲亲老爸。
他干嘛要追求康熙的父爱啊,他不是有对他十分好的老爸吗?
这一刻,胤礽才发现,自己前世的记忆好像缺失了一块,前前世的黑暗和血色像是一层厚重的纱,蒙住了他前世快乐的记忆。
那个可怜可悲又可恶的太子只是上上辈子啊,我这都第三世了。
上辈子,我是被家里娇宠长大的孩子,有交心的朋友,有空调马桶网络,喝着快乐水吃着垃圾食物一边玩游戏一边骂人的快乐颓废的青年。
爸,妈,我想回家。
这太子谁爱做谁做,我只想回家当我的新时代普通青年。
哪怕去当个九九六内卷程序员,也比这时时刻刻都在担忧害怕的太子好!
父母揉了揉孩子的头,给孩子以安慰和赞许。
孩子,你干的很棒了。不愧是我们的儿子。
胤礽醒来之后,擦了擦眼泪,心情轻松许多。
他跑到仁孝皇后梓宫旁,蹲在地上双手托腮悄悄道:“额娘,你是不是也转世成我上辈子的妈妈了?如果是,对不起啊,英年早逝让你难过了。但我是见义勇为,你肯定也会很自豪吧。”
胤礽想哭,但却笑出了声。
如果上辈子的妈妈就是额娘的转世,那么额娘不但没有讨厌自己,还……咳,换了个好男人当丈夫。
康熙是谁?咱母子俩不熟!
哈哈哈哈哈,额娘干得真棒!
胤礽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眉眼间俱是疯癫和痴狂。
“好啊,我们母子俩再续前缘,和他没关系,没关系,哈哈哈。”
胤礽蹲在地上,一把一把抹着眼泪,笑得快想吐了。
胤礽现在就像是精神分裂一样,分裂成了三个人格。
第一个人格深陷黑暗,深深羡慕和嫉妒第二个人格;
第二个人格想家想得发疯,不想接受第一个人格的黑暗;
第三个人格则介于两个人格之间,无法从两个人格的负面情绪中抽离。
或许是这个环境太阴间了,或许是梦中的父母让胤礽变得脆弱,或许是额娘的梓宫就在眼前,胤礽将所有负面情绪都释放出来。
他仿佛疯了似的又笑又哭的时候,殡宫门外站着几个人。
在胤礽和胤禔在正式祭奠仪式的几日后,高士奇对同来的陈廷敬道,小太子在仁孝皇后梓宫前欢笑,这有些不孝顺,想拉着同僚一起去劝说小太子。
陈廷敬不会因为高士奇的一面之词就做决定。他和高士奇一起观察了小太子几日。
小太子每日清晨来殡宫前,告诉仁孝皇后他要和大阿哥去玩了,让额娘不用担心他;
游玩回来之后小太子会准时到仁孝皇后梓宫前,笑着告诉仁孝皇后他近日玩了什么吃了什么,有多开心。
有时候,小太子还会模仿外界的情形,比如小动物、花朵、人物,就像是孩童在慈祥的母亲面前玩乐。
“我有哥哥照顾,每日过得可好了。额娘不用担心我。”
小太子拍着胸膛,笑颜如花。
陈廷敬转身问同僚:“你确定这是不孝顺?”
高士奇:“……虽然情有可原,但欢笑总是不好。”
陈廷敬道:“正式祭祀的时候,太子的神色很肃穆和悲伤,没有半分仪容仪态和礼仪错误。他私下对额娘说些悄悄话,难道只能哭着诉苦吗?你有逝世的亲朋好友吗?你在逝世的亲朋好友前只会哭吗?”
高士奇:“……”
陈廷敬很不满地指着殡宫中道:“正常的人看到这一幕,会想到太子不孝顺吗?”
陈廷敬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只感到太子非常孝顺,非常懂事,孝顺和懂事到让人心疼。”
高士奇面露愧疚。
他以诗词幸于皇帝,皇帝信任他宠爱他,却不给他有实权的职位。外界也多传他只是康熙的佞臣。他非常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
从古至今,文臣最快的出名途径就是进谏,特别是向皇帝进谏。
高士奇不敢向皇帝直谏。退而求其次,直谏太子是最好的途径。
同样从古至今,追着太子的言行举止进谏是臣子们都爱做的一件事。高士奇被允许跟随太子出行,受康熙暗示可以接触太子,教导太子些东西,他便有些急躁了。
陈廷敬对高士奇的印象不好不坏,直言不讳道:“我知你和索额图关系不好,但太子和索额图关系也不好。谁家没有糟心的亲戚?你不该因为索额图对太子有偏见,太子是皇上亲手带大。”
陈廷敬这话虽是劝说,但在高士奇耳中颇有些不动听了。
高士奇面红耳赤争论:“你这是诛心之论!”
陈廷敬懒懒拱手道:“同为汉臣,我才提醒你一句。若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
高士奇恼羞成怒,甩袖离开。
接受索额图恩惠,被索额图斥责为家奴,是他此生最痛恨的事。但他绝不承认因这件事而迁怒太子。
陈廷敬看高士奇离去,拍了拍衣袖,心头松了一口气。
看来高士奇只是急躁了,并不真的是因为索额图而对太子有偏见。
能影响康熙的汉臣很少,即使他不认可高士奇有做实务的才华,也希望汉臣别掺和到满洲大臣们的派系斗争,让好不容易在此朝受了些许重用的汉臣遭遇打击。
若朝中无汉臣,有谁能保护汉人的安危?
陈廷敬察觉太子之事后,为避免其他人如高士奇一样对太子产生误解,每日都在太子去看望仁孝皇后时守在门口,将事情如实记录下来,待康熙问起时好为太子作证。
当胤礽情绪崩溃的时候,他也在场。
陈廷敬听着小孩子尖锐的哭声和笑声,惊愕无比。
他立刻踏入殡宫,却被门后的大阿哥胤禔横跨一脚,小小身躯挡在了他身前。
胤禔背着手,对陈廷敬摇了摇头。
陈廷敬安静地站在胤禔身后,目视着胤礽情绪爆发之后,小小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靠着仁孝皇后的梓宫不动了。
胤禔这才走入殡宫中,轻轻拍了拍胤礽的肩膀。
胤礽身子一歪,竟是睡着了。
胤禔叹了一口气,将胤礽背到了背上。
“臣来……”陈廷敬忙道,话未说完就被胤禔打断。
胤禔摇摇头:“我这弟弟看着坚强,实际上脆弱极了。这个时候没我陪着,我怕他会惊醒。”
胤禔只比胤礽大两岁,背着胤礽后,步伐却稳稳当当。
陈廷敬惊叹于胤禔的力气,也惊讶于这皇家两兄弟的感情。
他走在胤禔身旁,护送胤禔背着胤礽上了去往行宫的小轿,然后转身立刻去寻随行的御医。
御医替胤礽看过之后,捋了捋胡须,露出了笑容:“这次情绪爆发虽耗费了太子些许精力,但心中郁结解开不少,对太子的身体有益无害。”
随行官员松了一口气,忙把这件事报告给康熙。
纳兰性德陪在胤礽身边,曹寅亲自去报告。
曹寅离开前,陈廷敬希望和曹寅同行。
曹寅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
曹寅事无巨细地报告了太子的行踪,陈廷敬将自己所见所闻如实告诉了康熙,包括大阿哥背太子离开,和高士奇等人对太子的误会。
虽然高士奇被陈廷敬刺了几句之后,从此对陈廷敬冷脸相待。陈廷敬来“告状”之事,是和高士奇商议过的。
高士奇试图直谏太子的事,肯定会被内侍报告上去。所以不如让同为汉臣的陈廷敬报告,为高士奇说说好话。
康熙愣了许久,然后将桌案上东西全部覆到了地上。
他背着手站起来,在桌案前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悠了几圈,抬头道:“保成早慧,别人的闲言恶语他都懂,他都记着呢!我以为有我护着,他不会受到委屈。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否则他怎么会这么痛苦!”
康熙气得语无伦次,连自称都变了。
曹寅和陈廷敬垂首站着,不敢答话。
康熙继续语无伦次的吼叫,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老虎。
他从胤礽小时候经历的每一件他记得的受委屈的事说起,从每一个在胤礽耳边说过仁孝皇后的死是胤礽造成的人说起,从每一个讽刺胤礽生而克母的宗室说起……
康熙忍了太久,忍到自己都认为无所谓了,甚至差点被这些人给洗脑了。
直到胤礽在仁孝皇后的梓宫前晕倒。
康熙想起自己小时候,额娘逝世之后,他已经成为皇帝,年纪比胤礽大许多。
每当受了朝中大臣、特别是鳌拜的气之后,他都会跑到额娘牌位前哭一场。
遇到了开心的事,比如大婚时、擒拿鳌拜时,他也在额娘牌位前笑着报喜。
这一点他和胤礽何其相似?
“起驾,去巩华城!”
康熙怒吼完之后,喝下赵昌递过来的温茶,沉声道。
奏折什么哪里都可以批改,儿子伤心了不能没有阿玛!
曹寅早就猜到了这件事,离开前就让纳兰性德做好迎驾的准备。听到康熙连夜要出宫,忙跪下劝说。
陈廷敬也立刻跪下劝说康熙,今日还有许多政务没处理完,太子也已经睡下,要去也该明日去。
康熙暴跳如雷,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一个干瘦佝偻的老头子杵着拐杖一步一步走进了御书房。
他没跪,没请安,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康熙。
康熙暴怒的表情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似的。他先愣了一下,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默默走回座椅上坐下。
赵昌带着几个小太监,瞬间把御书房收拾好了。
“给杜太傅赐座。”康熙的声音放得很轻柔,仿佛像是怕吓到面前的老人似的。
杜立德杵着拐杖坐下,道:“是太皇太后叫老臣来的。”
康熙瞪了曹寅一眼。
曹寅给了康熙一个“奴才很无辜”的表情。
皇上,是您让奴才把小太子每日的消息给太皇太后一份啊。
显然,太皇太后一听到胤礽今日的事,就明白康熙肯定要翘班溜走,谁也拦不住,连她都不一定拦得住。
于是,太皇太后请出了一个正好在宫中的拦得住康熙的人,帝师杜立德。
杜立德身为汉臣,却是顺治、康熙两人的老师。
杜立德多次想年老致仕,康熙恳求杜立德继续留下帮助他,是杜立德帮助康熙度过了最烦躁的斗鳌拜、平三藩的低谷时期。
康熙对杜立德的依赖,几乎等同于亲人长辈。朝中得重用的汉臣增加,杜立德功不可没。
杜立德很少这么没礼貌,他一没礼貌康熙就发憷。
“臣本不应该介入皇上家事,但太子事也算国事,让臣听一听吧。”杜立德在太皇太后的拜托下,叹着气道。
汉臣不该介入满清皇室内部倾轧,这会本就脆弱的汉臣体系造成致命打击。夺嫡之事本就是每个朝代的禁忌,何况对汉人不信任的满清朝廷?
但康熙是杜立德看着长大,他对康熙多了几分复杂的亲近之情。小太子他也见过,还教过,他十分喜欢这个孩子,认可这个孩子的品德和才华。
见康熙为了太子失了分寸,无论是为了康熙还是为了太子,他都在一只脚踏入棺材的年龄,稍稍破了例。
只是指导皇帝处理家庭关系,应该不算夺嫡。杜立德自我安慰道。
康熙一个眼神,曹寅立刻退下。
他见陈廷敬还愣着,忙拉了一下陈廷敬的袖子。
陈廷敬看到曹寅的眼神,也立刻告退。
离开乾清宫之后,陈廷敬向曹寅道谢。
曹寅摆摆手:“这没什么好谢的。咱们都是为皇上做事。太子之事,你定不好和别人说。”
陈廷敬道:“我明白。”他不蠢。
陈廷敬暂时回家住下,等第二日康熙起驾去巩华城时随行。
他回到家之后,心中感慨万分,忍不住写了一首诗,抒发自己看到太子和大阿哥孝悌之情,思及自身亲眷父母的感慨。
这首诗成为研究太子和大阿哥早年性情的重要史料,这是后话。
且说杜立德主动找到康熙,要听康熙倾述关于太子的苦恼,康熙感动极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老师十分谨慎。此刻却为了自己破例,老师对他果然是(划掉)真爱(划掉)忠心耿耿。
康熙拖了张椅子和杜立德面对面坐着,开始倾诉自己的烦恼,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炫耀儿子。
杜立德懒懒一抬眼,心想皇上这模样,和那个只有独子的友人很像。
但太子并非皇上第一个儿子,也非皇上唯一的儿子。皇上对太子,是真的极喜欢了。
不过太子爷值得皇上如此喜欢。
杜立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试图从康熙炫耀儿子的话中,找出康熙的烦恼。
听着听着,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因老迈和生病而在五月中也有些冰凉的身体,居然冒出了许多汗。
他很想让皇帝别再说了,但他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咬牙继续听了下去。
杜立德直觉,他能不能改变满清统治下汉人的遭遇,或许关键点就系在太子身上。
康熙很信任杜立德。杜立德知道的机密多得是,不在乎太子这一个。
之前他不告诉杜立德,是尊敬爱护这个老师。老师既然不想进入夺嫡这个漩涡,他也不想老师快要致仕的时候,还要为弟子的家事殚精竭虑。
但杜立德心软,自己跳进来了,那就不怪康熙“残忍”了。
康熙说了个酣畅淋漓。
这些事压在他心头,他谁也不敢说。
太皇太后已经老了,眼界也不够;即使福全和常宁知道了些许事,但他们是宗室,康熙留了个心眼,何况这两人其实也没多少大用。
只有杜立德。
他是汉人,对满清皇室更替没有威胁,且他已经快死了,很快就会把所有秘密都带进坟墓里。康熙不需要担心他泄密。
而他又非常聪明,可以为康熙解惑。
康熙倒是酣畅淋漓,如释重负。杜立德听得快晕了,全靠意志力撑过来。
康熙不想吓死杜立德,忙问需不需要御医。
杜立德挥了挥手,喝了几口热茶,揉了揉胸口,缓过气来。
康熙看着杜立德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冷静,神情十分遗憾。
杜立德瞥了康熙一眼,哪里不知道康熙想看他笑话?
皇帝也是从小皮孩子长大。康熙现在也是年轻人,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但在亲近的人面前,还是隐藏不住内心的恶趣味。
“臣建议在宫外给太子建东宫。”杜立德道。
康熙立刻道:“不行!他还这么小!”
杜立德叹气:“他长大了,皇上您就放心太子独自在外居住了吗?”
康熙沉默不语。
杜立德道:“太子体弱,又有许多秘密,未成婚之前若独自一人时晕倒,确实会有危险。”
康熙道:“那杜太傅为何让朕在宫外准备东宫?”
杜立德说出残忍的话:“太子的确完美,但以太子的身体,他继承皇位真的好吗?”
康熙神色慌张,面对杜立德却说不出斥责的话。
杜立德道:“先帝也提醒过皇上,皇上心里也明白。太子承担诅咒时,此事便已经无可更改了。不建东宫就建个行宫吧,有温泉、有林子、有大片大片的田地,以后给太子养病。”
康熙听出了杜立德言下之意。
杜立德的言下之意,也是顺治提醒过他的事。
若太子身体羸弱不能继承皇位,或者继承皇位之后需要快速把皇位让给皇太孙,养老养病的地点最好由康熙先确定好,否则就算是太子的孩子,也可能因为忌惮太上皇,而对太子不是很尽心。
康熙闷声道:“太傅为何和汗阿玛一样,老想着这么最坏的事。太子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他也就是背书的时候会睡着,其他时候都精力充沛。”
杜立德眼皮子抽了抽。
背书的时候会睡着,这孩子不是故意装的吗?
应该不是,熟睡是装不出来的。
杜立德沉思了一会儿,道:“太子只要集中精力动脑子,就会飞速消耗体能?”
康熙点头:“他若肯认真起来,现在便能独当一面了。朕许多时候都拿他当顾问。”
杜立德倒吸一口气:“皇上!太子身体一直好不了,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
说漏嘴的康熙低头。
嗯,朕反省,早就在反省了。
杜立德揉了揉胸口,接过赵昌递来的茶又喝了一口,再揉了揉胸口。
他怎么听着,自己这快到而立之年的弟子,还没有小太子来得成熟靠谱?!
“万事都该先做好最坏的准备。太子纯孝善良,为太子解决后顾之忧,才是皇上应该最先考虑的事。”杜立德严肃道,“先帝都提醒皇上了,皇上为何现在还未做?”
康熙:“……”
康熙低头,反省。
他能说思考这些事太痛苦,他暂时逃避了吗?
这么说多没面子。
虽然胤礽上上辈子的康熙让胤礽不尊师长,但两个时代的康熙本人年轻的时候都很尊敬师长,挨训的时候也挺老实。
杜立德神色稍缓,道:“臣明白皇上的心情。太子还这么小,又是你一手养大,思考太子会遭遇到任何痛苦,你都会非常难受,难免会有逃避的心思。”
康熙道:“朕立刻在京郊选一处地方修行宫给太子住,待太子成婚时就赐给太子。”
杜立德点头:“皇上要护着太子,不舍得太子离开皇宫,就在宫中再择一处作为太子东宫,然后让其他皇子一同居住便好。对外可称让太子教导幼弟,增进兄弟感情。”
也就是说名义上的东宫,实际上的皇子所吗?
康熙本就和杜立德讨论过,为了隔离母族对皇子的影响,皇子可以读书时,便应该搬出后妃宫中集中居住,这样也能增进皇子间的感情。
将东宫和皇子住处集中在一起,确实很方便每日都要去看弟弟的太子。
康熙酸了。
杜立德看着康熙的表情,很是无语:“太子和兄弟关系好,难不成皇上还吃味不成?”
康熙立刻道:“太傅您说什么?朕怎么会这么想?朕只是担心那些小子影响太子休息。”
杜立德叹息:“让太子和其他皇子关系好一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康熙摆手:“太傅不用说了,朕明白。”
杜立德豁了出去,康熙也投桃报李,阻止杜立德说更过分的话。
杜立德道:“太子得先帝神授,他教导其余皇子,可比我们这些大臣教导皇子有用多了。皇上要处理政务,无力一一教导皇子,交给太子不是刚好吗?”
康熙想起被儿子“教”过的大儿子,轻轻叹口气:“太子的确很会教人。”
杜立德道:“太子若是能顺利继承皇位,以太子对众位兄弟的宽厚,以及太子在众位兄弟心中的声望,必能兄弟同心。”
康熙神情黯然:“和前明太子朱标一样吗?”
杜立德听到“前明”二字,神色出现一瞬黯然:“是。”
康熙道:“朱标之事,断不能重演。杜太傅可有办法?”
杜立德道:“有,皇上可舍得?”
康熙愣了愣,再次沉默。
杜立德也没再说话,而是闭目养了一会儿神。
康熙喃喃道:“朕不知道。”
他和杜立德都明白办法是什么。
待太子大婚,嫡孙长大之后,康熙先传位给太子,一边护着太子,一边教导太孙;待太子精力不济时,太子再传位给太孙,康熙继续当太皇太上皇带太孙。
但康熙不知道能不能活这么长,也不知道自己年老之后会不会像史书中皇帝那样贪恋权力。
杜立德道:“以后的事,以后再想。现在做好了准备,也赶不上上天的变化。说不准,太子身体就好起来了呢?”
康熙使劲点头:“太子身体定会好起来!只要诅咒减弱,太子身体就会好起来!”
杜立德失笑:“那皇上得多学努力些了。听闻皇上要剑指全球,成就千古一帝?”
康熙:“……”怎么连太傅都知道这件事了。
康熙记得杜立德不喜兵灾,便道:“只是小儿妄言。”
杜立德淡淡道:“这没什么不好。若皇上做得到,无妨去做。”
康熙惊讶:“太傅居然同意?”
杜立德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蒙古大多归附大清,其他不过小打小闹,大清边疆无窥伺强敌,怕会耽于安乐。臣也了解了一些外界的情况,比如那台湾便被西方人占过。以他们野心,我们迟早会有一战。”
这并不是杜立德的真正心声。
杜立德为了在朝堂站稳脚跟,必须做一些投其所好的事。比如康熙和太子表现出对外国的兴趣,他就立刻让徒子徒孙去研究外国的历史,自己已经老得快致仕了,也仍旧在学习西方的事。
他越学越心惊,却又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若康熙不满足于中原一地,满洲人那点人才根本不够,他必定会用上汉族的人才,哪怕是扩充汉军旗。
兵祸确实可怕,好大喜功给黎民带来的只会是灾难。但八旗本就是野蛮人,与其寄希望于他们封刀,不如让他们刀口向外。
满清朝廷不以道德立国,无论是以战养战,还是以战养国,只要战的是富裕的地方,蛮子们已经很熟练了。他们就是这么对大明的。
为了不让他们屠戮中原百姓,其他人的死活,杜立德管不了。
他不是圣人大儒。他不修道德不怕报应。他只是看过大清肆虐中原的惨状之后,愿成为这豺狼虎豹中的一员,稍稍左右豺狼虎豹的前进方向的凶狠小人,伪君子。
为了达成目的,杜立德可以比任何人都残忍,哪怕是汉人同僚在前,他也会毫不留情的碾过去。
杜立德眯起眼睛,收敛眼中的精光。
他虽已经老朽,一双眼睛却仍旧如年轻时一般明亮、一般野心勃勃。
他那一张克己复礼的大儒皮下,充满了肮脏血腥的算计。
“陛下要平衡满汉关系,但财富在汉人手中,满人若不贪不抢,怎么成为新的贵人?权贵权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对大部分凡夫俗子而言,权也是为贵。”杜立德缓缓道,“满人若贪了抢了,皇上皇位的根基又不稳了。那就换个增长财富的来源就好。”
康熙做虚心听教状。
杜立德顿了顿,继续道:“且八旗原本就不是治民的制度,而是治军的制度。八旗也并非普通黔首,而是兵户。若皇上想废八旗,需要有比八旗更厉害的军队,强军只能从战争中得到;若皇上不想废八旗,就必须为八旗找磨刀的地方,否则八旗这只为兵不为民的模样,不磨定会废掉。”
“以战养战,以战养兵,以战养民,这绝对不能用在自己治下。外王内圣,大清以血腥立国,皇上要巩固统治,对于大清国内部的百姓必须是仁厚的圣人。”
杜立德深呼吸了几下,似乎情绪太过激动,让年迈的他有些难以承受。
康熙忙站起来,亲自为杜立德顺气奉茶。
杜立德年老之后精力不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详细地教导他。
“太傅,您先休息,这些事以后再慢慢教我。”康熙道。
杜立德摇头:“不能慢。确定皇上有争夺世界霸权……哦,这句话也是太子说得。世界霸权,这四个字非常形象。”
康熙:“……”太子还说过什么朕不知道的话?!
杜立德继续道:“确定皇上有争夺世界霸权的心,要成为武帝,而不是守成之君,臣就有好多要教给皇上的。可臣老了,活过了今年,明年不一定能睁开眼睛。甚至不用明年,下个月,明天,臣可能就老糊涂了。所以臣请另立一个班底,为皇上讲解武帝之事。”
他眼神炯炯:“八旗入关的悍将还未全部老死,皇上还有的人请教,再不请教就晚了。”
康熙闭上眼,略一沉思,睁开眼道:“准奏。朕立刻着手此事。”
杜立德轻轻颔首,然后脑袋一歪,眼睛一闭,居然睡着了。
康熙无奈道:“太傅这毛病,怎么和保成一样?”
赵昌低声回应道:“都是精力不济吧。”
康熙叹气。
是啊,都是精力不济。
朕的保成啊。
康熙在念他的宝贝儿子,一直念到第二日。
而发泄了一番,心情相当不错的胤礽决定遵循梦中父母的希望,开始认认真真作大死。
既然我第一世惨成那样子都不会死,为什么不洒脱一点,当一个古早毒草流穿越小说中的嚣张穿越者?
离经叛道,既不会被处死,还能不当这劳什子太子。
胤礽摸了摸胸口,第一世的执念很深,就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
我管你这辈子的阿玛如何,爷就是不想当太子!
不当!
胤礽叹气,就像人格分裂一样哄着第一世的执念。不当就不当,反正我也不想被困在皇宫中。
这世界那么大,我要和大哥一起去看看!皇位交给弟弟们不好吗?
胤礽快乐得像一只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翅膀的小鸟。
胤禔见胤礽恢复了傻乐,甚至比以前更活泼傻乐,松了一口气。
为了让胤礽保持傻乐的模样,他连对胤礽作死坑康熙的行为,都拍着胸脯说要与胤礽成为共犯。
“汗阿玛的动作还是太慢了,要当千古一帝哪能这么瞻前顾后?就算三藩之乱未定,也不能除了平定三藩之乱什么都不做了。”胤礽振臂疾呼,“八旗子弟整顿不能同时做吗?开办洋务厂,把洋人高价卖给咱们的东西自己生产出来反卖给洋人不好吗?”
胤禔使劲点头:“没错!汗阿玛就是没用!宫里为了节省开销节衣缩食好几次了,这钱是省就能省出来的吗?没钱就去赚啊!连小孩子都懂的事!难道阿玛没有玩过‘大国王’游戏吗?”
胤礽道:“咱俩人小言微,汗阿玛肯定不听咱们的话。咱们要找人帮咱们上折子。”
胤禔出主意:“那群侍卫就不错。但是我怕他们没胆子。”
胤礽和胤禔互相对视,然后同时伸出双手对掌击掌,异口同声叫道:“鄂伦岱!”
纳兰性德在一旁保护两个逛文庙的孩子,把两人诽谤皇帝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直到这两个孩子叫出“鄂伦岱”这三个字,他终于绷不住了。
不可以!你们和谁联手,都不能去找鄂伦岱!
鄂伦岱是别人的儿子时,看着鄂伦岱气他阿玛,所有人都跟看戏似的乐呵呵;若鄂伦岱教坏了自家孩子,那就不是乐呵呵,是中风了。如果皇上知道两位皇子和鄂伦岱好上了,肯定会气出好歹来。
纳兰性德忙道:“若太子和大阿哥用得上,臣可以上奏!”
胤禔和胤礽看了纳兰性德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好吧,加你一个。鄂伦岱在哪?他也跟来了吗?”
纳兰性德做西子捧心状。你们能不能别老惦记着鄂伦岱?
纳兰性德委婉道:“臣一个人就可以了。臣可以再拉上子清。”
就算把曹寅一起坑上贼……皇子船,也不能让皇子们去找鄂伦岱。
胤禔和胤礽十分默契的点头:“好,加上曹子清。鄂伦岱在巩华城吗?”
纳兰性德:“……”
胤禔皱眉:“纳兰侍卫,我们问你话!”
纳兰性德无法隐瞒,悲痛道:“在。”
胤禔道:“赶紧去把鄂伦岱找来。我们在这里等着。”
胤礽忍着笑,让梁九功去叫人。
梁九功心里叹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鄂伦岱之名,连梁九功都听过。
这京城,估计会被自家太子爷和太子爷他哥捅破天了。
还好天是万岁爷的,应该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