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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豫道, 料你已知合心蛊之事, 来将朕挫骨扬灰……自古帝王生性多疑, 朕也不能免俗……合心蛊解法附在其后,你若是去看, 便是同意盖上棺椁,放朕一马, 朕知你是言而有信之人。
昭游自小失母,命单福薄, 朕无能昏庸, 无法保护他们母子。料想你如今二十又七,留昭游一命,就让他活到二十七如何……”
铜片上密密麻麻刻着小字,楚昭游举着火把照看, 眼睛越看越花。
他闭了闭眼,酸涩的眼眶猝然变红。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将巴掌大的铜片捏成了纸卷, 指节泛着清白, 颤抖着抹了一把眼角。
地宫里安静得能听清银针落下的声音, 楚昭游吸了吸鼻子,忽然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看了铜卷之后哭鼻子了。
楚昭游哽着嗓音道:“陆将军,请帮朕销毁铜卷。”
陆淮善接过顶头写着“萧豫道”的铜卷, 其它字眼已经被楚昭游揉成一团,剩“合心蛊”三个字露出来。
陆淮善无意探究,将铜卷握在手心搓成密实的小团, 再扔到地上,刀背猛力一劈,火花迸闪,铜卷表面顿时变得浆糊一般看不出原样。
楚昭游盯着那一闪而过的火花,像是燃在他心头灼烧肺腑的怒火。
老皇帝在他心里原本只是一盏牌位,朝中无人议论先帝,但很明显,先帝皇帝当得不怎么样。
看完铜卷,楚昭游发现,他人品也不怎么样!
以为在铜卷里求摄政王饶他一命,他就会感激涕零吗?
错了!
楚昭游红着眼睛,朕不仅不感动,还很恶心。
再冠冕堂皇的话也掩盖不住行为上的无耻!
给顾命大臣下合心蛊,卸磨杀驴,怕事情终有一天败露,萧蘅把他开棺鞭尸,于是把合心蛊解法随葬,要求萧蘅看完解法把棺盖合上。
这时候又假惺惺地说什么“朕知你言而有信”,绑架萧蘅停止复仇,早有这觉悟为何还给人下蛊!
可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先帝机关算尽,算得到萧蘅没来鞭尸,地宫却被盗墓贼炸了,尸骨身首分离吗?
楚昭游右手虚虚在小腹上抚过,攥紧成拳头。
先帝说留他到二十七岁,楚昭游二十七时,正好是合心蛊第七次发作的一年后。
萧蘅发作七次后,全然痴傻,无药可救,也就是说,萧蘅最多在第七次发作前,掘墓开棺,找到解蛊方法,若是超过这个节点,萧蘅彻底落败,先帝安全了。
为什么先帝一定要找借口,不惜拿着楚昭游的生母卖惨,也要让楚昭游活到萧蘅解蛊最晚期限的一年后?
他为什么笃定萧蘅能接受他的求情?
后者楚昭游不知道,前者的答案……就在解蛊方法里。
先帝不仅算计萧蘅,一计不成,还要算计他的后代!
合心蛊解蛊方法特意强调,阴阳蛊合二为一,那啥一次不够,至少要很多次。
可是按照老头给的办法,一次就够了。
先帝这是生怕楚昭游怀不上!
他预计萧蘅最快在第一次发作后,察觉到不对劲,开始寻找解蛊方法,最晚在第七次。所以楚昭游一定得活到二十七岁,有足够的时间生下孩子。
就算皇位被萧蘅夺了,萧蘅的下一代也要留着楚氏的血脉。
先帝打得好算盘,萧蘅知道被算计之后恼羞成怒,不会放过罪魁祸首的儿子楚昭游,但虎毒不食子,楚皇孙一定会被留下。萧蘅和皇孙之间,隔着生父楚昭游这个嫌隙,若是孙子与父亲萧蘅不合,将来光复大楚也不无希望。
萧蘅为大楚殚精竭虑的这一生都充满先帝的算计。
楚昭游愣愣的想,他可能好心办了坏事,间接促成了这一切。
他也没问过萧蘅,到底是想一干二净地死去,还是为了活命,如仇人所愿,萧楚血脉混合永远纠缠不清。
他不小心帮小黑做了选择。
可楚昭游盯着先帝的棺椁,心想,萧蘅应该宁可选择前者。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或者,玉石俱焚。
地宫里气氛太过窒息,楚昭游往外走去。
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朕帮萧蘅解了毒,萧蘅不记得是谁帮他,只管恨着先帝就好,不用纠结痛苦。
至于孩子,楚昭游冷笑一声,就算在这列祖列宗长眠的皇陵,他也照言不讳——
江山传到先帝这样昏庸的皇帝手中,早该亡国了!
他会生下孩子,但不会如先帝的愿。
他又不是真的皇帝,姓楚的江山能不能传下去,关他屁事。
楚昭游痛快地想,或许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才会让我穿过来,先帝都成一把骨头了,不服诈尸。
……
一码归一码,盗墓案还是得查,搞不好就要在这里长住,家里有小偷不抓,以后继续炸上上个皇帝的地宫,睡都睡不安稳。
楚昭游在地宫里把早膳吐完了,出来又抓紧吃了一点面条。
“把守陵人带上来。”
陆勃奉命押三个守陵人,各个戴着镣铐,神情放空。
“把镣铐解开吧。”岁数这么大,带不带都一样了。
楚昭游问:“三位老人家都听不见是么?”
老人浑浊的双眼睁了睁,他们不认识楚昭游,但这身龙袍天下没人不认识。
“陛下、草民叩见陛下……”
“你们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守陵,有没有人参与修建先帝的地宫?”
三人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楚昭游。
陆勃代为回答:“七年前,摄政王宣布缩减开支,大部分人都离开皇陵另谋出处,只有这三人无处可去,留了下来,是先帝在位时,宫内伺候的老太监。”
“七年不曾出山过?”
“据外面的小河村村民说,是这样。每隔三天,村民送一些衣服吃食进去卖,皇陵开支虽然缩减,但也足够这三人生活。”
楚昭游:“赵金,你去看看他们是被震聋的,还是中毒,抑或是年老所致。”
“回陛下,中毒。”
如此大批量的炸|药,运进地宫没人发现。爆炸的巨响小河村的人也听见了,歹人偏偏多此一举给这三个人下毒,掩耳盗铃吗?
楚昭游命令陆勃把三人收监,择日再审。
“陆勃,陪朕去小河村看一看。”楚昭游话音刚落,外面下起倾盆大雨。
赵金道:“陛下,雨大风寒,不如等雨停了再去。”
楚昭游担忧道:“这雨来得不巧。”
无论运炸|药,还是往外运陪葬品,都是有分量的东西,不可能没有留下脚印。这雨一下,可就难找到了。
陆勃:“今早已经派人查过,没有明显的脚印车辙,盗墓贼似乎武功不低。”
楚昭游一挑眉,这样啊,那好像什么时候查都行。
他本来就不急着查,看完先帝的铜卷,就更不着急了。
“雨下得大,给三位老人家找个舒适的屋子关着,被褥也给备上。”
“陛下仁慈。”陆淮善探完地宫出来,得出了与陆勃一样的结论,盗墓贼武功不低,或者说行事小心从容,打扫过现场。
陆淮善目光在赵金身上扫过,眼神一深。
年轻人到底还是年轻,以为在地宫光线阴暗,加上全是自己人,方才阻止楚昭游摸尸骨时,下意识看向了他的肚子。
但在外面,赵金就从不曾露过马脚。
陆淮善摸了把胡子,这里面有文章。摄政王大张旗鼓找恩人,信物却在楚昭游手上,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两人失踪的那三天,陛下救了萧蘅。
萧蘅对先帝的态度,以及铜卷上写的他的名字,足以说明,是先帝挑起矛盾,怕被萧蘅死后算账。帝王多疑,陆淮善几乎能猜到,无非就是下毒等见不得人的手段。陛下看完就销毁铜卷,证明他知道里头的事,结合虎符和那包药粉,陆淮善猜测楚昭游已经帮萧蘅解毒。
然后呢?关肚子什么事?
陆淮善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提醒道:“贼人未抓到,今晚老夫会加强巡逻,陛下早些休息,勿受了凉。”
楚昭游:“陆叔叔也是。”
晚饭过后,皇陵突然响起一段戏词,唱的是京城百姓十年前最爱听的《四郎探母》。
陛下好唱戏,大家都多少知道一些。
虽说在皇陵唱不那么合适,但结合戏词内容,龙威军纷纷觉得情有可原。
四郎探母,陛下今早地宫探父。杨四郎战败投敌,忍辱负重,咱陛下面对虎视眈眈的摄政王,处境同样艰难。
陛下真是大孝子。
楚昭游唱完,气息有些不稳。他坚决不认为是自己荒废旧业,肯定是因为怀孕了。
“如何?”
陆勃在门外道:“如陛下所料,三人中,有两人有反应。”
守陵人生活枯燥,七年不曾出山,楚昭游故意唱京城十年前流行的曲目,木头人都能听进去两句,有没有偷偷在听戏很明显。
没有人能抵挡朕唱戏的攻击,摄政王都不行。
楚昭游愉快地躺下,“你去休息吧,明日再做打算。”
华灵山还在下雨,一道黑影急速前行山中,鬼魅一般在皇陵屋檐上潜伏。
不一会儿,他似乎看准了某间屋子,趁龙威军不备,顷刻间翻窗而入,带进一阵寒凉的雨丝。
楚昭游在皇陵睡得浅,立刻被那阵寒意惊醒。
他睁开眼睛,对上了靠近床边的黑影。
萧蘅动作一顿,故作镇定起身,把窗户和大门都关死。闯进来的那扇窗让他一着急掰坏了,萧蘅只好挪了一张桌子挡住。
小东西平时不是睡得很死么?
“别叫。”萧蘅低声威胁。
楚昭游惊魂未定,朕可以不叫,那你锁门窗干嘛?还拿桌子挡?
陆淮善不是说好加强巡逻,摄政王进来的也太轻易了吧?
他转了转脖子,觉得摄政王的眼神很像要把他关在这里一辈子。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皇陵剧情?
来干嘛?
大半夜的,摄政王为了强行走剧情,正在不受控制做出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