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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是个有福的,老一辈人常这么说,据说他出生那会,暴雨大作,街道上的水都漫上了膝盖,产婆来不成了。萧夫人身子又娇贵,害喜得厉害,孩子还没冒出头就没什么力气了。他父亲急得连茶杯都拿不稳,但萧景还是出生了,像小猫似的哭了几声。
这孩子一出生,满屋子的丫鬟嬷嬷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白白胖胖的,头发又黑,就跟年画上的童子,跟那些个皱巴巴的小团子差远了。但又实在讨人喜欢,萧晏秋乐坏了,宝贝千金地唤,又找来方士给儿子卜算八字,又翻了好几天书,这才定下了名字,萧景,取的是良辰美景之意。
平稳和满的日子刚过了五年,萧家独子却病了,毫无征兆的,连风寒都算不上,只是浑身无力,面色也发白,不下两月,就瘦得不成样子了。萧家那个急啊,把整个城的郎中都请了个遍,这病症看起来像体虚,喝了几十副的灵草人参做药引的金方,却是怎么也不见好。
入秋的时候,一个道人前来拜访萧府,骑着头花色老驴,穿着套七星袍,只是风尘累累,一看便是寻游四方的江湖骗子,看门的小厮自然是不让他进门,只听得这道士大喊道:“让贫道等倒也无妨,令公子可是等不起啊!”
萧母听得心里一紧,她也知道自己儿子没几天可以熬的了,便准了那野道士进门。道人煞有介事的把了会脉,喃喃自语道:“果然如此,这事儿便成了。”说着面上还露出几分喜色。
萧家人只当这道士想出方子了,便问道:“仙长可是有了眉目?”
那道人自号元修生,他先是抿了口碧螺春,才慢悠悠地说道:“令郎是个有仙缘的啊。”
“那景儿又怎会病了?”萧父问。
“这天人还有五衰,人又哪能不生病?令公子的根骨绝佳,本是万万中挑一的好苗子,天生的灵窍之体,只是这么一来,这世间的灵气,便是不分轻重的入了令朗体内,经脉涨破,这才坏了事啊。”元修生捻须道,一副又是可惜,又是沉痛的模样。
萧晏秋只是个经商的,并不懂什么修道之法,但这话中的凶险,却是清楚了七八分,他赶紧说道:“只求仙长大德,若能救下犬子,在下便是欠下了救命之恩,无论是什么要求,都愿效犬马之劳。”
“不必如此,贫道也是见小公子乃有缘人。“元修生道,从袖里取出了一枚玉牌,那羊脂玉清彻透光,只得半截手指长度,用篆文刻着两字。只见道人点了点玉牌,那小东西便飞到了萧景胸前,一道红线竟是凭空出现,将白玉挂在了男童颈上。
修真得道,上可穿云坐仙宫,亦能凫水访金龙,虽是这么说,但鲜少有人见过那些神通,道人这一手,倒让萧父萧母安下了一半心,也觉得自家儿子有救了。
“这是贫道偶得的一块法器,没什么大用处,就是能压制灵气,想来小公子休息个半把月就没事了。”道人说着,便走到了门口。
萧父见人要走,只想着挽留住道人,他那可怜孩子还躺在床上,万一那玉牌无用,那可真是神仙也救不了萧景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那道人召来了祥云,一甩袖的功夫就离了地。“那玉石可保小公子平安,万万不得离身!”元修生抛下了这么一句,便再也没有踪影。
说来也有几分奇妙,只过了十来天的功夫,萧景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与一般的孩子相比,竟是还要好上几分。萧家人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在地上了,可见这孩子果然是个有福的,在鬼门关走了两回,都跟没事人一样。
然而萧家夫人放心不下,又找了四个小厮,随时随地的伺候着萧景,这几个孩子只长萧景几岁,既是忠奴又是玩伴,这日子便是流水般的过去了五年,正是
初春时节,私塾里上课的先生受了凉,课还没上一半,人就跟失了魂似的,无奈之下只得让孩子们自行看书,只是他前脚刚出门,一帮孩子就炸开了锅,直接在学堂里上演起“全武行”。
萧景是个喜静的,当下就决定离开私塾,只见他冷着一张脸,后头还跟着高出几节的书童,一帮小孩儿又忍不住议论起来。萧景没有理他们,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看着萧七牵着马车来了,那种闷闷的感觉越发厉害了。
萧府离他上学的地儿不远,真真是十分钟的步程,但萧夫人却是放心不下,专门备了副车马,她的考虑自然是周全的,只是苦了萧景,上了两年学,连一个知心朋友也没交上。
“我想出城踏春。”萧景说,但他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欣喜的意思,萧七跟在他身边有些年了,心念一转,只道自家少爷不大开心,才十岁大的孩子呢,就板着张脸,只是那五官跟玉琢似的,两颊还微微嘟起,实在让人害怕不起来。
“好哩,我这就带少爷出城。”萧七好脾气地说道,在他眼里,这小主子就跟自家弟弟没什么两样,而萧家主人更是有恩于他。萧七原本姓何,年纪不大的时候就被人拐卖到了云州,是萧景父亲出面才把他救下。
“我要骑马去。”小孩不依不饶起来。
“……也行。”萧七哄孩子很有一套,三下两下就卸下了马车绳,将那匹温顺的母马牵到萧景跟前,还没等萧七将人抱上去,萧景就自顾自的攀上了马背,虽然狼狈,但就初次而言,到也不差。
萧景咦了一声,他伸出手摸了下脖项,这不动还好,一动就有个什么东西跌落在了地上,正好是萧景那个救命符,那东西自五岁戴在他脖子上,从未离过身,那红绳子虽然细,却牢实地厉害,不知道是怎么断掉了。
“这个可不能掉啊。”萧七将玉牌捡了起来,那薄薄的一片东西完好无损,好像连尘埃都没染上,少年把那牌子塞进萧景怀里,自己也跳上马,搂着自家少爷,慢悠悠地上了路。
春日风光虽好,却还带着五分寒意,到了郊外,这风就刮得更厉害了,萧七也是担心小主人,遂解下外袍,披在了萧景身上。小孩的别扭性子此刻倒是好了大半,便问道:“哥哥不冷吗?”
萧七心底一暖,颇为豪气地说道:“我也习了几年回春拳,这点寒气可奈何不了我。”那功夫是城内镖局传授的,只要能收银钱,那些闲暇的镖师也乐得传授一些粗浅功法。
小孩却有些不信,他刚走出几步路,就回头抓住了萧七的手。
“我却不知,习了回春拳会浑身发冷。”萧景调侃道。
“嘿嘿,真要做到寒暑不侵,那可得要化气境界的高手,这样的高人,当世也没有五人。”萧七笑道,两人已到了郊外的十里桃花溪,那花瓣纷纷,倒是有了副人间仙境之感,少年想起了那些坊市间的传说:“但谣传这世上的修道之人,却是真正的大神通者,只要入了道门,休说是不惧严冬酷暑,还能上天下地,呼云唤雨。”
见萧景盼着自己继续讲下去,萧七也不私藏,便把那平日里听来的消息讲了出来:“他们说啊,那天台山里就住着仙人,若是入了他们眼缘,便可以长伴其左右,或是能得见仙缘,若是能修成正道,必能寿与天齐,与世同君。”
他们这岱锦城地处云州腹地,百里之外,便是一座延绵万万里的大山,自古以来,就没人能穿越的荒渺之地。
“果然如此?那改日得到那山脚下看看。”萧景笑着说道,他倒没有长生之心,但也想亲眼看见那些仙法。
两人挑了几支含苞待放的桃花,便重新骑上了马,一来萧七怕主母怪罪,二来这郊野实在冰冷。
“娘亲见了桃花,想来也不会怪罪于你。”萧景安慰道,他这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实在了,凡是都往最差之处想。
“我只觉得……”萧七停下了马,连话也没说完。
“怎么了?”萧景问,他只见身后人皱着眉,一个劲的盯着回城的方向。
“你看那黑烟,似是走水了。”又行了十几里路,果不其然,只见一大串浓烟环绕在贷锦城上空,还带着逐渐扩大的势头。萧景只觉得不妙,也不知道是多大的火焰,才能将烟雾升到这般高度,他想起家中双亲,一时间心急如焚。
萧七也不好受,只能挥动马鞭,一个劲地向着府上赶,那小棕马连着跑了半个时辰,已经气喘吁吁,白沫翻飞了,眼见离城墙还有千米处,那畜生竟是再也不肯前行一步,一副被惊吓住的样子。这云州地势陡峭,就连进城的道路也是盘山而建,岱锦城就掩于层叠的山石林木间,故而如此近的距离,也没法看个究竟。
两人徒步走了段路,绕过了最后一个山头,那景象却让萧景倒退了两步。他只以为火势凶猛,却不曾想到那烈焰竟是蔓延了整个城池,十里桃花乡,云泽岱锦城,如今却成了一派炼狱。那火焰是红中泛黑的颜色,城门虽然大开,竟无一人逃出,只听得万人哭嚎,其中怪异之处,足以让人心神惶惶。
萧景刚想迈出步子,就被身后的少年拽进了一片树林,一想到萧父萧母尚在城中,男孩便一个劲的挣脱,终是被萧七按压住了。
“嘘!”青衣少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一面指了指远处,那城墙上,跳下了两个人。说来也奇怪,城墙高十来丈,那一对男女却若无其事,聊着天,信手漫步,竟是对那烈焰无知无觉一般。
萧七浑身都绷紧了,那两个奇怪的陌生人,正是向着他兄弟二人的方向走来,只听得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道:“这幽冥鬼火还要烧上一阵子,只好让师弟多呆一会了。”
“哪的话,为师姐谋事,乃是韦某的福分。”另一人说道,他似是迟疑了片刻,又问:“只是这幽冥九重火如此霸道,万一那玄霄牌就此消失在灰烬中……岂不坏了大事。”
“嘻嘻,老祖赐下的法宝哪会这么浅薄,那鬼火取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冤死之魂炼制而成,不单能烧人魂魄,还能探取人心念想,我早已发出指令,若是遇见知那玄霄牌者,就敲打一二,我就不信这满城的人还能瞒得住消息。”那女子得意道。
“那就先恭贺师姐了,能完成老祖的密令,想来也会有诸多好处。”
萧景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他只觉得被什么东西罩住了脑子,双耳轰鸣一片,他恍惚间觉得身处梦魇,这才一下午的光景,萧府众人,那满城的同乡,怎会说没了就没了呢。他就像被点了穴道似的,蹲在原地没有动弹,没有注意那两妖人竟是更近了。
萧七搂着自家小主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小孩没反应过来,他又如何不知这情形险恶,恐怕他们遇见的一男一女就是邪道中人,为了寻一密宝,便以屠城了事。他紧盯着前方,终是看清了二人相貌,那女子迈着莲步,穿着绛紫色绣金长裙,眼含春光,自有一番妖娆。
“想来我那鬼火还少了萃炼,此处倒可一试。”那女子娇笑了两声,她扶了扶发簪,便成了浑然天成的美人梳妆图。
萧七心下一沉。
“这位小哥,何不出来让姐姐瞧瞧。”这邪道女子用了功法,听得人神魂震颤,欲念乍起。
萧七皱着眉,他自知已是无路可退,只能和那妖人以命相博,可是凡人与修道者的差距又岂是拼命就能弥补的。但也未曾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萧七苦笑了起来,一人走出了树丛,他若是让妖女误以为他是孤身一人,也能让少主能逃过一劫。
“好个俏郎君。”妖女见来人是一少年,神色间并无惧意,便有了几分趣味。
“我本是奉命传老爷口令的,不想着岱锦城却是毁了,如此这般,只好回去了。”萧七道,他左手握着一青锋匕首,那皮质的刀柄上已满是汗水。
“倒也跟莲依顺路,何不同行?”女子道,她探出这少年乃是纯阳之体,能采补一番当做小菜,自是再圆满不过了。
萧七看了眼对方,笑着答道:“好啊。”
下一刻便掏出了武器,直直向着那女子胸口刺去!
但见一绢带横空飞出,缠绕在了少年身上,那原本只是女子的腰带,此刻却成了杀人利器,只听得血肉破裂之声,萧七浑身二百零六根骨头便是全碎了,自此,已是回天乏术,模糊间,他听着那男人说禁制已破,此地不宜久留,那妖女虽是不乐意,却还是召出了一块血色如意,就此腾空离去。
如此便是够了,萧七想,他如释重负的合上眼,再也没能睁开。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亲爱的们都来啵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