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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过后,三叔和三婶左等右等,始终没有见到米达。老俩口着急了。
“小诺,你去他家看看,叫他过来吃饭!我有事情跟他说。”三婶紧蹙着眉头,以她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其实很少有着急上火的时候。
小诺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也有些不安。这小子该不是还在等着我送饭吧?真把老娘当成他的保姆了。
她急忙转身去了米达的老屋。
三叔从村级智慧管理中心回来,告诉她,村长把九龙湾批给了米达,她就急了。
村里的年轻人,不知道深浅,总以为那桃林那么美,怎么可能是不祥之地。再说,都什么了年代,神鬼的故事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年轻的人脑子里只有流量和科学。这些旁门左道、伪科学,他们大都不以为然。
“村长老糊涂了,你也老糊涂了吗?那是什么地,你不知道?你还傻乎乎地乐得高兴,你怎么想的?米达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老娘削了你身上的狗皮!”
见三婶怒气冲冲的样子,三叔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母老虎大都时候,是只顺耳猫,鲜有发威的时候,可一旦发威,那就是雷霆大怒,谁也挡住不住。
三叔并不甘心,低声道,不就是九龙湾吗,有啥大不了的,这么多年都没出事。将来也出不了事情。
“大娘,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再说那个地方,你不是不知道,跟那孩子哎.....”三婶突地抹起了眼泪。
三叔听了她这话,顿时脸色大变。“我他娘的真是糊涂了,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三叔猛地一拍大腿,急吼吼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赶紧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怎么给死去的大哥交代!”三婶的话,带着浓浓的哭声,还在害怕地发抖。
三叔刚刚冲到门口,一头撞在了小诺的身上。
“爸,你去哪?”
“他在没在?”
小诺轻轻地摇了摇头,“屋里没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走,赶紧跟我走!这小子准是去了那地方!”
三叔一把拽住小诺,赶紧从院子里冲了出去。
一只乌鸦从天上飞过,发出一阵阵凄苦的叫声。三叔听得心里直打鼓,一再催促着小诺。小诺见他这般模样,也慌了神,赶紧跟着他,放起趟子地往老屋山后跑去。
“爸,要报警不?”
“千万别!咱们找找再说!”
三叔的心虽然乱了,但脑袋还很清醒,连忙摆了摆手道。
午后的河谷,山谷风偷偷地刮了起来,像极了女人一声一声带着哭腔的骂声。米达扛着锄头,有些神魂不安。
穿过一片枯败之后重新发出嫩芽的毛蜡草,来到河谷。眼前是一片极为宽阔的河滩地,如刀劈一般的崖石,成堆城山地堆成了一大片一大片。深黑的泥土带着泛黄的黄沙,被层层地埋在石头之下,零星燃放的野花,点缀在周边。虽然散乱,但却因为水汽的滋养,而穷尽了生命的张力,活得十分的顽强。
而隔着狭长的河道,老山寨像一只高大的猛虎,虎视眈眈地守护着这方净土。
呼吸之间,空气中带着几分紧张。
因为他的意外闯入,那些藏在草丛和乱石中的鹭鸟,山雀,老鹰,野鸡,纷纷翻腾着翅膀,像突然被袭击而惊慌的离巢的蜂群,四下乱窜。
天地之间,顿时狂风暴涨,无数的黑影,天上飞,地下跑,草丛地还有嗖嗖飞窜的声响。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慌乱,让米达看得目瞪口呆,但很快他又兴奋地大叫大吼了起来。
“喔噢,喔喔!”
“喔喔,我来了!”
“我来了!”
“太美了!”
河谷回荡着他的声音,激荡起了更加疯狂的逃亡。
片刻的慌乱之后,天地之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风还在狂放地吹着。
这种安静,让米达隐隐有些心慌。
他踩着石头,一路走到河谷的中间地带,这是一座冲击河道迂回形成的小岛。
这座岛,远不止十亩,而是上千亩。
岛似河谷的掌心,空旷的沙土上,荒草萋萋,而其中央,却突兀成了一座低矮的山丘。
米达诧异地登上小岛,快步走到那突兀的地带,却是一座坟墓。
“这里怎么会有座坟墓?”米达犯难了。
待他用锄头劈开墓碑前的野草,俯下身子,看清楚那墓碑,顿时浑身的力气被人突地抽吸一空,他的魂魄也震荡得几乎魂飞魄散。
墓碑上醒目地刻着,洛暮雨。
这个村里,只有一个女人叫这个名字。
“这,这!这是我妈的墓!”
“我爸呢?我爸的墓去哪了!”
泪水很快爬上了他的脸颊,这个几乎快要从他记忆中消失的名字,如同一声惊雷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坎上。
他是凡人,不是神。回来的这两天,他的内心一直潜伏着与这个家有关的记忆。而母亲,却从渐行渐远中,逐渐的清晰。
三叔和六爷的话,犹在耳边。母亲生他养他救他,她承担了一切为人母的苦难,连生命最后的时刻,也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
他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母亲的坟前。
泪如瓢泼大雨,声声撕裂的想念,如洪水般从他的心头滚涌了出来。
“妈,我回来了!”
“妈,你听见了吗?”
“妈,你还在记恨我吗?”
“儿子,错了!错了!”
“妈,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妈,我不该刻意去忘记你!你那么的爱我啊!”
“我是禽兽,我畜生不如啊!你打我,骂我,都行!你说话啊!”他的神魂意识,已经完全乱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凡一个正常的人都无法忍受眼前的这一幕,何况他重新活过来了。二十多年了,他从未来上过坟,也从未来看过她一眼。他在流量中迷失了自己,也忘记了他还曾有个家。
当失去的痛苦,压倒他满身的疲惫,这一刻他好累,也好苦!
他颤抖着身体,缓缓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冷冰冰的墓碑。她在地下,而他在地上,墓碑下可能早已是一片白骨,但母亲的音容笑貌却跟着那身旁的风声,呼呼地吹着,笑着,流着泪。
他仿佛看见了他蹒跚学步的时候,母亲也曾这般轻柔的抚摸他。
她含着笑,目光中却带着泪光。
初为人母,生育的磨难,几乎耗尽她的心气,她在鬼门关闯荡了一回,捡回了一条命,换来了一个全新的自己。而当将他抱在手中,他是那样的丑,她的内心又是那样的惶恐和不安。
她歉疚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可当他丫丫地走起步子来,她却又觉得他是那样的阳光、那样的帅气。
“妈,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听得见对吧!”
风还在,耳旁却响起了重重的叹息声。那声音仿佛从地底下传来,又好像从身旁响起。
“呀,儿啊!”
“儿啊!”
“妈!”
......
三叔和小诺赶到桃林外,看到那条弯曲而长长的羊肠小道,那一锄头一锄头挖出的痕迹,挖断的荆棘,新翻出来的黑黄泥土,他俩目瞪口呆。“这是他做的?怎么可能!”
等到他俩冲出桃林,来到悬崖边,眼前又是一条新挖出来的路,从崖上缓缓地伸向了悬崖下面。
三叔急了,这小子不要命了!这得用多大的力气啊,他疯了嘛,半天的时间挖出了两条路。
“真是个疯子!疯子!”
“不,这是一条!”小诺定定看着山崖下,河谷岛上,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她的目光泛红。她听见了他的哭声。
“啊!”三叔吃惊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脸色泛白。
“冤孽啊,冤孽!他怎么就找到了呢!”
小诺复杂地看着那个背影,她的内心突然也想大哭一场。她不知道为啥,为啥每次看到他,她的心里都波动得很是厉害。他为啥哭了,还哭得那样伤心。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人吗,这就是所谓的人定胜天吗,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生物?为什么总能够作出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喃喃自语。
没多一会儿,还没到他们下到山崖下,远处那个背影,突然一下子栽倒了下去。
“不好,出事了!”
等到三叔和小诺赶到坟前,小诺抢先一步,抢在了三叔的前面,又一下子刹住了脚步。三叔一把将昏死过去的米达扶起来,见他的面色枣红,气息混乱,浑身发烫,危在旦夕。
三叔一下子吓得变了脸色,连忙急吼吼地吼道,“快,快,搭把手!赶紧送医院!”
小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把抢过,弯腰抱起他,飞快地冲出了小岛。
三叔红着眼圈,重重地在坟前跺了跺脚,“他都回来了,你还为难他干啥啊!”
坟头上,传来一阵低声哭泣的风声,久久不愿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