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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面对父亲都会带点敬畏,尤其刚回来就吃了当头棒的书御。我爹爹病了,我应该看看他,可是他没让我来,那我到底要不要进去呢?会不会被丢出来?所以他就默默的停在了窗沿下。
唉,毕竟他和衍哥儿都是召唤兽待遇。父亲哪天百忙之中忽然想起来了,就会让人把那啥啥抱过来看看,平常好像总是爱搭理不搭理的。
话题回到现在,书衡看看搓弄指头的书御,又朝屋里看看,那里面有点异样的安静:“爹爹应该在睡觉。”
“没有,”书御摇头:“我刚才在廊子后面看到秦王殿下进府了。”又想了想道:“他是从后门进的。已经进屋有一会儿了。”
书衡当即想到难不成刺杀一事查出结果了?她携了书御的手:“我们进去。”
书御有些犹豫,天真的问:“大人谈正事的时候,我们不是要回避吗?”
书衡笑道:“不当紧,正事会到书房里谈的。大约秦王殿下也是奉陛下的命令过来探探,毕竟刚回京就病了。”
书御这才放心。书衡拉着他跨过略高的门槛,却见到王曲正在外间喝茶,常玉在一边侍立。王曲见到书衡便笑称县主,书衡忙道不敢。她转过一架屏风,轻轻叩了叩木框,这才走到了里间。刘旸果然在此,他就坐在南窗下乌木圆雕四季海棠的大圈椅上,袁国公却披了件莲青色缎面暗灵芝纹大衫坐在另一边,颇为随意的靠着椅扶。
书衡莲步轻移,依规矩请安:“秦王殿下。”
刘旸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伸手:“请起。县主不必多礼。”
书衡笑了笑,瞧他杯盏已空,主动续上一杯,双手捧起:“谢殿下当日搭救。”刘旸当即接过去,笑道:“原是陛下的命令,不必谢我。”
“秦王大表哥。”书御对多年不见的父亲还有点陌生,反而与见过不少面的刘旸更熟悉一点,他笑出六颗大白牙:“我可又见着你了。”
刘旸也笑了:“有没有想你姑母做的鱼”
“倒是想四表哥的狮子。”
“去年上元节,你藏进去扑腾的那个?”刘旸笑道:“还没玩够。”
“衡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田猎不有趣么?”袁国公轻咳一声,问自己平日颇为贪玩的女儿,声音略带些喑哑。
书衡走到他身边,把茶盏里的冷茶泼掉,重新倒上热的,笑道:“那倒没有,只不过是我的好朋友董音不在,琴表姐又去寺里祈福了,玉莹爱骑射顾不上玩,申姐姐嫁了人,其他女孩子又不大熟,所以没意思。”
“你那琴表姐说给了申家老大,申家家业小人口多,怕是有不少烦心事。”袁国公笑了笑:“你可以常去找她说说话,就当散散心。”袁国公淡淡的抿了抿唇,笑容透着倦怠。
只怕婆婆难伺候才是真的。书衡心知肚明,忙笑着答应:“那是自然,她新婚我未到场,如今可得好好带一份礼物过去呢。”
“书御没有睡午觉吗?”
御哥儿原本规规矩矩端端正正的站在一边,小脸板的很严肃,见问才答道:“回父亲的话,我到了立夏才睡午觉呢,如今才是芒种。我不困。”
刘旸听了笑道:“这倒是实情,这小孩儿习惯好,作息规律的很。”
袁国公也笑了:“贵妃教养的好。”
“不晓得他哪里来的这么大规矩,袁妃当初哄小四睡午觉可是费老鼻子劲儿了。”书衡当即给书
御一个大大的拥抱表示夸奖。某人的黑历史,她可是清楚的很。
田猎场上,正在研究一只鹿的四皇子阿嚏一声,揉揉鼻子。站在一边甘玉莹正念叨着:“你那箭矢在后退上,我的箭却在脖颈上,这鹿应该是我的。”见状诧异的问道:“我身上也有味道吗?”
刘昀诧异:“这话从何说起。”
甘玉莹颇为不悦的拿手帕擦汗,露出红扑扑红霞在晕的一张脸:“是你的好姐姐呀!不晓得她用什么香料,每次见面,都害我打喷嚏!”
静安公主和甘家大小姐处不大来这件事四皇子略知一二。按理来讲他应该护着娘家人,不过皇宫生存的经验告诉他盲目插手女人间的事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只是摸摸鼻子:“你身上没味儿,大约是灰尘吧。”
甘玉莹柳眉倒立:“你这话什么意思?”
四皇子更诧异,怎么莫名其妙就生气了?
甘玉莹气的直跺脚:“你这是侮辱我吗?我三哥说女孩都会有女儿香的,你竟然说我没有味?!”
甘三总是取笑自家小妹不像个女孩子,以前听听也就算了,如今情窦晚开的甘玉莹却变得敏感起来了,无故的四皇子躺了枪。他无奈的挠挠头:“好吧好吧,甘大小姐,这鹿送你了,算我道歉。”
“什么送我,这本来就是我的。你的箭在腿上,它受了伤还能跑一段儿,说不定还要再补上一箭,我这箭插在咽喉是一击毙命!”甘玉莹更急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说不懂事的小四很无奈,纵然你是帝国神将的孙女,也不能这样跟皇子讲话,到底是谁不懂事?但很显然,他若是追着这个问题说下去就是真不懂事了,当场十分明智的举手投降:“我送你枝箭,你别再跺脚了。”
甘玉莹上下扫他一遍,很大方的一甩手:“我不跟年纪比我小的人计较,你自己留着吧。”说罢,十分潇洒的抬腿上马,绝尘而去。留下四皇子颇为无语的愣在原地:到底是谁不跟谁计较。少女你有这得罪人还毫无自觉的性子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话头牵回眼下,袁国公皱眉啜了口热茶,还在打量自己儿子,“我早上的时候,看到你打拳?”
书御眼睛一亮,“是的,在昭仁宫的时候,四表哥教我的。”
袁国公举杯起来看到自己袖口里苍白的手腕,又看看御哥儿红润健康的面庞,暖意袭上心头,笑道:“干的不错!”
书御故作沉稳的小脸上立即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开心。嘴角弯弯的笑容镶嵌在带着婴儿肥的圆圆的面庞上,顿时萌翻了一票人。这么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生命,袁国公摸摸他的头,掩袖咳嗽一声:“去吧,不必在这里站着,这里都是药味儿。”
书御脸都红了。
刘旸看到这一幕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笑着起身道:“不打扰袁公,我便告辞了。”
“送殿下。”
“不必不必,切莫劳动。”刘旸十分谦让。书衡当即道:“爹爹歇着吧,我去送殿下。”
走出荣华堂,进入二院,书衡笑道:“有劳秦王特意来这一遭儿,辛苦辛苦。”
刘旸略带些好奇:“应该的。也是陛下的意思。”
“今年刚从南方回来,气候骤变又一路奔波,比往年要严重些。不过我们都习惯了,大约吃些药仔细调养就会好了,倒不是什么让人操心的病症。”书衡笑道:“倒是那日的水寇,可查出什么结果了?”
“自然查到了。”刘旸摸摸下巴:“查到了一个所有人都会满意的结果。”
书衡瞳仁中的光亮立即熄灭了。
“只是普通的水寇么。大夏的水路真是不太平,官路都有胆大包天明火执仗的打劫。”
刘旸看她义愤填膺忍不住笑了:“你就这么肯定幕后有黑手?”
“便是没有更黑的黑幕,那些贼寇也定然是与官府有勾结的,蛇鼠一窝,否则,哪里敢这么猖狂?又不是天高皇帝远。”书衡恨得只咬牙。
“当初被人在马饲料中放毒蝇簟也没见你这么生气啊,我还以为你又要躲乡下去了呢。”刘旸仿若不经意的打量她一遍:“长大了呀,荣宜县主。”
书衡怎么听怎么觉得调侃意味浓浓,两辈子加起来都快四十了。唉,只能说思考和处理问题的方式很大程度上与年纪无关,跟阅历有关。
刘旸双手负后,站姿如松:“袁荣宜,我有些好奇,你若是知道了哪个人在背后陷害,那会怎么做呢?”
“交于有司。”书衡当即说道,尽管这是个特权社会,但她法治社会出身的她有自己的原则:“谋杀罪,或者教唆杀人罪的刑罚都不轻吧?”
“重则斩首,轻则流役。”刘旸笑道:“可惜,很多事情不是明辨是非就可以的。我倒可以告诉你,当日在马饲料里动手脚的,大概有了人。”
书衡惊异的看着他:“你帮我查了这件事?”
“我总不能看着自己舅舅受牵连。”
“那人到底是谁呢?”
“还是你不算陌生的一个。只不过我刚讲了,有时便是明辨了是非也没用。多说无益,你只管往超品贵族身上想。”
超品贵族?书衡不大热衷交游社圈,她接触的人人少,朋友只有几个,因此也分外珍惜。得罪人的机会自然更少,当初是范围太大不好筛选,但这么说的话,对象大约只有两个张蝶衣的姑母丽妃娘娘,再有就是南安郡王妃。
张丽妃的可能性要小些,毕竟当时张家前脚刚挨了申斥,正风声鹤唳,若是书衡后脚出事那报复的嫌疑就太大了些。南安郡王妃?书衡当初上元节是让这位尖酸的妇人下不来台了。她竟如此狭隘疯狂?
书衡有些难以置信,她伸出手指轻轻指指南方,刘旸点了点头:“虽说那喂马的仆役当时便自杀了,但随后我便去打探那段时间他身边有哪些人靠近,要知道那种满腹牢骚志大才疏以为全世界都欠着自己的人其实很讨厌,那酒鬼的人缘很差。事无巨细的查一查,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
书衡一时愣在那里。一言不合就要害人性命,这是多么的疯狂?
“一则没有切实的证据,二则郡王府门楣犹在,你如何诉诸司法?”刘旸颇为好笑的看着她:“如今郡王爷不做事,泯灭了心志赋闲在家,那就意味着要触怒龙颜也不大可能了,他们会这样撑着架子熬下去,却不大可能被一棒子打散。所以,你能如何?”
书衡抿了抿唇:“我记下了,谢谢殿下提醒我。”
那一瞬间的坚定刘旸并没有忽略,他笑了一笑,迈开大步,长腿生风:“不必送了好县主,你请回吧。”
今日注定多事。约莫傍晚时分,袁夫人神色匆匆的回来了,面容很是有些凝重。在练字平复心情的书衡立即过来请安,却不料得知了一个让她更加无法愉快的消息。
忠义伯老太太果然还是看上了她。
一大早忠义伯府派婆子来通知老祖宗病的厉害,想念孙女的很,要她回府看看。袁夫人自然紧张起来,带了好参好灵芝一堆珍稀药材往那府里去。鬓发如银的老人果然不大好,面色有点紫青,埋在锦绣堆里愈发显得苍老而憔悴。眼睛也有些浑浊了,看到袁夫人便颤颤的伸出了手:“小五。”
那苍老的手呈暗黄色,分布着点点的黄褐色的老年斑,皮肤松弛而褶皱丛生,绵软无力,好比老旧虫蛀带着陈腐味的绸缎。声音含糊不清,孱弱细微,仿佛嗓子里含着一口痰。袁夫人不由得悲从中来,几欲落泪:“小五来迟了。”
她年幼时性格火爆张扬,又容易冲动,连生母都不喜欢她,也就这个慈悲的老太太还如带孙女一般对她,便是骂便是罚跪挨戒尺也还是一样的疼她。老太太明白事理而又处事公允,否则当初那么多人下舌头下眼药,说不定她真要被圈进庵堂了。
“怎么忽然就这么严重了?”袁夫人悄声问身边的妈妈。
那长年伺候的老人擦了擦泪告诉她,老太太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但前日太太和三太太又吵起来了,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
忠义伯府人口多,摩擦是常有的事,明里暗里钩子不知多少,这也是袁夫人近些年不大回娘家,也不大热衷招待忠义伯府的原因。一不小心就是麻烦。单是过个年预备小孩们的压岁钱就得二十多份,稍有个不留心便会有人说偏心闹意见,想想也是头大。但这次闹得这么厉害,自然不是为着宝石衣服什么的。
再一问,却发现果然不简单,三太太的大媳妇流了产,说是大太太的小媳妇气的,大房自然不依,这个锅她们怎么会背?当场鸡飞狗跳。再仔细问起来,却发现长房的小儿子有着自己兄弟不便宜,却把好好一个职位谋给了妻弟,顿时吵的更凶。一个骂对方白眼狼,使着官中的钱,肥羊肉只会往别人窝里送。小媳妇岂会容让?当即红了眼圈哭着要回娘家,我是外人!我嫁进来侍奉婆婆料理家务,含辛茹苦不抱怨,如今还是外人一个?
三太太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带着刚流产的儿媳一起上阵,先哭自己命苦福薄不招人待见,又哭自己可怜的孙儿无缘得见。
战斗规模迅速扩大,连小姐们都一个个红了眼框。一个说本该自己得的衣料子被别人拿了,另一个立即叫嚷上次发头花几个姐妹可是你先选的。
吐沫星子满天飞,唇枪舌战真热闹。年岁已高的老夫人当场气的浑身乱抖,不消一会儿就晕厥了过去,慌得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汤,只闹了个兵荒马乱。
估计人年纪大了多年养尊处优,原本就有些三高问题,待到终于再次醒来,老太太已是胸闷气短,喘起气来像拉风箱了。太医也委婉含蓄的表达了料理后事的意思。
袁夫人本来就不是好相与的,听闻了经过,二话不说,给了两个小媳妇一人两个耳掴子。两个太太一个是娘一个婶不能动,但当了这么多年定国夫人的卫五已经不是当初的卫五了,再加上国公爷的骄纵放养,多年商场历练,行事果断迅猛,威势大增,比当年大有过之,放下脸来,黑云压城,连她亲娘都害怕。
那两个耳刮子扇的很明白,有一个就是替长辈挨的。一个好好的伯府闹成了什么样?袁夫人也是心寒。
多少豪门垮于内斗?便是定国公府,若是当初四房人口都是精诚团结拧成一股绳,那又如何会有夺爵之险?袁夫人只觉得脑门微微发凉,幸好幸好,伯府人口实在多,人渣虽多,人精更不少,只盼荣华能够长久。大太太近些年行事愈发不像了,而这个娘又自幼不喜她,她的劝谏听不进去,劝化还得靠卫四舅。
却不料她这边正气愤正心寒正替老太太不平呢,那边病榻上虚弱不堪眼看下世的老夫人气若游丝的开了口。这一开口,就好比一盆凉水,直接浇醒了袁夫人差点因为心痛和气愤而差点智昏的头脑。
纵然她老人家语音不轻,口齿含糊,呼吸吃力,但意思却还是表达的很明白。大约是咱们伯府里我的某某孙子肯学上进十分不错,年纪也刚好。外孙女衡儿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不如咱们亲上做亲,也省得骨肉情分淡了。
袁夫人立即就醒了神。我的衡儿自然是好孩子,您老选的那孙子也不错,可我的衡儿那么“美好”“仁慈”“善良”“纯洁”她连个混蛋点儿的人都没见过,啥龌龊的事都没经过,嫁到这里,还不让人生吃了?且不说妯娌,单长辈就一大堆,她自幼被我捧着宠着,没受过一丝儿委屈,怎么可能伺候别人?
袁夫人当场就哭了,捶床大哭,一边哭一边骂:“哎呀,我的个老天爷呀,我可怜的老祖宗,小五当初见你还有说有笑,咋一转眼就着模样了!我恨呀,我恨得要了那些小贱人的命为您添寿!那些黑心烂肺,满嘴巴仁义道德的孝子贤孙啊,来看看你们的好祖母,你们就这么搓磨老人家啊-----呜呜呜----”
袁夫人哭的好不伤心,闻者落泪,骂的好不痛快,人人龟缩。
然后老太太临终前说了什么?不好意思,我当时太难过了,没听清楚。
反正我没依,不算食言,当然,也不算不孝。
书衡得知了真相,才晓得自己那么危险,未来差点就在床榻边定了。阿弥陀佛,夫人威武!我对您的感激和热爱犹如连绵江水滔滔不绝。曾外祖母去世了,书衡还是很伤心的,在印象里那一直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如今却有了丝拐卖小红帽的影子,书衡的伤心中又夹杂了丝庆幸,这滋味相当复杂。若是袁夫人性子绵软些,或者愚孝些,那自己人生岂不是想想都觉得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