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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睁开眼,是三天以后,首先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茅草房,四周是土打墙,窗户棂子跟木头门很陈旧。屋顶上的大梁,檩条跟椽子都发黑了,哪儿都烟熏火燎的。
炕上是一床棉被,棉被很破,上面净是窟窿,露着黑黑的棉絮,一脚能从棉被这边踹那边去。
女孩子迷迷瞪瞪爬起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是头晕,想找人问问。
她强撑着走出屋门,发现是早上,一缕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首先发现门口有个老婆婆,在拐线绳子,线拐子跟线柱子呼呼啦啦响,拐得很仔细。
其次,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没有院墙,院子里有一台磨盘。
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子,赶着驴子正在磨面。
驴子蒙着眼睛,绕着磨盘转圈圈,石磨被拉得呼呼响。
老头儿一边赶驴子,一边抽着旱烟,另只手拿着笤帚,在磨盘上清扫玉米,防止玉米粒掉下来。
香菱抬手放在额头上,遮住阳光,问:“大娘,这是哪儿啊?俺咋在这儿?”
那老太太很客气,抬起头却操一口听不懂的南方口音问:“瓜女子,你醒了?”
香菱听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啥,赶紧回答:“嗯,醒了,俺睡了多久?”
“你睡一天一晚上了,虚不虚?马上做好饭了,咱吃饭。”
香菱慢慢坐在了门墩上,感到浑身无力,再次追问:“大娘,这是哪儿啊?你是谁?为啥俺会在这儿?”
老婆儿问:“你咋过来的,忘记了?”
“恩,没印象了。”
“喔,喔,你病了,你表哥表嫂把你送来的。”
“表哥,表嫂?不对啊,俺没见到表哥,俺表哥也没成亲啊。”
“喔,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一男一女,他们说你是他表妹,把你卖咧,卖给俺做儿媳妇。”
“啊?你说啥?”轰隆一声,香菱的身体被雷电劈中,晃了晃差点晕倒,女孩子哇地一声哭了。
“大娘,俺……不认识他俩啊,他们根本不是俺表哥表嫂,你会不会被人骗了?”
老婆儿说:“儿摆你嘛,他们就是把你卖了,俺花了八千块,从他们的手里把你买来的,以后,你就给俺做儿媳妇吧?生孙子,就是这家的人了。”
香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好生生就被人卖了呢?一定是人贩子,那两个人贩子骗了她。
而且那瓶水也一定有问题。
她就嚎叫起来,说:“不行!俺不能给你做媳妇,俺要回家,找初九哥。”
女孩说着,转身冲进屋子,开始收拾行李。
可她带来的花书包不见了,所有的行李全都消失无踪。
于是,她就翻箱子倒柜子寻找,想立刻离开。
哪知道正在屋子里找,咣当一声房门响,屋门被关闭了,上面还落了锁。
老婆在外面说:“瓜女子,你走不掉了,非给俺做儿媳妇不可!俺是花了钱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香菱吓的魂飞魄散,赶紧扑向房门,一边拉一边哭喊:“你干啥?别锁门啊,大娘,俺真是被人贩子拐来的,是他们骗了你,不是俺啊。来人啊,救命!!”
老婆儿在外面,一脸的慈祥没有了,转而换上的是咬牙切齿的凶狠。
她一跺脚怒道:“你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你,这儿是荒山野岭,,还鼓到不了你了!再嚎,打断你手杆脚杆!”
果然,尽管香菱将屋门拍得呼呼山响,又拉又拽,还用脚踹,外面也没人再答应了。
“开门!开门啊!你们这是犯法的,俺要去告你们!”
那老婆就在门外守着,跟死人一样,手里的线绳子还是在嗤嗤拉拉响。
“丫头,你认命吧,俺可是花了八千块啊,整整八千!你不跟俺儿子过日子,八千块就打水漂了。可不敢吊歪,还是乖乖留在这儿吧,有啥好吃的,都紧着你,给俺生孙子……。”
香菱在屋子里连哭带叫:“俺不!俺不,你放俺走,俺要回家,找初九哥哥。求求你放了俺吧,求求你了……。”
“不行!进了这个家的门,你就是这个家的人,死了也是这个家的鬼。等你不闹了,就跟俺儿子成亲,要不然,揭了你的皮!捶烂你的屁股!使大针扎你的嘴!”
外面的老婆非常凶狠,唾沫星子横飞。
香菱的哭声惊天动地,喊得嗓子都冒烟儿了,外面的老婆子还是无动于衷。
直到女孩子浑身无力,顺着屋门出溜下去。
一时的大意将她从天堂拉进了地狱,少女的懵懂让她陷入了人贩子的圈套。
这时候她十分后悔,可后悔也晚了,女孩完全成为了笼子里的鸟,再也飞不走了。
她都不知道这是啥地方,出门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
香菱本来就是山里出来的女孩,她知道被人拐卖是啥滋味。
从前,仙台山也常常有很多女人被人贩子拐进村,给很多光棍做媳妇。
梨花村穷,山里的姑娘留不住,男人娶不起媳妇,有换亲的,就是这边的哥哥娶那边的妹妹,那边的哥哥娶这边的妹妹。
换亲是山里人最常见的风俗。鸡蛋换盐,两不找钱,双方都省钱。
也有从山外买媳妇的,很多女人被拐进大山,糊里糊涂就成为了山里人的媳妇。
开始的时候,她们也反抗,也求饶,甚至寻死觅活。
但是被关一段时间,就老实了,强制跟男人成亲。
洞房一进,被窝一钻,身子一抱,再添个孩子,大多数女人也就认命了。
可香菱不甘受辱,宁死不屈,无论如何也不认命。
她哭哭啼啼,从中午一直哭倒日落西山,嘴巴里老是那么一句:“初九哥,救俺啊,你媳妇没了,快来救俺啊……。”
她整整哭了三天,三天的时间水米没进,倒在屋子的地上,弄一身土,也披头散发。
小脸蛋也渐渐消瘦了下去,眼窝深陷,一脸的污垢。
哭一会儿,再起来拍门,用脚踹,用牙齿咬,用身子撞。
最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就晕倒在了屋子的地上。
三天的时间,老婆子每天给她送饭,从窗户口的位置递过来,放这边窗台上。
可香菱看也不看。
三天以后,老婆子听不到屋子里的声音,隔着房门一瞅,都要吓死了。赶紧喊:“他爹,你过来啊,这孩子犟得很,闹绝食,不会是寻短见了吧?”
老婆子一喊,老头子也着了慌,两个人一起冲进屋子里。
香菱果然晕过去了,奄奄一息。
“拿水,快,拿水!”老头子赶紧喊。
老婆子端一碗米汤过来,两个人强行掰开女孩的嘴巴,给她灌进去,香菱这才醒了。
她醒过来就往门口爬,被老头子揪着头发给扯了回来,继续灌米汤。
不吃,老头子就捏她的鼻子,她呼吸困难,嘴巴张开,米汤就进了嘴巴。
她就摇头晃脑躲闪,可老婆儿掰着她的脑袋,就是不让她动。
最后,一碗米汤被全部灌进去,老头子站起来说:“行了!死不了拉。”
然后两个人出去,又把门反锁了。
第一次抗议失败,于是香菱就开始了第二轮的抗议。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灵魂早就出窍。
说啥也不能成为别人的媳妇,否则初九哥咋办?
在村南的打麦场,俺被他亲了,也摸了,已经是他的人了。活着是他的人,死了也要变成他的鬼。
初九哥,香菱这辈子做不成你的媳妇,那咱俩就下辈子再见。
女孩想到了死,摸来摸去,摸到一把剪刀。
于是,她咬咬牙,剪刀张开,狠狠向着左手腕剪了下去。
不是很疼,哩哩啦啦的鲜血从炕上流下,向着地面流淌。
女孩子看着汩汩的鲜血,嘴角上流出一抹微笑。
她傻乎乎觉得自己是干净的,本来属于初九哥的东西没有丢失。
她的眼睛渐渐迷离,嘴唇干裂,终于闭上了眼。
可香菱没有死成,因为屋子的外面有人看守,是那个老头子。
老头子有晚睡早起的习惯,半夜喜欢抽旱烟,而且在门外面打了地铺。
他担心儿媳妇会跑掉,所以老两口轮班守护,一个前半夜,一个后半夜。
他闻到一股子血腥味,顺着门缝往里瞅瞅,油灯下,女孩就那么歇依在土炕上,手腕上好大一条口子,鲜血把地面都染红了。
老头子的苦胆差点吓破,同样大呼小叫:“他娘!你快来,瓜女子自杀了,自杀了!!”
老太太在北屋听到了老伴的呼喊,趿拉上鞋片子,大襟上的扣子也来不及系好,拿着钥匙过来开门。
门打开,眼前的一切让他们瞠目结舌。
“哎呀,你个砍脑壳地,这是咋了,咋了啊?俺的天啊!”老太太大呼一声扑过来,一下子扑向香菱,抓住了她的手腕。
老头子问:“咋办?咋办啊?”
老婆儿说:“马不到?快!叫医生,叫医生啊!”
老头子喔喔两声,慌得跟抓瞎一样,抬腿就往村子外面跑,去找医生。
老婆儿一边哭喊,一边拿条手巾,帮着香菱包扎伤口。
年轻的赤脚医生是十五分钟后赶到的,那时候,香菱的血液都要流干。
他赶紧帮着女孩缝补伤口,输上液体。
没有去医院,因为山村距离城市远,最近的乡卫生院,也要走一百五十多里。
山里的男人少,三更半夜抬着一个女人出山,特别危险。
所以他们只能简单治疗,实在救不活,死就死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