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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善只当是小唐青霜两个好事将近,青霜跟在她身边这许多年,从来也没这么扭捏过,心中还一时感慨,这些年不得安定,身边的丫头一个个都到了年纪,也该替她们打算打算,青霜若是点了头,便把上官娘子接来,替他们热热闹闹办场喜事。
连要置办什么嫁妆都已经在心里列出两条,听见这句,一时怔住了,沾墨狼毫顿在纸上,宣纸立时氲开个大墨团,卫善收了笑意,把笔搁到笔架上,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青霜低下头去,她自然是听小唐说的,小唐肚子里头也不知几百个心眼子,对青霜却没有隐瞒的心思,张嘴便说漏了,说完便心中懊悔,生怕她告诉卫善,哄她道:“这事儿连王爷都还没说呢,你也得瞒着,别叫王妃心里头不痛快。”
青霜当时是点头答应了,一转头便觉着还是不能瞒着卫善,她这些年跟着沉香,早就事事以卫善为先,可除了忠心之外,也学了一点人情世故。
魏人秀原来和卫善走动得多,两人很是亲近,闺中互赠爱物是常有的事,连青霜都跟着卫善跑过几次魏宽,魏宽做的事,算不到他女儿头上去,魏人秀被休了,卫善知道心里也不知作何想。
“昨儿听小唐说的。”青霜嚅嚅,脚尖磨着青砖地蹭到卫善的身边,小心翼翼觑着卫善的脸色:“听说是袁家与魏家义绝。”
袁慕之袁含之兄弟两,将父亲的灵柩扶回家乡,青牛峰下都要替袁礼贤立碑,老家龙门山自然早早就替他修起了大屋,连他原来讲书的那间草堂,也又重新修缮,还派了族人千里迢迢上京城去,求袁礼贤提字。
袁礼贤连门生故旧都不肯轻易给一个字,这块草堂上摘下来的匾额要他提字,也是一样不肯,袁氏族人只得将这块无字匾带了回去,也不知如何传说,竟把这事传得神乎其神,说无字便是袁相提的字,挂到了草堂正中,从袁礼贤的诗集里撷取一个名字,叫作“天心堂”。
袁礼贤从没有回去过,等两个儿子回到家乡,才见到这间草堂,两人还是日夜读书,家产归还之后,置下些田地,由母亲谢氏打理。
袁慕之已然厌政,他在狱中身上眼看着父亲身上被浇了这许多脏水,能够回到乡间,每日晨起教童子读书写字,乡间耕读,虽不比过去门前车马似流水,倒也安得其乐。
袁含之却还有一腔雄心壮志,虽受挫败,也未曾消磨志向,他时刻关心朝中局势,经得事多了,倒不似原来那样意气天真,眼看朝中风向不对,与秦昭时有书信来往。
正元帝将江山交给孙子,就已经与袁礼贤的主张相悖,待袁含之知道永平帝是个痴儿,魏宽摄政挟帝退位让权,便不再忍耐,举旗勤王。
卫善将袁含之的诗遍刊印成册的时候,只希望通过他的诗作替秦昭传扬美名,他的诗确是写得有情有景,用词浅显朗朗上口,小儿女子都能传诵,让人读之便似塞上风光尽在眼前。
当时并不曾想过,有一日袁含之也会是竖在秦昭身后的一面旗帜,他的诗名远播四海,这番举旗应和秦昭,替秦昭招揽了一批文人雅士。
袁含之身份特殊,又有才名,肯在此时不当书生当个武生,倒让原来瞧不上他诗作的文人,也得夸他两句,声势越造越大,将不投降晋王都说成了乱臣贼子。
可他既是袁相的儿子,也是魏家的女婿。
卫善将那写花了的帐册撕掉一页,团起来扔到炭盆里,青霜难得这样有眼力见,拿火钳替卫善把炭盆拨旺:“公主要不要添茶?”
卫善冲她笑一笑:“你去大觉寺里看看冬衣进度如何,这些事儿用不着你。”
青霜见她神色如常,还当她无事,脆生生应了,转身便出了门,卫善见她走了,重又提笔沾墨,写上几个字停了下来,望着窗前开的零星几朵素梅发怔,若无战事,魏人秀同袁含之是很相配的一对。
袁含之不会为了妻子便放下大义,魏人秀也不会因为丈夫便对亲人刀剑相向。
秦昭不欲让她知道,她便装作不知,让婢女添上热茶,天越来越冷,倾了些杯中茶水融开墨汁,搓搓指尖,将章宗义送来的帐目列在帐册上。
秦昭回来,桌上已经摆上了粥菜,大夫替卫善摸过脉,确是说她脾胃不调,此时若是仗着年轻底子厚,不回以保养,到年老了且有苦头好吃。
卫善立时想到了秦昭,他是打小就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过来的,随过军才知,便是主帅在野外也一样吃苦,这些年只怕也是一身伤病,特意让大夫写了日常保养的方子,照着替他做了软和饭食来。
庆州不靠水,吃不着鲜鱼活虾,牛得留下耕田,猪羊所余不多,得留着过年犒军用,官衙中住着许多副将参将,总好日日杀鸡,糙米换的那些鸡,留下来下鸡蛋用,煮了细粥,炖上蛋羹,再点上几滴麻油,两个人吃得既简单又暖胃。
秦昭还没进门便闻见香味,他每日回来总是脚步轻快,桌上有饭食,屋中有卫善,虽日子过得苦些,却比在王府时山珍海味披锦围裘更合他的意。
卫善替他盛上粥汤,先说说今日她都做了些什么,太初写了信来,说保儿成日里吃饱了便是睡,挠他脚心他也不动,实在不乐意了便哼哼两声,是个脾气极好的孩子。
卫善取了书信给他瞧,点着灯火看太初那一笔大字,写得方方正正,这么一封信都不知道要费她多少功夫,秦昭抚一抚墨迹:“太初写都写得这样好了。”
太初的字是临秦昭写的帖子学的,根骨极正,又隐带风流,离京的时候她才刚刚握得稳笔,手腕且还转得不圆,竟写得这么好了。
卫善闻言一笑:“她跟着姑姑,每日都要写足十张字,有一个字写得不好,一整张都要重写,这才把字儿练出来了。”
如意也是这么练字的,卫敬容身边带大的每个孩子,字儿都写得好,就连秦显也是一样。秦昭听见她说起姑姑,将她揽在怀中,两人未曾提起过卫敬容,可心里想的却是一样的。
卫善靠在他胸膛上,把信纸抻一抻,翻过一页去,太初急着要教弟弟说话,可保儿除了会吐奶泡泡,甚也不会,屋子里烧了地龙,他也不愿意爬,爬上一会就趴在褥子上,实在被烦得很了便动动脚丫子敷衍人,和年老的黑袍将军倒是一对儿,一个动脚尖,一个动尾巴尖。
“这丫头自个儿是个急脾气,不会走就想着要跑,当她弟弟也同她一样呢。”卫善怎么不想儿子,也不知道保儿这会多重了,带他出京的时候小小一只襁褓,这会儿都快满。
秦昭从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他离开京城卫善就怀上了身孕,孕期生产都不在她身边,这会儿看见什么都想夸两句:“这才稳重。”
卫善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说他是把劲头都用在早出世上了。”除了吃奶有劲头,别的事都懒洋洋的,生下来的时候丁点儿大,双满月就成了个小胖子,肥嘟嘟的脸蛋儿,拿指头戳他,他也只会咧着嘴笑。
秦昭从怀中取出一方印石来,有鹅蛋那么大,是块和田玉,秦昭在凉州当地找了玉雕匠,把保儿的小脚丫子给刻了上去,就是照着卫善寄过去的信刻的。
这块玉他时刻都带在身边,想到家人便拿出来摩挲一回,摸得玉色泛光,放到卫善手上,恰是保儿
刚出生时脚丫子的大小,卫善没想到他会着人雕一枚玉石收藏,挽住他的胳膊,笑道:“日后拿这枚玉跟保儿的脚比一比,看他长大了多少。”
秦昭便是这么想的,把这玉交给了卫善:“有你在此,我便不用再望玉思亲了。”
婢女收拾了桌子,秦昭在灯下看奏报,卫善把做了一半的针线取出来,她用簪子挑亮灯火,一针一针扎在袄上,秦昭略一抬头,看见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件女袄。
再有大半个月便是寒衣节,她这会儿做的,是预备烧给姑姑的寒衣,秦昭看她仔仔细细在袖口上绣上花,又在襟中袖口滚边,知道她心里想念卫敬容,对她道:“再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大觉寺放灯。”
庆州城里死了这么多人,不到节庆人人都为了生计奔波,到寒衣节家家送寒衣祭祖先时候,是必要放水灯祈福的,卫善藏起线头,拿剪子剪去余线,一面点头,一面把袄子抖开来,看看还有何处不妥当的。
卫善不仅给卫敬容做了寒衣,还按旧例将挑出几件厚袄来,预备着节日那天赏赐给秦昭身边得力的将领们:“虽不是锦袍,也能御寒,是我的一点心意。”
夜里二人同榻而眠,秦昭将她整个搂在怀里,心知她已经知道袁含之与魏家义绝的消息,抚着她的背道:“含之岂是无情人,召告天下是为了她好。”
魏人秀人在半途时,接到了父亲谋反的消息,魏宽派去的兵丁接应她回京城,袁含之既要举旗便只得休妻,两人还未成大礼,魏人秀在京中还能再嫁人。
秦昭说完,隔得许久卫善才应了一声,叹二人有缘无分,秦昭将她搂得更紧,卫善用手缠住他的胳膊,良久方才阖上眼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