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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文明的起源,可以将过往粗略地划分为传说时代和信史时代两个阶段。那么这两个阶段的变更点何在呢?因为有《诗经》,有《尚书》,有《春秋三传》中对古史的引述,再加上司马迁的《史记》,即便再保守的汉儒,也会上溯到夏后之世——头脑精奇的更连三皇五帝都深信不疑。
在张禄穿越来的那个时空,信史时代曾经倒退到东周,要等殷墟甲骨卜辞出来以后,才能推至中商,此前都是传说,没有确切的证据——主要是文字方面的证据,学者相信在中商之前,中华文明就已经产生了,但因为找不到当时的文字,谁敢拍胸脯说必然有夏,甚至尧舜禹三代呢?
但是这个时空却有所不同,西王母、东王公成仙于一万五千多年前,这亲历者还活着——虽然是以另外一种形态存活着——你就不能说他们那会儿不算信史时代。只是就张禄所知,那时候是基本上没有文字的,或者说没有成熟的文字,只存在着一些简单契刻而已。就好比他在古仙遗存中所见到的这些契刻。
这些简单的刻划不成体系,也无法倒推出当时的语言系统,就如同当日他向安期生请教古仙之事,对方说古仙时代并无语法,却有传承。张禄当时就迷糊啊,既然没有语法,光是一些符号,那传承又是怎么传留下来,进而能被后世之仙所解读破译的?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刻划本身难以索解,更似乎什么都表示不了,但甫一凝神观望,便有无穷的意念透入脑海。他不禁想起了后世禅宗的一句妙语:“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每一道刻划中都蕴含着强大而丰富的意念,将古仙的修法直接传入后人心中——大概东王公、西王母之所以能够无师自通,复原了部分仙道传承,就是靠着这些意念吧。当然啦,他们要登上天界以后,才能接触到此地的古仙遗存,修道之初,大概是接触到了某些地上世界的遗存。
洞壁上的刻划并不太多,张禄粗粗一瞥,也就二、三十处而已,大多象自己初见到的这个“一”字一般,也就简单的一两道,偶尔会有聚合在一起的三道以上刻划,最多也就四道而已。每处刻划都仿佛一部古书——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修法秘籍——但凝神细观,便可探知到其中精要。
当然啦,若是一个凡人到此,估计直接就被汹涌而来的意念给冲蒙了,而且很难得其究竟。就好比拿一本儿《高等代数》给某位古代儒士看,里面的文字大多认得,连起来就彻底的莫名所以,更别说还有那么多根本瞧不懂的数学符号了……
张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儿来——无字天书。
无字天书中记载的是修道之法,因为张禄修行有成,已成仙道,所以才能看得懂其中一二,不至于茫然毫无头绪。但他也不过刚刚掌握了初等代数的初中生而已,想要很快读懂《高等代数》,实非易与之事。估计东王公、西王母他们在凡间所接触到的古仙遗存,只是些小学算术和初中初等代数的内容吧,要等得了昆仑,才终于翻开《高等代数》的书页。
张禄虽是初登天界,但他在裴玄仁、安期生等人的苦心教授、栽培下,基础搭得比较扎实,又有后世知识做补足,能够从全新的角度去诠释修法。所以他估摸着,自己能够读懂昆仑遗存的十之一二,其他仙人最多也就能够搞明白十之四五而已。没谁能把这些传承彻底嚼透,所以西王母才会牢牢霸着昆仑,每次只给一柱香的时间揣摩,群仙也才会排着队来请求观览吧。
其实倘若汇聚群仙,一起来搞研究,未必不能挖掘出更多东西来。但一来这天凤世界的两位老仙儿敝帚自珍,轻易不肯示人——你以为是个仙人就能跑来观看的吗?就连玉帝他们都只放进去了一回,别的仙人更可想而知了。张禄还是沾了应谶灭祟的光,才能在玉帝张坚介绍下跑来瞧上一柱香的时间。
还有第二点,就是群仙都缺乏进取之心,觉得天上世界逍遥无碍,于此足矣,所以就连两位主人也没有见天儿过来搞研究。
张禄不禁慨叹,这古仙遗存被这票今仙得着,还真是明珠投暗哪……
他一处一处刻划瞧过去,无数意念涌入脑海,但留存下来的也仅仅十之一二而已。假以时日,用心揣摩,或有所得,不过这一时半刻的,恐怕还理解不了。至于剩下那十之八九……除非等他学有所成后再进来瞧一遍,否则根本就存不住,直接就从脑袋里穿过去了。
等到所有刻划都瞧完,再瞥一眼手中燃香,已经所剩无几了——西王母还真是掐着点儿放人啊,真正可恶!
在那些意念当中,大多相关修法,也有一些古仙的影象,就跟张禄当日在天柱山遗存中所见的差相仿佛。但是并没有蛇身巨神破天招引陨石那段,也没有大群恐龙四处逃蹿……刘累学得那招,大概有其独特的来源吧,并非在昆仑中所见。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即张禄所得这十之一二,并非刘累所得的十之一二,根据秉赋、素质的不同,不同的仙人当有各自不同的感悟。所以那招才仅仅刘累学到,别的仙人,哪怕西王母、东王公都不见得会用吧。
张禄轻叹一声,就打算转头离开——终究是别人的东西,答应让你瞧瞧就很难得了,难道还真赖着不走吗?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眼角余光偶尔扫过一处角落,瞥见了一处凹痕——
周边石壁并不平整,有可能是天然形成的,也有可能为人力凿就,但并没想着把它砌平,坑坑洼洼,本就很多。但是这处凹痕却似乎有所不同,张禄就觉得这个形状,为什么我瞧着有点儿眼熟呢?
既然疑惑,那便移步过去,贴近观察。他如今头脑清晰,思维敏锐,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处凹痕究竟象什么……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并无意念驱使,他手腕上五枚宝珠突然散落,随即就在他面前重新凝聚了起来——没错,那就是当日在天柱山遗迹中得到的五色石的最初形状!
一愣之际,五枚宝珠竟然又并合起来,恢复了过往五色石的形貌。张禄刚在心里喊:卧槽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炼成的!就见五色石骤然飞向那处凹痕,然后就牢牢地镶嵌了进去。随即一段极为清晰的影像直透张禄脑海。
张禄当场就傻了。
西王母的侍女青鸟在洞窟外等候,估摸着香已燃尽,又过很久,仍然不见张禄出来。她心中不禁火起——果然是初登天的新仙人,竟敢如此不敬王母,也不遵守承诺!于是急匆匆跑下甬道,直达底端。
然后她就看到,那位新仙人并不在遗存内,而呆在遗存门口,箕踞坐地,双目无神,表情茫然,那支线香就插在他面前的土地上,仅仅剩了一小段焦黑的香柄。青鸟长长吐了一口气:还好,这家伙还算懂规矩,大概是被遗迹内容震撼到了吧,所以才坐在门口发愣。
同样是发愣,你要是在遗迹中发愣,恐怕我跟王母面前不好交代,既在门外,王母应该不会责怪吧。
上前去招呼了两声,张禄这才恍然醒悟,于是跟随青鸟离开甬道。张坚仍然倚着巨车而立,西王母陪在旁边儿,静静地等着张禄出来——两位仙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话可说。
一见青鸟的面,西王母就问:“何归之迟耶?”青鸟赶紧解释,说新人估计是被遗迹内容所震撼,所以呆在门口发愣——他在遗迹中应该就停留了半柱香的时间,并没有超时。张禄也躬身向西王母致歉。
张坚笑问:“似此,若有所得。”我也曾经去瞧过啊,就没你这么大反应,你一定是得着什么新的信息啦。张禄点点头,但随即回答说:“若有所得,然无可言表。”张坚也不追问,只说:“各有其缘,各得其法。”然后问,你是回去消化一段时间呢,还是再跟我去见见天隙?
张禄说我刚才已经思索了一段时间——要不然也不会耽搁了时间,忘记及时出来——反正要消化遗存中所得,也不是一时半刻之事,咱们还是先去见见天隙究竟啥样吧。
张坚便即辞别西王母,召唤张禄上车同乘,然后仪仗烜赫,直奔天隙而去。且说天上世界,洪荒莽苍,是亘古以来就天然存在的,还是古仙特意开辟的,没人知道。只知西王母、东王公登天之时即有——若无天,又何言登天?其后各仙运用法力,又在其中开辟出自身居住的小世界,就好比在原本的天上世界里又分隔出了很多个单间。但这些单间在时间概念上仍为一体,在空间概念上却各自独立,并没有并列关系。仙人们只要意念所至,想要穿越去任何一个单间,那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当然啦,前提得单间的主人允许你进入。
据张坚所说,天上世界共有仙人三千七百余,开辟世界与此基本同数——也有西王母、东王公这样二仙共居一世的,但实在凤毛麟角——目前总共发现天隙一百二十一处,其中最大的,就在邛疏所居石钟世界——那也是最早发现天隙和祟的地方。
等到了地方一瞧,石钟世界仅存其半,另一半则一片混沌,就跟张禄自身小世界绝大多数范围内的状况一样。张坚说了:“此皆为祟所灭也。”从来破坏容易建设难,虽然已经将侵入此世的祟都除灭了,终究天隙还在,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祟溢出,所以邛疏秉持着仙人习惯的懒惰性,并没有开始重建工作——我刚建完若再遭破坏,那不是白白做了无用功呢吗?
所谓天隙,就在这片混沌之中。张坚不敢命车驾前往——我造出这些玩意儿来也是花了时间和精力的,要是正赶上有祟溢出,灭其一二,那多懊糟啊——独与张禄二仙踏空而往。张禄定睛一瞧,就见混沌中有一道巨大的罅隙,就好象一只竖立的人眼一般,又象绷紧的幕布被当中一刀划开,所自然形成的破口。
仙人之属,可大可小,变化无穷,虽说张禄并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外形,但身处不同的时空当中,还真不能保证作为仙人的自己在天上,跟在凡间,大小、长短完全一致。仅仅是按照自身不变的前提来估算尺度,这条天隙大概在三十丈左右,等高于三十一二层的楼房。
其实天隙内外的状况并无分别,都是一片苍茫混沌,好似无星无月的夜空,但在感官上天然能够察觉到内外之隔。张禄就站在这天隙之前,刚才在昆仑遗迹里丧失五色石后所获得的影像,又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