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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他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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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来临,上京的天气渐变得温暖。

    相府屋舍之上的片片黑瓦在被初春的煦日照射后,也仿若曜石般澄亮。

    未探出泥地的蓬草在逢春之际,亦在拼尽全力地向阳而生。

    再过一段时日,嫩绿的枝桠在被濛濛细雨浇淋后,便能恣意地绽成灼艳的桃夭和梨白。满眼望去,会是一派芳菲盛景。

    国子学放了一旬日的春假,裴鸢却也没趁这时当,在相府玩乐休息,反是拼了命地练着舞技。

    班氏和裴猇都对她的表现颇感惊讶,毕竟她从前是个有些娇气贪懒的女孩。如今突地勤勉起来,自是让人不甚适应。

    皇帝的身体已恢复如常,他许久未在宫中置办大宴,便欲在谷雨那日大设春日之宴,亦众邀王侯公爵及当朝重臣参宴。

    而裴鸢在那日不仅要参宴,还要在宴上作敦煌舞。

    裴皇后在裴鸢的这个年岁时,也曾颇善舞技。

    她最喜西凉敦煌之舞,从前还能单脚站于玉盘之上,做出反弹琵琶等极高难度的舞姿。

    后来因为年岁渐长,她只能将这爱好摒弃。裴鸢长大后,便开始学舞,延续了她姑母的这一爱好。

    敦煌舞的姿态裴鸢只在壁画的拓本看过,画中飞天所作的舞姿并不写实,她们身体扭折的曲线超越了人体的极限,寻常的舞者很难做到。

    上京虽不允许私豢胡姬,裴皇后派来教她的舞姬也是个汉家女子,但她设计的敦煌舞姿还算略得其精髓。

    裴鸢拼命练舞的缘由,一是敦煌舞的难度甚大。

    二则是,她急需做些什么,来疏解心里越来越压抑不住的哀怅。

    天禄阁中还有许多被焚的书籍并未被修撰,司俨原本按部就班地同鸿儒一起共事,夕日坠落之际,便会回府休息。

    可最近,他时常要在天禄阁待到深夜再归府,倒像是急于将手中的任务完成。

    而颍国那处,也来了消息。

    抚远王司忱派了二十万大军驻扎到了颍国之东的金城郡,而金城郡靠近颍国之外的陇西郡和天水郡。

    过了天水,便是大梁的帝都上京。

    抚远王的行径,大有威慑之意。

    一切的一切,无不在彰显着,司俨他即将就要回颍国了。

    就像裴猇说的,司俨终归是要回颍国的。

    虽然他来到了她的身边,但他终归是要回去的。

    裴鸢不敢去想,他若离开了上京,她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她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若司俨继续留在上京,那便是处处受胁的质子。

    所以他必须得走。

    她也觉得,只有回到自己的封国,于司俨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裴鸢也曾天真地想对他说,她想让他娶她,想让他也将她带到颍国去。

    但裴鸢也仅仅是在心中想了想。

    她知道司俨不一定肯娶她,父母也不希望她远嫁,而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就舍得抛下现在的一切,同他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所以每当心绪纷乱如麻的时候,她便选择练舞来疏解,直到练到累极,她就能昏沉睡去,且不再去想这些事。

    在睡觉的时候,裴鸢便能短暂地忘掉司俨这个人,也能忘掉他带给她的所有甜蜜和苦涩。

    司俨恰时路过庭院,见女孩正在阑干处压着腿,她侧着小脸儿,并将其贴于小腿,一副痛极却在忍泪的可怜模样。

    印象中的她,一贯是娇气怕疼,且不能吃任何苦头的。

    没成想今日,他却见到了她坚强的一面。

    守在一旁的采莲见司俨至此,便小声地提醒了一下裴鸢。

    裴鸢听罢即刻起身,忙敛饬衣发,迈着小步地走到了他的身前,软声向他问安:“世子,您回来了。”

    司俨颔首后,语气温淡地问道:“听你兄长讲,你近日一直勤于习舞?”

    裴鸢乖巧地点了点头,她难能碰见他一次,自是怕他就这样走了,所以很想再同他说些话。

    她赶忙寻找话题,想起颍国之西便是敦煌郡,便问道:“世子,您既是从颍国来,那是不是看过胡姬跳的敦煌舞啊?”

    司俨回复裴鸢时,态度从不敷衍,待思忖片刻后,便道:“我不喜欢舞乐,且一般都待在国都姑臧,很少去敦煌。”

    裴鸢听罢,心情渐变得低落。

    原来他不喜欢看舞乐啊……

    实则她如此勤于练舞的缘由,也是想让他看一看,她不仅是个娇气的孩子。

    她亦能如大人一样,曳舞生姿,在心爱之人的面前,翩翩起舞。

    ——“那…谷雨那日,您能来未央宫看我跳舞吗?”

    谷雨,在十余日之后。

    他回颍国的事耽误不得,但见裴鸢的眼神清澈且稍带着期许,是那般的纯良又无害。

    司俨只觉,自己的心肠,竟是蓦地一软。

    他因而回道:“我尽量于那日去看你习舞。”

    裴鸢唇角刚要往上翘,司俨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笑意登时僵在了唇畔。

    ——“看完你的舞,我便该回颍国了。”

    司俨凝睇着小姑娘异常沮丧的脸,倏地想起了一事,复对裴鸢叮嘱道:“裴小姐,你同五公主相处时,一定要小心。”

    三日后。

    夕日将坠,暮色四合。

    相府诸景可谓静谧唯美,裴猇却在这时,莫名感到了阵阵心悸。

    裴鸢一如既往,每隔个几日便会进宫陪裴皇后住上一夜。

    按说她现下应该宿在了椒房殿中,可裴猇却觉,裴鸢她好像出了什么事。

    他在这方面的直觉一贯准,且他心脏已然狂跳多时,宫里也没派人来相府通禀裴鸢的状况。

    裴猇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便同班氏说了这事。班氏知道他兄妹二人自小就有着某种奇特的心灵感应,也知裴猇不会在这种事上顽劣,便求裴相给了他一块宫牌。

    裴猇拿到宫牌后,便马不停蹄地往未央宫奔去,他急于得知裴鸢现在的状况。

    可他到了椒房殿后,却被大长秋告知,裴皇后适才被皇帝唤到了建章宫。

    而裴鸢刚刚还在里面安坐,五公主恰时来寻她,她便同五公主到沧池旁的御花园游玩去了。

    那大长秋还说,原本裴鸢不欲同五公主出去,可那五公主却在她的面前,哭得极为伤心。

    裴鸢心一软,还是跟着她去沧池旁散心了。

    裴猇听罢大长秋所讲之言,面色愈发阴沉,他不欲耽搁片刻,复又往沧池的方向奔去。

    去往沧池的路上,需要经行天禄阁,司俨这时正同一众白胡子的鸿儒从内走出。

    待司俨见到咬牙急跑的裴猇时,不禁一怔。

    司俨因而唤住了裴猇,他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进宫了?”

    他观裴猇的模样,心中突然冉起了不好的念头,亦隐隐猜出,裴鸢应是出了事。

    却听裴猇果然如是回道:“我…我妹妹好像出了事。”

    话落,那些白胡子的鸿儒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司俨。

    他们大抵猜出了裴猇的身份,实则十余年前,他们便同司俨共事过,那时的司俨比现在的裴猇年纪还要小。可那时他的种种行止便是异常沉稳,向来喜怒不浮于色。

    可自听到那女孩可能出了事后,再观司俨面上些微的表情变化,便能觉出。

    司俨他,明显是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