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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六月,天气将有些暑热,正元帝便以养病为名,挪住到黎山长清宫,当年的青丝宫几经改名,终于定下改作长清宫。
正元帝一动,阖宫都要动,宫里排得上号的妃嫔,都要一并跟着去,各宫捡点行装预备出宫时,卫敬容以要吃一个月的长斋为由留在宫内。
六月十九是是观音登莲台的盛会,各地观音道场都要集结颂经,城中白衣u大悲坛都要作法会,似这样的法会从来都是朝廷乐见的,一年中各大名山古刹交上来的香油税是户部一块收益,原来有个赵太后领头信佛,如今又有卫皇后吃斋。
大悲坛白衣u是两处有名的观音禅寺,卫敬容早早就发下赏赐,诰命夫人们也往这两处观音院中添香油香火,又捐经幡又捐酥合香油,到观音法会那日,还要再捐上一轮。
这和卫善在晋地时并无二致,只是卫敬容拿这个当由头,有意与正元帝分宫而居,六月去养伤,到九月里进了秋再回来,倒能让她清静一段。
皇后从不曾在这样的大事上违逆过正元帝,宫中妃嫔也都吃不准是该留下陪伴皇后一同吃斋念经呢,还是跟着正元帝去长清宫。
自然是跟着皇后好得多,皇后宽仁,在她跟前纵有错漏处也并不责罚,正元帝病中性情乖戾,动辙得咎,已经降了好几个宫妃的份位,韩宝林不声不响熬了许多年,好容易熬到昭媛位上,不过茶水烫了些,就又被降回了美人位。
小宫嫔们心中虽如是想,却不敢流露出来,依旧收捡了东西,一一来跟卫敬容拜别,封美人略坐得一刻,便当着人道:“我留下来陪伴娘娘罢,娘娘一个在宫中,到底寂寞。”
卫敬容嘴角一弯:“不必了,你跟着去罢,乔贤妃有个不凑手的时候,你也能帮衬一把,说不准回来的时候就能提一提份位。”
这话一出,人人不敢搭腔,皇后与淑妃贤妃不睦愈演愈烈,封美人低下头:“娘娘可真是取笑我,底下这许多年轻的,哪里还轮得着我呢。”
选秀到底没能拖过去,三月里挑的,这会儿学规矩快些的已经当差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封了宝林采女,在御前侍候。
封美人到底留下陪伴着卫敬容,卫善知道却蹙蹙眉头,封美人自进宫便一直不出挑,她虽是梨园出身,却行止端庄,自来不曾行差踏错,对卫敬容也从来恭敬,可要说热络贴心又不至于,怎么此时反而殷勤起来。
卫善不得不想得多些,姑姑留在宫中的主意是她拿的,宫里各处都有自己人在,去了长清宫却不一样,留在皇城比去黎山要更安稳。
上辈子这时候,正元帝的寿数就要尽了,这世虽然事事不同,可结局却□□不离,卫善隐隐觉得日子就要到了,这才把太初留在宫中,自己跟着去了黎山。
偏偏是这个时候,她怀上了身孕。五月信期未至,进了六月找吴太医摸了摸脉,说是着了暑气身上燥热难,吴太医一摸脉相,开的药还是下火的凉茶方子,却对卫善道:“公主大喜。”
换作原来,隔得五年又再有孕,是件天大的喜事,如今这喜事却没那么叫人欢欣,叮嘱吴太医不许透露,依旧捡点箱笼预备跟着正元帝去离宫。
这事她谁都没说,连姑姑也不曾告诉,只有沉香贴身侍候她,煎的那些凉茶也都是沉香喝了,她喝着凉茶嘴上还起了一圈泡,卫善安抚她道:“既然有了,急也无用,暂且不要声张。”
叫姑姑知道了,是必不肯留在宫中的,非得陪在她的身边不可,都去了长清宫,当真有事如何逃脱?正元帝精神虽一日比一日更好,可卫善却一天比一天忧心起来。
上辈子正元帝便是冬日里没的,那一日大雪纷纷扬扬,丹凤宫外的玉阶上积着厚厚一尺雪,传旨太监从宫门口一路哭跪进来,而皇城四角钟楼里的丧钟声早就传到了丹凤宫,打断了姑姑替太子念的往生经。
卫善收拾了东西,把一众宫人都留在宫中,只带走了青霜沉香落琼几个,坐上车时,沉香掀开车帘一角,偷偷打量,半晌都没找着小唐的身影,她放下车帘悄声道:“没瞧见。”
卫善笑了:“都叫你瞧见了,别人也瞧见了。”
羽林军中安插人手,是魏宽答应卫善的第一个条件,卫善提出这一条来,他沉默了许久,眯着眼从上到下打量卫善,仿佛当年在正元帝帐中,看那个冲进来替杨思召报丧的卫善一般,半晌方才哼笑一声:“晋王王妃真是一对佳偶,吾儿若听见王妃这番话,心中不知作何想。”
卫善略过他这一句,面上神色未变,当此性命攸关之时,又何来小儿女的情思,她有姑姑g儿,还有太初和肚里孩子,不说一个魏人杰,就是十个魏人杰的情宜相加,也依旧要先保全亲人。
卫善冲着他微微一笑,她错估了魏宽对正元帝的情义,神策军本就有一半是秦显当年的手下,其中自也有人与秦昭相熟,这恐怕也是正元帝留下神策军,只带走羽林军的缘由。
内有小唐隐身羽林军,外有王七接应,卫善坐上马车,跟在浩浩荡荡的车辇之后去了长清宫。
卫善还似未出阁时一般住在落霞阁中,日日都去给正元帝请安,他的果然似吴太医说的那样,腿上化脓流血,太医日日替正元帝挤出脓血再敷草木膏药。
秦昱腿伤未愈便在榻前侍疾,正元帝自他割肉试刀之后,对他多有优容,寻常相见也是笑意更多,这一日秦昱便在太医挤脓血清创口时,用草木水漱口替正元帝把创口脓血吸了出来。
杨宝盈就站在一步开外,忍着恶心看着,越看越是犯恶心,扭头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做出个要哭的样子来,这才把满腹的恶心给忍了回去。
秦昱忍着恶心出了殿门,急步回到宫室去,腹中翻江倒海,把早膳吃的粥菜吐了个干干净净,杨宝盈一面着人沏茶来给秦昱漱口,一面庆幸,得亏得她在守父孝母孝,秦昱就算进她的门也从来不住内室去。
夜里听说秦昱去了宋良娣的屋子,两人也不知做了什么,秦昱吐了宋良娣一身,兴灾乐祸的让丫头熄了灯,由得前头去闹,这才吸了一回,明儿且得再去,问丫头道:“小点心做得了没有?明儿太孙可是要吃的。”
都来了长清宫,太子妃想见儿子的愿望自然没能实现,可承吉一见小玉马,比原来更依赖杨宝盈,杨宝盈日日都往太孙殿中送点心去,学着太子妃的样子,关切他的衣食住行。
承吉究竟还小,突然离了母亲已经不习惯,太子妃又被关了起来,一面都不得见,到了离宫,连祖母都不得见了,只有一个婶娘常去看他,对杨宝盈更亲密起来。
杨宝盈哄不住秦昱,哄个孩子却不难,她往点心馅里调了些许曼陀罗花汁,拌成花馅果馅,做成孩子爱吃的甜香奶香味儿,刻成各样形状,每日带一盒去。
这些点心只只精巧,承吉自小便不缺这些,从来也不贪嘴,先只略尝一尝,自宫中吃到长清宫来,一天不吃反而想得慌,天天巴望着要见婶娘。
杨宝盈自己也陪着吃,可这饼儿做成两样,玉兔模样的有毒,燕子模样的无毒,她回回都只拿一个燕子形的吃着,吃完了把点心盒子一并带走。
承吉口渴困倦的时候越来越多,吃了点心便要喝上半壶花蜜调的汁子,太监宫人只当是小儿欠觉,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他越睡越多,吃的也越来越少,跟着脾气也越来越大,太监宫人稍有不如他的意便大发脾气,抱他的小太监,也不知挨了多少个巴掌。
可主子打奴才本就是寻常事,人人都道太孙脾气越来越大了。承吉先是对着宫人发怒,跟着又对太傅发怒,不论是太监宫人,还是母亲婶娘,都说他是天下主,奴才对他下拜,师傅也一样对他下拜,他甩手便把墨砚扔到太傅身上。
小儿力薄,自然没有砸疼,可太傅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衣上沾了一襟墨汁,往正元帝殿中去,请求辞去太傅之职。
正元帝大发雷霆,斥责宫人们不曾照料看顾太孙,不顾自己正在养病,把承吉接进来,依旧住在正殿的西偏殿中,如此一来,杨宝盈便不敢去给承吉送点心了。
可承吉已经吃惯了,杨宝盈不去,他便自己去找婶娘讨着吃,依旧还是日日困倦,有一日背书给正元帝听时,背了前一句就忘了后一句,正元帝提点他,他竟发起怒来,跟着就连前一句都忘了。
正元帝在他的身上倾注多少心血,而他不过是个五岁小儿,此时就已经任意恣行,敢对着祖父发怒,正元帝难得对他瞪起眼来:“混帐!你打了太傅不算,还要打我不成?”
太傅年老德高,到底是个读书人,正元帝虎目一瞪,依旧威风凛凛,承吉哪里见过这样的祖父,他身子一抽惊厥过去。
王忠赶紧抱起他来,正元帝也不意这个孙子竟这么胆小,急宣太医,太医摸过脉案,伏地磕头不止:“太孙这是中毒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