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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凌被这素不相识的受伤女子胁迫至一个城市边缘的低矮院落,此处当真是荒芜寂寥,蛛网密布,杂草丛生。这里看上去已是荒废许久。
二人走进屋,屋中也是杯盘狼藉,上面挂着厚厚一层灰,有的地方从缝里长出草来。寒凌小心翼翼将女子扶进卧房,她似已失血过多有些迷蒙。
那床上因有帐幔遮着倒还干净些,她皱着眉缓缓躺下,不时牵动了伤口,脸色煞白。
寒凌此时才有功夫观瞧这女子模样,只见其面貌并不十分出众,下巴颏儿尖尖,眉梢如黛,只是一双眼微上挑,看上去总有种说不出的媚意,尤其是唇色嫣红,更添娇柔之态。
他叹了口气道:“小生也是无法,谁叫我心地善良。敢问姑娘芳名?又是为何落至如此田地?”
她缓了缓声,开始查看伤势,漠然道:“你哪里是心地善良,若不是抓着你,谁知你会不会将我送官……罢了。小娘叫宛彤。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寒凌皱眉道:“刚刚你说的到了与我分说,怎又反悔?当真是“君子言重千金”,女子不是君子?”
那名叫宛彤的受伤女子脸上浮现一丝好笑,淡淡道:“让我休息一会。”
寒凌左顾右盼了一会,悄声问:“敢问宛女侠,小生什么时候能离开?”
宛彤并不答话,只是拉了帘自顾自处理伤势。
寒凌:“女侠,用小生帮……”
“不用。”
寒凌:“……”
我这么像登徒子?
沉默了一会,他几乎都要把地上那几根野草盯漏了,忽听宛彤开口说道:“不知你听没听说左掌金之事?”
寒凌沉吟一会道:“我也是初来乍到,听市井浑人唠来的消息。平时并不熟悉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宛彤冷冷道:“我就是左掌金之女。”
寒凌愣了一下,道:“那你爹……”
突然间就是一道森冷杀机。
宛彤用衣袖静静擦着剑:“他们都要死了。可是我救不了他们。爹娘,弟弟……我若不是出去学艺归来的晚,恐怕此刻已是身陷囹圄。”
寒凌也不知如何安慰这种挣扎的心情,默默地坐在床边。
她轻叹一声,仿佛夜色里全是无言的泪水。
“你走吧,我从这里暗道出城,我们就此别过。”
寒凌点点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宛彤极快的笑了一下:“你这书生有趣,哪来这些怪话。”
远处响起几声夜枭的低鸣,黑夜无声沉沉如坠。
寒凌目送她踉跄起身,进入地道,那裙角一闪隐没在门后。
那一扇小门关上,他将板子放好,坛子挡上。外衣上沾了血,只好丢到地道里。这苦命女子走了,自己却无处可去,只得回到刚才那床上躺下,一夜无梦。
天光大亮之时寒凌才慢慢醒来,揉揉眼,伸个懒腰,瞅瞅四下无人就从后院翻了出去,临走前还在屋里翻出些酒洒在身上装作宿醉之态就这么大摇大摆回旅店去。
赫轩几人正在大堂吃早饭,见他睡眼惺忪回来,全是放声大笑。
带着暧昧的笑,赫轩问他道:“寒弟!连外衣都丢啦?”
寒凌无法只得干笑:“哈哈哈……”
另一人接茬道:“瞧这模样,啧啧。”
他也并不想多言,扶着脑袋直说宿醉就要回去休息,众人也就嘻嘻哈哈目送他离开上楼。
赫轩吃着吃着忽觉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是怎么回事,简直纠结到死,也是寒凌演技超群,竟真没被他找出什么破绽。
就在白日里寒凌呼呼大睡的时候,孟驹等人也陆续赶到,众人终于是集齐了在一起等待几天后的宫试。
然而就剩没几天的时候,朝廷宣布左掌金一家将于某日正午处斩,其余人等流放的流放,充作奴籍的进歌舞坊,离散失所,惨不忍睹。
寒凌不知为什么想去看看左掌金其人,便于当日独自一人谎称吃饭,前去送他一程,也算是尽了他女儿心意。
观斩的都是些市井闲人,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前来的学子……大齐认为考前见血并不吉利。
这两天他也注意听了听相关的言论,总之其人名为宛阁,风评相当之好,就是在朝中人缘不是那么好,也是因为为人有些直言不讳刚正不阿,得罪了许多人。权贵的第一个大手笔就是把他给拉下马了。
世间之事就是这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宛阁并不可新皇心意,最后竟然是大牌世家装着欲救不能,硬是没救,而是一换一要推自己人上位……两边早已不关心这将死之人,而是对这位高权重的位置进行新的争夺,最终花落谁家也还没有定论。
正午的太阳高高挂着,火力十足,晒得青石板发白,坑洼处有一绺绺浅褐尘土的印痕。
众人将刑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都在引颈观望里面的情况。
左掌金是个瘦小中年人,一身囚衣满是污迹,蓬头垢面的看不出模样,跪在烈日下。后面则是他的两个儿子,同在官场做官,也被牵连。
场面是严肃的,只有底下人在指指点点议论着,监斩官和侩子手都面无表情地各自在自己的位置等待时辰。旁边零星站立着些侍卫,实在是此人下马已经达到目标,无权无势的小世家实在没什么可防的,警卫也就松弛。
寒凌突发奇想,转了几圈找到一个面目和顺些的侍卫上前说道:
“大哥,我家老爷不便亲身前来,想让小生带句话给犯人。”
侍卫皱眉道:“你家大人是……”
寒凌眼珠一转道:“右兵马崔大人……”说着还抬头看看天急道:
“还望通融一下,再不说就要行刑了,没时间了啊,这要小生如何交差?”
右兵马在武人中是一等一的偶像人物,出身世家,却是靠着自己在边军攒军功、经营人脉到今天的位置。平日里和善可亲,待下层士兵相当好,就是有点小贪财,广招门客,仆从如云。
那侍卫武功在身,看得出寒凌虽身子骨不错,却是个普通书生毫无威胁,便上前请示了那监斩官。
监斩官是个老得不行的文官,擦擦汗漫不经心地应了。
寒凌被两个侍卫死盯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前去,在那抬头看他的左掌金耳边轻声说:
“大人,她走了。”
左掌金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微微敛眉颔首。像是带了些笑,然而凌乱发丝垂下,并不能看清楚。
寒凌了却心中一件事,默然走下了刑台。
监斩官在身后掷下了令牌,苍声道:
“时辰已到——斩!”
寒凌不去看那血溅当场,身首异处,只是艰难分开那轰然而起的人流向外走去。
不是所有人的生命都会灿烂如盛大烟花,想想潮水一样涌来的人群,未曾唱过一场独角戏,就被湮灭于世事凉薄的车轮下灰飞烟灭。哪怕这是个好人,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在强权与命运之前,总不能逃过玩弄。
寒凌一直这么相信——
宁愿做一个很累的聪明人,也不要好得那么天真单纯。
百里之外,断崖。
云海在脚下翻腾,一只青色小鸟从远处飞来,轻轻落在一只如玉的掌上。
她解开信,读完泣不成声。
“啊——”一声绝望的尖叫响彻在山谷间,回荡,再回荡。
信纸飘飞,落下,消失在云雾中。
她临风而立,有一种可怕的静默与萧然。
满脸泪痕的女子回身,对着虚空中轻轻说: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