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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疑山在荆州零陵郡南部,也是零陵和交州苍梧郡的天然分界线,又名九嶷山。《山海经·海内经》中说:“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秦代和汉初只有长沙郡,下辖零陵县)界中。”《史记·五帝本纪》也说:“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
所谓“九疑”,“九”是约数,以言山中层峦叠嶂,峻岭很多,“疑”则是说山中道路回环曲折,行人容易迷路。根据后世统计,山中仅千米以上高峰就有九十多座,几乎没人能够转得完全。
其中一座高峰,因为行人罕至,所以并无名字,颠顶如剑,直插云霄,其上乃有修道之人居焉。这还是一名女道士,看相貌也不过三十多岁,做寻常居家妇人打扮,自称“九疑山人”,其实本为豫章郡南野人氏,俗家姓杜,双名兰香。
这一日杜兰香正在斋中打坐行气,突然间心有所感,于是望空合什道:“谨遵仙师法旨。”即命身边侍立的一名女弟子:“速唤白雀儿来见。”
弟子躬身接令,步出斋门,时候不大,领进一名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这少女穿着打扮颇为奇特:上身是暗红色的肚兜,外罩一件红线绣边的开襟短衫,袖子不长,只过手肘;下身是同样红线绣边的短裙,才过膝盖,光脚穿一双黑色系带布鞋;她头上缠着黑布,左右翘起两个尖角,颇似双鬟,脸颊上有淡淡的刺青,耳穿银钉。
当下见了杜兰香,这少女便屈膝跪倒,口称:“恩师。”杜兰香问她:“白雀儿,汝上我山来,今几载耶?”
这名叫白雀儿的少女老实回答:“已七载矣……”
九疑山往北是营浦县,再北面是零陵郡治泉陵县,泉陵西方有洮阳县,白雀儿原本就是居住在泉陵和洮阳之间的土著蛮人,按照官府的习惯,用所在的郡名称呼他们为“零陵蛮”。白雀儿还记得七年之前,其实那时候她的外貌跟如今并没有什么分别,已经十四岁啦,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得了急病,吃不下饭,短短三五天就瘦了整整一圈儿,眼瞧着便要一命呜呼……
就在这紧急关头,山里突然来了一个汉人,扛根竹竿,挑着个葫芦,声称能治百病。母亲想要前去相请,父亲却连连摇头,说天下没有白治的病,咱们为了救活白雀儿,已经送了巫师不少东西,恐怕拿不出什么酬劳来了——真要是把家底给掏空喽,将来白雀儿两个兄弟怎么娶媳妇儿啊?从来汉人贪婪,只可能索要得更多,这没钱没粮的,他怎么肯来诊治?
架不住母亲苦苦哀求,父亲只好跑去撞撞大运。那汉人医生倒是来了,给躺在地上、眼瞧着就要咽气的白雀儿按按脉,翻开眼皮瞅了瞅,然后说:“得此病本当死,然吾可医也。”母亲跪在地上磕头,说只好能够治好闺女的病,先生您不管开什么条件,我们都会想办法满足——现在虽然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我们会逐年偿清的。
汉人医生微微而笑:“吾所欲得者,唯此女也。”只要你们肯割爱,把闺女给我,我就必能治好她的病。父亲不肯答应,说闺女已经许给精夫(酋长)当小妾啦,倘若病死还则罢了,若知道她还活着,却被我们送给了别人,精夫断然不肯善罢甘休。
汉人医生一甩袖子:“如此,吾不医也。”说完话掉头就走。父亲只是叹气,母亲却追上去堵着医生的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医生说你们不肯答应我的条件,那我怎么给你闺女治病呢?母亲说我只想闺女活命,只要能够治好病,就算送给先生也没什么不可以……问题她已经被精夫相中,一旦得生,就怕先生您带不走她呀。
那医生笑笑,说带得走带不走是我的事,肯不肯给却要看你们。母亲只好答应,于是医生这才折返,从葫芦里取出一颗小药丸来给白雀儿服下。说也奇怪,等到药丸在肚子里一化开,白雀儿脸上的病色瞬间消退,仿佛浑身充满了力量似的,当即起身下地,就连皮肤也重新变得光润起来。
医生这就要带她走,但被父亲拦住,说希望能够跟女儿再聚一晚,好作告别。其实他一转眼就偷偷跑出去禀报了精夫,精夫当即气汹汹地带人前来,拦住那医生,说你治好了我未来小妾的病,本来是应该给你酬报的,可是你却打算瞒着我拐走她——如此恶徒,岂可轻放?!你说吧,是想私了啊是想公了啊?
医生问私了如何,公了又如何?
精夫狞笑道:“若私了,将五百钱来,便放汝走。若公了,绑了汝往洮阳县,以拐卖民女之罪惩处!”白雀儿知道,所谓绑去洮阳县只是借口罢了,精夫才没那么多功夫、那么大胆子去跟汉人官府打交道哪,肯定想把医生押到哪个山沟里,直接一顿棍子打死算了。她急前一步,拦在医生身前,说我现在就跟你回家行房,求你宽放了这位先生吧。
那医生倒也不怕,也不急,只是拍拍白雀儿的肩膀,笑着对精夫说:“吾今来止为取此女,不急摄走者,须告其父母也。至汝,在吾眼中不过蝼蚁耳。”说着话伸手一指,精夫跟他带来的人就全都满面惊骇地佝偻起身子,跪到地上去了。医生随即转过头去对白雀儿的父母说:“吾非人也,乃天上仙,将取汝女去,修成仙道,同返天上。汝虽失女,然吾可保汝家室平安,寿八十岁。”
说着话,就挟着白雀儿腾空而起,地下诸人匆忙跪拜祈祷不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白雀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在九疑山中了,那“医生”早便不知去向,面前站着一位慈祥的大姐姐,自称名叫杜兰香,是修了将近千年的地仙……
时光匆匆而过,眨眼就过了整整七年,“医生”再也没有出现过。白雀儿跟着杜兰香打坐行气,修炼仙道,也算有点儿小成,这回杜兰香召她过来,就说啦,昔日摄你上山的那位仙人有旨意传下,命你收拾行装下山,前往数千里外的吴郡,去相助一名叫做张禄的修道者。
在杜兰香的安排下,白雀儿脱下自己穿惯的衣衫,换了一套汉家女子的服饰,背着个小包袱,腰佩一柄短剑,便匆匆下了九疑山。
师父说吴郡在东北方向数千里外,可是白雀儿下山后却先转向西北方,悄悄地回家去瞅了一眼。原来当日仙人将她摄走之后,精夫和狗腿子们当即病倒,一睡下就发噩梦,足足半个多月才勉强痊愈。从此他们再不敢骚扰白雀儿一家,而村民听说有神仙降临这家,还领了白雀儿走,纷纷带着礼物前来走访,想也沾一点儿仙气。时隔不久,村中巫师收了白雀儿的大弟为徒……
匆匆七年过去,如今家中大致上吃穿不愁,尤其是父亲,远远瞧着,腮帮子上都似乎添了一层肥肉,母亲倒还是老样子。大弟已经娶上了媳妇儿,小弟也十四五岁了,形貌颇为雄健。
白雀儿暗洒一把热泪,朝着父母远远磕头。蛮族人家,文化原本落后,她小小女孩子心思也极单纯,不必说什么仙师所欲无可抗拒,既然父母答应了仙师,自己从此就必须死心塌地跟着仙师去啦,让自己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仙师要她从杜兰香修道,她便认真修行,要她去数千里外相助什么张禄,二话不说,便即启程。心中虽然割舍不下父母兄弟,终究师父和仙师都没有允许她再归乡里,能够自作主张跑来远远望一眼,就已经是她对命运和命令能够做到的最大抗争了。
既是父母兄弟身体健康,生活尚可,白雀儿也便放下心来,于是抹一把眼泪,转身而去。
其实她活了二十多岁,生活的范围却始终非常狭小,修仙前只在自家村落附近转悠,修仙后足迹不出九疑。别说整个天下,汉朝疆域了,就连零陵郡究竟有多大,下辖多少个县,也都彻底没有概念——遑论数千里外的吴郡。只好根据太阳来判断方位,按照杜兰香所说,一路向东北方向行去。
好在她跟随杜兰香多年,汉话早已学熟,心想途中总能遇见一两个人,到时候再详细探问路径便可。修道有成,白雀儿脚力颇健,尤其翻山越涧,行进速度并不逊色于奔马,可是即便如此,因为道路不熟,也难免多绕了些圈子,足足大半个月方才抵达吴郡。
白雀儿和张禄几乎是同时奉师命下山的,一个从九疑走,一个从景室走,其实距离吴郡的直线距离差不太多。但一则张禄虽然从未去过关东,心里总大致有张模糊的中国地图,而北方道路辐辏,虽然久经兵燹,人口仍非南方未开发地区可比,找人、问路都相对简单一些。故此他和郄俭结伴而行,本当比白雀儿更早些天赶到吴郡的——只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且说二人先河南而后颍川,再下汝南,一半路程也不过花了短短六天而已。可是这一日走到汝南郡治平舆县附近,正行之间,却听前面金鼓声、喊杀声震天而响。二人不禁对视一眼,心说这是在打仗吗?不知道又是哪家和哪家对上了?
遇见几名逃难的当地百姓,询问之下才明白,原来后将军袁术时驻汝南,不但厚征赋税,刻剥百姓,甚至还纵兵劫掠,因此太守徐璆便暗中写信给兖州刺史曹操,请求发兵以逐袁术。这回就是曹操亲领了大军过来,跟荆州刺史刘表一北一西两路夹击,誓要一举击破袁术。
张禄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垂首沉吟。郄俭问伯爵你在想什么呢?张禄突然一抬头,说:“吾欲会曹孟德。”郄俭说咱们赶路要紧啊,赶紧绕过战场继续东向便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见曹操?“卿与曹孟德有旧否?”张禄摇摇头:“缘悭一面。”
他本来在雒阳是有机会见曹操的,谁想赶上袁绍等人与十常侍相斗,随即张坚将他慑至中鼎,原本说好的介绍他认识曹操的宴席就此泡汤。张禄现在琢磨,我被什么祟给盯上了,为保性命,被迫要加紧修炼,估计再没机会艺成下山,逐鹿天下啦——一修就得修到成仙为止,这都能做神仙了,谁还在乎凡间富贵啊——从此与天下英雄便将失之交臂。可是既然穿越这一趟,名人就光见过一个徐晃(可能还有机会见到于吉),实在是可惜了的。
倘若自己将来还有机会穿越回去,把这辈子的事儿跟别人一说,人都得吐自己一脸唾沫星子:你连孙、曹、刘都没能见着,你跑汉末三国干嘛去了?!
谁知道等谶谣之事一了,自己回山修炼,还有没有机会再涉红尘凡世了?而且修仙以数十百年计,说不定等再下山的时候,都该三国归晋啦……就目前而言,张坚、裴玄仁他们肯定不会放自己去平原见刘备,跑兖州见曹操啊,只能寄希望此去吴会,能够碰上孙策……可是自己虽然对历史不大熟,估摸着小霸王也且下不了江东哪。天幸路遇曹操,哪有不跑去瞅一眼的道理呢?
他对郄俭说:“虽无旧,慕名久矣,且故人之友,乃欲一会。”他这并不算撒谎,有“六度分隔理论”为证嘛,拐来拐去的总能扯上关系。再说了,他要是真跟曹操一丁点儿都扯不上,当初在雒阳怎么有机会往赴同一场宴席呢?
郄俭倒好说话,说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在乎多耽搁半天一日的,那我就陪你去见一见这位最近声名雀起的曹孟德吧。只是两军交战,不知道曹操究竟在哪儿啊?二人正在商量,忽听远处传来杂沓的马蹄声,知有军队开来,匆忙避至道旁。打眼一瞧,只见一支队伍约摸千余人,个个浴血,显见刚刚遭逢了激战,正沿着大道汹涌而来——当先一面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乐”字。
张禄一想,乐这个姓儿比较少见啊,难不成是曹营大将乐进乐文谦吗?既然如此,这一定是曹军。于是赶紧换穿上随身携带的郎官服饰,然后扯着郄俭上道,远远一拱手:“将军请留步。”
——因为他瞧见队伍领头有一大将,骑着高头大马,铁盔铁甲,盔上斗大一朵红缨,但相貌却看不大清楚,只能隐约分辨出有一部挺威武的大胡子。
那将见有人阻拦,当即一摆手,队伍逐渐停下。他策马近前,上下打量面前这两人——前面一个小年轻,是郎官服饰,后面一小老头,虽作平民打扮,气度却颇雍容。于是就马上喝问:“何人拦我去路?”
张禄笑着答道:“今闻贵主阅师于此……”这是客气话,不说你来打仗,说你是来阅兵的,也有恭祝你轻轻松松便能赢得胜利的意思——“因为故人,特来相拜。”
“先生与我主有旧否?”
“昔在雒阳,曾有一面之缘……”说到这里,张禄突然多个心眼儿,反问道:“请教将军尊姓大名。”你要是乐进还则罢了,若是乐进麾下部将,这层层上报的,等我见着曹操都不知道猴年马月啦,我倒不在乎,就怕郄俭不愿意等。
那将略略一扬下颌,高声答道:“后将军麾下偏将军乐就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