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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永安城的日头太足,人心太深。李宛思初到太子府时,排场阵仗全无一丝动静,府中好似没有这个人一样,在众多女眷中显得毫无存在感。平日里李宛思甚少出门,和别的女眷不相往来,今日难得她出门走走,往常听见他人说起自己的闲话时,总是不动声色。方才好似听到了张暨白的名字,她心头一震,她所认识的张暨白绝不是流连青楼之辈,那些娼妓怎能配上他的法眼,替青楼女子赎身?还接入府中,根本不可能!
她朝那边的莺莺燕燕望了一眼,并不施礼。近些年送到太子府的女眷数不胜数,太子照单全收,却一个也没有给予名分,不论家世身份贵贱,在府里不分高低,都按照侍妾同等待遇,日后太子若登大宝,分封后宫时才能得知自己的位份。
此时太子党与晋王党暗地里各自聚结势力,虽然暗潮涌动,却是泾渭不明的状态,此时,各家送给太子的女眷有可能是要缔结姻亲,也可能是晋王党暗伏在太子身边的眼线。以太子深渊般的心思,绝对不会轻信她们之中哪一个。
李宛思深知自己眼下要做的可不是早早就参与争宠或者暗自集结势力,在太子身边,她有她独到的作用在。她也坚信一切都依计行事的话,两年内太子必定登上皇位,而新帝登基后必然会给她个足够高的位份,但她也绝不是皇后。之后,她便在深宫内孤苦伶仃直至老死。想到自己的未来已经被步步描绘完整,此生再无他想,李宛思随即走出那后花园,回房去了。
进了房中,李宛思独自取了件长褂披在身上,北厢房荫凉,而她的身子自幼是受不得寒的,之前都是那人在她身边悉心照料,如今没有了体己人,全靠自己来照顾自己,进府这么多天,她还未见过太子,太子可会如张暨白一样对她体贴备至么?她与太子的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怕是不会有任何恩爱缱绻了,想到自己几番绸缪竟然无法掌握自身命运,李宛思内心一阵悲凉,水晶般的泪珠滑落,滴在地上,碎成几片。
她接近张暨白的目的就是拿到张家手中的那块昆山玉,百般绸缪直到张家二老病故,昆山玉的隐秘才水落石出,得到了昆山玉,尊主大人的任务完成,她便抽身撤离,太子身上第二块昆山玉,她也要拿到!心念及此,她拂去泪痕,坐在梳妆台前,拿出尊主给她的小药瓶,服下一粒瓶中丸药,李宛思脸色立即光彩照人,比之方才五官不甚明晰的她不知好看了多少倍,梳妆打扮起来,对镜自赏,拿捏了几个妩媚眼神,李宛思也是可以婀娜多姿的。
对于不同的男人,她有着不一样的手段,对于太子这样攻于心计见惯了天姿国色的男人,李宛思内心已有一番部署,这块昆山玉在她眼中已经是囊中之物。
话说那钩月楼中卯月银钩的艳名可是名冠天下,这对尤物一个有着中原女子的优美柔情,浅笑嫣然中有如解语花般在一湖春水中亭亭玉立,另一位则是西域美人的泼辣奔放,腰肢曼妙的野性好似灿烂的蔷薇在荆棘丛中惹人冒险流连。此双璧一出,钩月楼便一跃成为烟花风月之地之首,连钩月楼这名字也是为她俩而改。
当年钩月楼还是一暗馆时,鸨母王妈妈只能借幌子扯扯不入流的事,后来买卖渐渐做大,一日大清早在门口捡了个娃娃,拆开襁褓竟然通体白净秀美,眉目清秀万里挑一的女孩儿,王妈妈就带在自己身边从小调教,因为捡到她是卯时月牙儿还挂在天上,就起名卯月。
与卯月自幼在王妈妈手里受调教不同,银钩是西域女子,随来使进贡途中失散了误入钩月楼,因为容貌绝美半骗半哄被王妈妈留了下来,西域女子与中原女子不同,她们没有太多礼教束缚,西域男女结合完全出于感情,一眼看上就热辣的认定,女子也可以主动追求男子,要是感情淡了也不纠缠,另觅他人干净利落。
银钩不会中原文化,舞技却超凡脱俗,柔韧之中有刚猛力道,配上西域衣饰极为诱人。王妈妈宽待银钩,很多大事小情上面颇为看中银钩的意思,近几年卯月银钩成了王妈妈的摇钱树,直到银钩下落不明,王妈妈坏了招牌,否则她二人的极致之美不知道要盛放到何时。
卯月进张府也半年有余,虽然出身卑微,举止仪态却全无失礼之处,待人接物自有一番通透。平日只简单利落的梳个单髻,她偏爱雕工精细的翠绿玉簪和银簪子,脸上妆容淡淡的,白皙透亮的肤色有如美玉,长眉入鬓,凤目流转,脸上好似总挂着笑容。
卯月每日与张暨白或唱词、或对诗、或抚琴,时日长了,府里家丁丫鬟见识了卯月才学,都不由得暗暗敬佩起来。卯月这一身的风雅干练,哪里像是出自烟花之地的?说是出自大家的名门闺秀也不为过。张暨白见她通情达理颇识大体,渐渐府里的家务琐事也交给她打理。张暨白速来宽厚心软,府里多是服侍几十年的老人儿,管教下人多有不足,行事多了些拖泥带水,而她处理起来则有条不紊,管教恩威并施,府里上上下下做事都勤快了起来,并且也都心服口服。
张氏宗族的几位表亲们起初听说张暨白为昔日花魁卯月赎身并接入府中,本是极力反对的。七姑八姨们先后登门,张暨白紧张的立即在列祖列宗排位前立誓明智:此生绝不会娶卯月进门。这才让张家长辈们放下心来。她们又见张暨白自卯月进府后精气神也回来了,绝不是昔日那个伤心欲绝茶饭不思的颓唐公子样子,之前的情伤抚平了好些,倒也放心收留卯月。
张暨白到底是老成持重,这等大事上分寸拿捏的好,他心里再依赖卯月,也是记挂着两人身份的悬殊,卯月也从不计较名分的事,以她这等出身,有个好归处已经是上苍眷顾,再者卯月心里明白,就算张暨白纳她做了妾侍,也比丫鬟的身份高不了多少,还不如在张府半是主人半是客这样,他日离去也不带累赘牵挂,对她而言甚好。
所以卯月一直本分守礼,从不计较太多,日夜耳鬓厮磨情义渐深,张暨白反倒愈发觉得对她有所亏欠,越来越将卯月当做亲人般照拂。
这一天暨白与卯月正在花园指导下人移植贡菊。
小厮突来传道:“公子,有个拿着聘书的女子来找您。”
“我张府的人,可不能背信弃义”心念一至,张暨白转头道,“拨十两银子给他们,速速回家去把婚事操办了,允假半月。”
“…”小厮感到事情要不对了。
“公子,那女子说,聘书是白家帮您主婚的。”
“哪个白家?替我主婚?”眉头紧皱,心道这厮愈发不会说话。自己何时做了签过聘书。
“白氏有永安一支,南定一支。都是开国功臣,名将之后。”卯月闻言插话道,“想不到白府与张家也是世交。”张暨白看了她一眼,并不搭话。
“公子,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那聘书上面还有您的印信呢!”
自家府上的印信,下人们绝不会认错,依律例,伪造印信可是大罪,而张暨白自己从未听说自家与白氏有往来。暨白带着一腔疑问和卯月快步去了大堂,早些时候方见南已被引入,正在大堂等待张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