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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一声呼喊,玉破禅快速地窜进来,利落地拦腰把她抱起,就向东边的屋子里去,才把她放在床上,就见她素来隐忍的脸上露出十分的痛楚,一张樱桃小嘴,似乎是有话要跟他说,偏偏又说不出来的模样,看着就叫人心疼不已。
“你别慌,我在这呢。”玉破禅道。
“啊——啊——”地叫了两声,金折桂伸手抓住玉破禅的衣襟,待要把蒙武的事告诉他,偏身上一阵阵陌生的痛楚传来,又叫她说不出话来。
“快烧热水,请稳婆来。”戚珑雪有条不紊地指挥丫鬟办事,玉破禅安慰金折桂的片刻间,她就已经把热水、剪刀等都准备好了,“八少爷,出去吧。这有我呢。”
金折桂强忍着痛,心里觉得蒙武回来了,不光明正大地找蒙战,指不定他心里盘算什么呢,待要跟玉破禅说,身上又没力气,况且,她不曾生产过,心里又留着早先玉老夫人害康氏的阴影,总怕她自己个分心后,不能及时把孩子生出,会憋坏了孩子,因又见戚珑雪沉稳地又是给她把脉,又是指挥婆子们先把包孩子的包被、褥子找出来,想着戚珑雪在,自己便无事,又有两分侥幸地想,在瓜州的时候,她面目全非,年纪又小,哪里那么容易被蒙武认出来?
心思百转,金折桂已经是打定主意先专心致志地生孩子,旁的一概不管了。
“小前辈,别说话,省着点力气。我瞧着,还有的熬呢。”戚珑雪唯恐金折桂咬松了牙关,赶紧先喂了她一口参茶,又拿着帕子塞在她嘴里。
屋子外,玉破禅焦灼不安地喊:“阿五,怎样了?”
“小前辈没事,八少爷耐心等等。”戚珑雪冲着屋子外喊。
玉破禅心里不安稳,待要拿着旱烟再抽两口,偏一口吸在了烟锅子上,连忙呸了两声,吐出一口烟灰。
“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梅老板一副过来人的架势,眼神有些涣散,好似在回忆普天之下,有多少老爷们替他养着孩子一样,半天眼神重新凝聚起来,两只手捋着袖子说,“八少爷,梅某还有要事,天黑了迷醉坊里也该开张了。这些保护费,您瞧着送到哪里合适?”
玉破禅眼瞅着梁松匆匆赶来,就说:“交给梁松吧。”见瞽目老人来了,找到定海神针一般,立即迎上去,搀扶着瞽目老人的手,立时慌张道:“花爷爷,你看桂花……”
“没事,折桂明硬着呢,死里逃生多少次了,她能被生孩子这事难到?”瞽目老人泰然自若,个头这两年萎缩了不少,但山寨里众人都把他奉若自家长辈,他虽无子嗣,但日日过得也是羡煞旁人的“含饴弄孙”的日子,因此精神十分得好。
瞽目老人说没事,玉破禅便放心了,听屋子里金折桂又喊疼,便冲她喊道:“桂花,忍一忍,过了这道坎,以后咱不生了。”喊完了,眼眶一热,便掉下泪来。
“阿——破八——”金折桂冲外头喊了一身,便没声音了。
玉破禅紧张地立在窗户边,梁松、阿四过来后,梁松念叨了一句:“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便带着蒙战领着梅老板一行人先去把保护费抬到瞽目老人屋子里去。
蒙战频频回头向屋子里看,眉头皱得紧紧,满心都是担忧,乃至于,不曾向抬着箱子的人瞥一眼。
金折桂所料不差,这人果然就是蒙武。
蒙武命硬得很,那会子瓜州存放几年不曾开启过的粮仓轰隆一声炸开,他被一股猛力推开,远远地撞在墙上,背脊上一疼,人便昏死过去。待挨了一脚后,睁开眼,就如坠入地狱一般,只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疼,身边还有一群饿鬼,不分男女老幼地扒拉焦黑的东西往嘴里塞。
头晕目眩中,他想着自己定是下了地狱了,只是不知这是哪一层地狱,想了想自己唯一的亲人蒙战,心觉曾公子靠不住,但梁松总是会护着蒙战的,于是安下心,等着牛头马面来牵着他见阎罗。谁知手上一动,摸到身上处处血肉模糊,那撕心裂肺地一痛,登时又把他痛醒,明白自己并非进了地狱,腿上又被人踩了一脚,才瞧见那些饿鬼不分男女老幼,扒拉着的都是已经被夷为平地的瓜州粮仓里的烧焦的粮食。
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蒙武不敢去争粮食,两只手撑在地上慢慢地向后退,才退了一下,只觉两肋痛不可忍,颓然瘫倒在地上。
“不能吃那肉,那是人肉。”冷不丁地,有个女子大喊一声。
“什么人肉,这是老天爷赏赐我们的。就算是人肉,挨雷劈的能是好人?那等狗贼,不把他生吞活剥,已经是心慈手软了。”
蒙武胃里一酸,忍不住想呕吐,但身上没有力气,只能真真干呕,终于从粮食的焦糊味中,分辨出一丝肉香,他心知此时被人争抢着的熟肉,就是自己昔日的伙伴,一半为长辈一样的同伴莫名其妙被分尸悲痛莫名,一半卑微地庆幸自己离着粮仓并不十分地近。
“那边还有肉味。”饿疯了的人满嘴里塞着半生不熟的粮食,鼻子却灵敏地嗅向蒙武躺着的地方。
蒙武头发竖了起来,两只手妄想把自己支撑起来,最后只能徒劳无功地发现,能动弹的只有自己的手指。
“你还当真吃人了?”方才叫喊是人肉的女子赶紧拉住那饿得,即使在暗夜中,也能看出一脸枯黄的男子。
“你管得着——”那男子伸手就要去打,却见没倒塌的城墙上忽然出现一个身量并不十分高大,但英气勃勃的少年。
“快把能吃的粮食赶紧收拾了,袁珏龙不定哪一会子就回来了!”清脆的声音干脆利落地响起,旋即那身影便不见了。
“快!”一堆人顾不得再争抢,同心合力地拿着箩筐、大盆,也不分到底是焦炭还是粮食,统统往带来的家伙物件里装。
“蒙战!”蒙武躺在地上,无声地喊了一声,耳朵里,只听那些人絮叨着“一位极尊贵的公子抢下瓜州了,那公子有老天爷护着,就算是袁狗贼,也得夹着尾巴逃得远远的”。蒙武听这么几句话,便笃定瓜州城叫曾公子得了,毕竟,瞧着眼前那群“孤魂野鬼”就知道如今一眼望过去就叫人说尊贵的公子,除了曾公子,再没有旁人。心里燃起希望,蒙武便不甘心就那么死了,不急着挣扎,慢慢地休养,待见天边的晨曦划破夜的阴霾,才用力地支撑着坐起,看向那因力气薄弱、被挤到边缘,待人散去了,才能去捡拾烧焦粮食的老翁老妪。
“你是活人?”一白发老翁惊呼道。
“我是……公子……”蒙武费力地说了一声,只一句话,力气便又没了,只剩下肚子里排山倒海的打鼓声。他从不知道,饥饿,竟是比身上的痛楚更难以忍受,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用力地揉在一起,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看似昏厥,偏又有两分理智清楚地叫他感受到因饥饿痛楚,身上最后的热量,是如何缓缓地流逝。
“我是公子”四字,胜过千言万语,待蒙武昏倒后,捡拾粮食的老人们在蒙武身上搜了搜,见他身上千疮百孔,脸上也血肉模糊,分辨不出本来面目,万幸他身上的那件宁王兵马的衣裳烧焦了,露出里头的里衣来。
蒙武的里衣,自是跟真正的贵公子不能比拟,但在寻常百姓眼中,也不是寻常人能穿得起的,况且他腰上荷包里,又装着几个银锭子。于是厚道的老人们一边感慨昔日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也会沦为刍狗,一边慈悲为怀地把他弄到家去。
蒙武最初醒来时,他已经身在寻常百姓人家。脑子被震荡了一下,稀里糊涂的,连自己是谁也说不清楚,但大半个月后,才彻底清醒过来,见照料他的老翁老妪口口声声唤他公子,便知他们二人误会了,凭着仅有的力气跟这二老说了两句话,听他们说起占了瓜州城的贵公子已经离开了,袁珏龙又回来了。蒙武不禁想:蒙战是否来找过他?他们是当他死了才走的吗?
一番思量,并未好,又添了新愁,病逝又加重了一些。继而蒙武唯恐他们知晓他是个没油水的护院后,便不再似如今这般殷勤备至地伺候他,于是满嘴胡诌,只说自己是京城皇商家的人,一时来不及逃脱,与家丁仆从分散,便滞留在瓜州。梁松等人都是追随过先太子的,蒙武耳濡目染,也知道什么话说出来能叫人折服,什么话说出来就叫人小看了,于是不管自己懂不懂,之乎者也地胡扯一气,心知被雷劈总不是好事,便避而不谈自己受伤的经过。
也不知道那老翁老妪是当真菩萨心肠,还是信了蒙武嘴里胡诌八扯的家世妄想着蒙武日后知恩图报,便精心照料起蒙武。
蒙武在床上躺了数月,因老翁老妪不敢出门,便也无从得知外头的事,也不知过多少日子,一天夜里,听见城中雷鸣一声,蒙武从噩梦中惊醒。
“城里又打雷了,又是打袁珏龙呢,这就是助纣为虐的下场。”老翁自言自语地说。
蒙武闭了闭眼睛,不由地扪心自问自己做了什么事,才挨了一道天雷。
忽地又一日,只瞧见老翁欢喜地道:“朝廷的兵马进来了!”
彼时,蒙武已经能走路了,饶是他自己会治些跌打骨伤,能走路时,稍稍一动,四肢百骸依旧无处不痛。
幸亏他自幼习武,又在梁松等人教导下极有韧性,才勉强自己不因痛楚佝偻身子,把长衫罩上后,背脊依旧挺拔。
听说朝廷的兵马来了,蒙武按下性子等了两日,一日眼瞧着老翁老妪一脸菜色却又兴奋不已地拿着布袋去衙门口领朝廷发出的粮食,他才当真信了宁王的兵马已经被打败了,留□上的银锭给那对老人,便出门想回西北,没走多远,便听人说朝廷手上有天雷地火,又听人说乐水城里雷声阵阵,且是瞽目老人、玉家少爷叫在哪里炸就在哪里炸。
回想一番,蒙武这才想起那日把他震开的天雷,并不像是从天上来的,登时便明白那雷是有人有意丢在他跟前的,一路再打听,便又听人说起瞽目老人、范康二人既会天雷地火,又能脚踏水面来去自如,最后听说瞽目老人最后去的地是乐水,就一路化为乞丐,向乐水去。
待进了乐水,再三打听,果然听说瞽目老人身边有个小丫头,且那小丫头因保留了稻种又带着乐水人过冬,便极受众人推崇。
那时,蒙武除了感慨瞽目老人道法高深莫测外,心境也是平和的——胜败乃士兵家常事,他斗不过瞽目老人,也不算丢人,以后叫曾公子替他们报仇就是。甚至,听闻乐水城外有座花爷爷庙,他还饶有兴致地去转了转,听人说起庙里瞽目老人身边的花子规是个侏儒,他想起瓜州古渡外,那小丫头借着一曲十八摸接近瞽目老人的丑态,不禁嗤笑连连。见此地没有梁松、曾公子、蒙战的踪迹,更见不着瞽目老人等人,便打点行装,重新向西北去。
不等他在西北站稳脚根,便又听说曾公子被太上皇召回京城了,蒙武乍听这消息,兴奋不已,只觉他们一群追随曾公子的人终于能东山再起了。于是便重整旗鼓,再向京城去,路上几次因伤痛,不得不停下来,待到了京城,就见明园的大门高高耸起,昔日的曾公子意气风发地带着人从明园中走出。
蒙武待要靠近,就被护卫撵开,昔日他不把那些狗仗人势的小人放在眼中,三两下便可把那些人打趴下,可此时一身伤痛,竟是轻易便被人打倒,抬头眼瞧着昔日的主子只回头瞥了一眼,便唯恐脏了贵眼地转过头去。蒙武的心境终于乱了,见自己衣衫褴褛,相貌不堪,依稀明白自己再站不到曾公子身后,满心期望寄托在蒙战身上,只盼着兄弟骨肉团圆,于是四下里打探蒙战、梁松消息,可人人见了他便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心知梁松对曾公子忠心耿耿,不会轻易舍他而去,而蒙战又离不开梁松,于是,蒙武在京城找不到差事糊口,便在京城门外日日乞讨,巴望着有朝一日等到蒙战、梁松。日日风吹日晒,身上原本又有伤,于是到了冬日,他一病不起,跟一群从南边来的乞丐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城外破庙里等死。
谁知就在他等死的时候,却见破庙里来了一大一小两个钟灵毓秀的绝世女子。那大的脸上带着伤疤,但神情坦荡,举止雍容,那小的,恰在韶华,裹着一身银色绢面披风,披风上的白狐裘围在脸颊旁,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哎,打不打仗,也不见帝王家缺衣少食,难怪他们提起打仗,就跟穿衣吃饭一样轻巧。”年纪大的女人,仿佛是见惯了大世面,提起帝王家等等,就是一副熟稔的口吻。
“是呀。”年纪小的满脸愁容,立时叫护卫她的人施舍米粥,甚至纡尊降贵地替那些连起来领米粥的力气也没有的人诊脉。
蒙武心颤了颤,昔日不觉自己容貌怎样,此时不有地有些自惭形秽,唯恐被那少女看见自己的丑陋、闻到自己身上的秽气,奋力地向角落里挤去,见那少女细心地吩咐丫鬟在庙里煎药,就要趁着她一时不留心离去,不想腿脚不灵便,勉强撑起身子走了两步,便跌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
蒙武见那少女向自己走来,不禁心一颤,赶紧要拿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你真像……”
像什么?蒙武因少女看向他时的惆怅傻住,有两分自作多情地想:莫非,自己还不是这副鬼样子的时候,他认识自己?
“阿五!你怎来了这地方?外头下雪了,赶紧回去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蒙武一震,不禁激动起来,脚步微微一动,却见自己一直等着的人都进来了,那年长雍容的女子此时被梁松搀扶着,那飘逸出尘的少女方才才为众人的愁苦而愁苦,此时却笑容满面。
“叫丫头们来吧,你何苦来这里?小前辈说怕有瘟疫,早叫她小舅舅提醒她外祖父准备着了。”蒙战一双眼睛不曾离开过少女片刻,满心关怀着护送她出去。
蒙武心知他只要喊一声,蒙战就会看过来,可是他偏喊不出来,扶着拐棍站着,细细打量,见蒙战、梁松二人身上衣着虽不奢华,但无不精细,再看他们二人毫不惋惜地叫人再施舍粥汤,便准备双双携着美眷乘车而去。
此刻,蒙武的心湖彻底乱了,不禁顾影自怜起来,想着自己此时在苟延残喘,昔日与他并肩作伴的伙伴,却无一不过上了人人称羡的好日子。他不禁想,倘若瓜州粮仓没爆炸,此时他定也不会……
“都散了散了。”蒙战蹙眉,俨然是不喜人看见少女的容貌。
蒙武清楚地望见蒙战扫他的淡淡一眼,那一眼里,好似在说:你也配看她?
待蒙战一行走了,蒙武便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心里暗恨蒙战认不出他,若他当真死了,他定会在九泉下愿蒙战过上腰缠万贯、美人在侧的好日子,可是,他并没有死,他不禁想,身为曾经相依为命的两兄弟,蒙战不该为他报仇,不该因思念他消沉嘛?
想起报仇,又记起死在瓜州的同伴,蒙武打定主意,暂且把自己的脸面放在一旁,等见着蒙战的时候,叫蒙战、梁松替他们报仇。
在破庙里养伤几月,临近年关,京城里为了天家的颜面好看,不许乞丐进城。蒙武病好了一些,再要去找蒙战,也不成了。只能跟昔日不屑与之为伍的“真正”的乞丐们混在一起。
昔日自持“身份”,自觉蒙战回来,自己便不是乞丐了。于是蒙武不曾跟乞丐们多说,此时蒙武端着破碗,听乞丐们说话,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那日来的两个天仙,怎地没人抢?”
“谁敢?我兄弟在城里说,人家跟金家、玉家都有渊源,现今活神仙也跟他们一起住呢。”
“会呼风唤雨、招雷引电的活神仙?是姓范的还是姓花的?”
“两个呢。两个都跟他们好,不然,你道那么个京中上下一干女子都比不上的美人儿,会没人抢?”
“……”
蒙武原本因如今自己跟蒙武、梁松等人的际遇不同,心里苦涩不已,此时不由地想,蒙战怎跟他们的仇人在一起了?莫非,曾公子不要《推背图》跟瞽目老人和好了?再听乞丐们说话,又听说金家的小姐带着幼弟从瓜州逃出,被太上皇称为智勇双全,不禁想起瓜州渡口上的小丫头,也是带着个小孩儿,那金家小姐就是乐水人口中的花子规,是当初引起瓜州粮仓爆炸的人了。
“金家小姐,跟花神仙……咳咳。”蒙武想问金家小姐认不认识瞽目老人。
“都喊爷爷呢,比喊自己的亲祖父还亲。金家门外臭气熏天那会子,我们兄弟常去讨臭豆腐吃,人家都说花老神仙是金家的救命恩人。”
蒙武沉默了,登时就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所有人都化敌为友,各自奔向锦绣前程,独有他一身伤痛,与嫡亲的兄弟对面不相识。若贸然露面叫蒙战给他报仇,蒙战怕是不肯了;就算蒙战肯,梁松不肯,蒙战定也不会去报仇。
春暖花开后,京城外乞丐越来越多,为了天家的颜面为了防瘟疫,京中开始悄悄地驱散乞丐。蒙武因相貌,想在京城附近找个差事也不能,便随着乞丐们被驱逐迁往西北等蛮荒之地。
蒙武一直想着报仇,一直想着非要把蒙战逼到悬崖边上,蒙战才肯听他的不听梁松的,于是一直静待时机。待听说子规城这名号后,越发恨了起来,悄悄地随着人进城,待见梁松、蒙战、曾公子、玉破禅、金折桂一群人在黑风寨里其乐融融,好似全忘了瓜州旧事,只觉得自己,也成了陈年旧事,被人早遗忘,沉寂多年的怒火越烧越猛。
倘若,曾经的敌人全部都化敌为友了,那在昔日两方敌对时牺牲的人,又算是什么?
蒙武浑浑噩噩几日,便打定主意,即便所有人忘了昔日的事情,他也要提醒众人记起来。
子规城汉人少,愿意做苦力的汉人更少。因此蒙武轻易地就找到了差事,此时,蒙武忍着痛楚抬着沉重的箱子,眼睛瞧见蒙战、梁松俱是忧心忡忡,心道这二人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害的?不能呀,虽没传出来,但他在乐水的时候,听下面的百姓话里话外的意思,梁松、蒙战没可能不知道瓜州响雷的事跟金折桂、瞽目老人脱不了干系呀?莫非,他们知道,却顾不得他这“死人”了?
在屋子里放下箱子,梅老板要请梁松清点数目,便对蒙武等人道:“你们出去等着吧。”
“是。”蒙武走了两步,踉跄了一下,见梁松眉头一皱,赶紧作揖道:“副城主慈悲,小人昔日在瓜州打仗的时候受过伤,还请副城主赐给小人些许药物止疼,副城主大恩大德,小人铭记在心。”他笃定梁松这素来体恤下情的正人君子听见瓜州二字,就会大发慈悲给他药。
“蒙战,从阿五那寻些药给他。”梁松说完,便不把这点琐事放在心上,与梅老板翻起账册。
蒙战也知道避嫌,原本该叫丫鬟去的事,他也答应了,出了门,便道:“你留下,我去取药给你。”
到底是还没认出来……蒙武满心凄苦,小跑着跟上蒙战的流行大步,追上了,才轻声喊了一声:“蒙战混小子。”
蒙战做久了一句话下去便有人打哆嗦的上峰,此时不由地恼怒道:“你这厮……”
“当真认不得哥哥了?”蒙武轻声道。
“哥?”蒙战讶异地脱口而出,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你当真是……”见那人说了句“自家哥哥你都不认得了?”再三看向那人,最后见他无奈地露出手臂上被一道伤痕砍断的胎记,这才醒过神来,当即要把蒙武抱住。
“你别激动,只装作不知道,咱们兄弟去说说悄悄话。”
蒙战心内百味杂陈,不明白自己日日巡城,怎地蒙武如今才来找他,“我去告诉梁大叔。”
“别,你随着我来。”蒙武跟在蒙战身后一步地,弓着身子,一张古怪的脸上满是恭敬,见蒙战不动,低声道:“莫非你想叫我死?”
蒙战嘴角动了动,“哥哥,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伤你。”
这句本该自己说的话由着兄弟说出,蒙武心里感慨万千。
“老爷。”奶娘抱着阿菲,才要迎上来,见阿菲乍然看见蒙武吓得嚎啕大哭,赶紧匆匆一拜,抱着阿菲去别处逗乐。
“哥,那是阿菲。”蒙战有些尴尬,久别重逢,况且兄弟死里逃生,按着他的性子,该是抱着蒙武痛苦一场狂笑一通,可是蒙武冷静自持,他满腔热血与激动也只能按捺住。
“嗯。”蒙武并不看不过去,待跟蒙战进了屋子,屏退丫鬟婢女,就道:“今日,请你救救你嫂子。”
“我嫂子?”蒙战糊涂了,立时欢喜道:“大哥也成亲了?嫂子在哪里?我立时把他接近山寨来。”
“你嫂子在给金小姐接生呢。”蒙武并不敢看这屋子里的东西,只闻到屋子里沁人的金贵药香,他便不甘起来。
“那几个婆子里有嫂子?”蒙战鲁莽地脱口而出,随后自责起来。蒙武并不比他大多少,此时戚珑雪尚且风华正茂,蒙武之妻已经是个婆子,这一对比,蒙战便替蒙武叫屈,但他理智尚存,就问:“嫂子有什么急事要救?放心,八少爷、小前辈都是好人,若嫂子有委屈,他们定不会不管。”
“你若还认我这兄弟,就别把我还活着的事声张开。你嫂子知道我的事,她一心为我报仇,要叫那歹毒的小贱、人一尸两命了。你媳妇在里头,众人又都信她,只要你媳妇替你嫂子把嫌疑撕撸开,定没人怀疑你嫂子。这事过了,我带你嫂子离开,再不来烦你。”蒙武若说不服气,定是假的,他也曾见过诸般富贵,叫他安心跟一个庸俗且年老色衰的女子一同度日,那稳婆怕是连蒙战家的奶娘也不如。
“大哥——”蒙战的脸立时白了。
“咳咳,我活不了几日了。你嫂子现在有了四月身孕,若是她被发现,一准没命。”蒙武淡淡地说,等着看蒙战如何抉择。
“大哥跟小前辈……”蒙战糊涂了,金折桂怎会得罪了蒙武?那会子她才多大?
蒙武不急不缓地把他跟牛护院几个听从曾公子吩咐,绑架金折桂逼问她《推背图》随后除了他,其他人等被炸死的事说了,耷拉着眼皮道:“曾公子忘了,你也忘了,梁大叔也忘了,可是,我眼睁睁瞧着牛大叔死了还要被人吃肉,你叫我如何忘得了?”
蒙战踉跄两步,脸色煞白之后,须臾又晦暗起来。
“要么那小贱、人一尸两命,要么,你嫂子一尸两命,你选吧。”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