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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落英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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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云邪拼命逃窜,怎知身后跟了一队虎狼之兵,他受风皇鹰鹫重创,一路跌跌撞撞,竟是逃向皇宫!

    “大人………”一名锦衣卫看向顾青尘。

    “哼,果然是冲着千柳来的,娄嘉子!”顾青尘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撄。

    娄嘉子,梁金的新任国师,在众皇子夺嫡中力挽狂澜稳住朝堂。

    深宫内院,一群全副武装的锦衣卫自然不好进去,不是怕人追究,而是怕打草惊蛇。于是顾青尘点上三员猛将,令其他人原地守候,然后带着三人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那云邪一路摸爬,最后进了星辰殿。

    那是梁金历代国师所在。

    现在梁金老皇帝昏庸,众位成年皇子动作频繁,国师娄嘉子更是屡屡违禁插手朝堂,本来就算他们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也什么的,但是玄机阁的密信说蓬莱的目标是千柳!

    这就不能忍了偿!

    一将功成,尚需万骨来铺,更何况是帝位?仕途染血,成王败寇,这些顾青尘不想懂。但是敢打千柳的主意,他就无法忍耐心中的狂暴与嗜血,娄嘉子若敢自己露出马脚……那一刻,他必定露出獠牙,将他撕成碎片!

    “终于露出马脚了么……”顾青尘露出可怕的笑容,打了响指。

    三名猛将心领神会,一个前去通报消息,两个留下听从命令。

    然后,他们破开了星辰殿大门。

    顾青尘的笑容却凝固在那一刻。

    星辰殿的夜晚冷冷凄凄,植物摆成的阵法星罗棋布,年轻的国师一身青衫愣是穿出风流的意味。修长的手中白玉杯旋转,静静的立在原地,青衫单薄,俊眼修眉,笑起来的时候,像一轮暖烘烘的烈阳。

    “顾青尘,好久不见了。”他笑。

    顾青尘面色不善,目光从他身上,落到地上的尸体身上。

    领口一圈黑色兽毛,脸上覆着一张半面具,连右肩上的伤口都一点不差,正是刚刚逃进星辰殿的云邪。而今,他眼睛瞪的大大的,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剑身清澈如流水,剑柄上纠缠着一头玉龙,此乃梁金皇朝星辰殿代代相传的名剑,水龙吟。

    “此人夜闯皇宫,手持凶器,想来是刺客无疑,本国师便出手诛了。”娄嘉子抽出水龙吟,反手擎剑,对顾青尘笑吟吟道,“只是,还请顾兄三思,皇上虽龙体欠佳,朝中元老还在,勤王党亦未死绝,若是顾指挥乱来,本国师恐怕会很难做……”

    顾青尘看他很久,才冷冷淡淡的说:“我明白了,明天我会让人加强星辰殿守卫,请国师放心吧,来人,把刺客尸体拖走。”

    “不送。”娄嘉子笑吟吟道。

    “恩。”顾青尘懒懒的拱拱手,便带人退去。

    一出宫门,他就气的脸色狰狞。

    “壮士断腕,国师好魄力,比那当年那付清子强多了。”身旁的锦衣卫啧啧道。

    “大人,以那黑衣人的身手,就算受了伤,也不会被国师一剑穿胸。”另一名锦衣卫也道,“依我看,他分明就是国师的死士……”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那云邪会是南蛮那边的人,要是那边的人,事情就麻烦了。”顾青尘烦躁的揉揉头发,懊恼道,“管他去死,我现在烦的不是这个!”

    两名锦衣卫奇道:“大人,那您烦什么?”

    顾青尘有苦难言。

    南蛮与蓬莱有着莫大的联系,秘史记载,千年前南蛮与蓬莱出了许多修道成仙之人,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南蛮的灵气越来越来少,渐渐就与蓬莱断了来往,与世隔绝起来。

    千柳本身就是一个灵体,若是蓬莱让南蛮出手,自己的力量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她。

    可如今,那云邪偏偏死了。

    也没有办法得知他究竟是指什么人,敌人在暗自己在明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顾青尘恼的揪心痛,却不知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直至他离开。

    “锦衣卫指挥使,顾青尘……”娄嘉子轻轻摇摇头,“终究还是嫩了点。”

    “倘若千濯香亲自前来,你便说不了这风凉话了。”一个慵懒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娄嘉子转过头,对来人笑眯眯的说:“我牺牲了身边最好的一名死士,还是有口技在身的奇才,除非你再出手,不然没人会知道你还活着,云邪,现在你得到你想要的了……我什么时候能得到我想要的呢?”

    来人抬起头,虽是换了一身普通大内侍卫服,脸上却依旧覆着半张面具……不是云邪,又会是谁?

    “七天后。”云邪与娄嘉子擦肩而过,笑声低沉沙哑,“谢府。”

    **

    七天后,谢府。

    乃谢书贤与胭脂喜结连理的日子……

    谢书贤这段日子很忙。

    除了要忙公事,还要忙私事。除了要处理政务,还要派人营救胭脂的娘亲。

    为此他已经很多天都没合过眼,披衣而起,深夜伏案,一灯如豆,照亮他一身白衣和深锁的眉宇,他连胭脂出现在他身后都没发现,而胭脂却发现了他发间新生的银丝。

    “谢公子。”胭脂幽幽的声音响起,像轻拨一根琴弦,弹在良人的心头。

    谢书贤抬起头来,看见她将手中的青瓷茶盏递到自己眼前,眼眸低垂,欲言又止。

    “谢谢。”谢书贤接过就饮,温热的参汤下肚,因为坐久了而浑身僵硬的身体仿佛也随之活络起来,他放下茶盏,对她笑笑,“找我有事?

    胭脂略微踌躇了一下,待看他笑容温良,再看到他鬓角白发,终是心中一酸,下定决心。

    双膝一弯,胭脂朝谢书贤跪了下去,惊鸿髻上的步摇摇曳鬓旁,撞出一阵玲珑细碎的声响,展开的红裙层层叠叠,仿佛绽放的牡丹花。只见她双手向上交叠于额前,点着朱砂的前额轻轻碰在掌心,向谢书贤行足了大礼。

    “胭脂!”谢书贤大吃一惊,几乎想都没想便单膝点地,跪在她面前,双手扶向她柔弱的肩膀。

    “谢公子出人出力,救了胭脂的娘亲……胭脂无以回报……”胭脂任由他扶着,支起身来,踟蹰片刻,终是抬起头来,“公子,你还愿意要奴家么。”

    谢书贤楞在原地,然后,一抹红晕染上他的脸颊,他痴痴的看着胭脂,仿佛在看此生至高的梦想,乃至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扶着胭脂的手,因为狂喜而控制不了力度,乃至于越收越紧,仿佛一座爱上飞鸟的牢笼,忍不住想要将它紧紧锁进自己的身体中。

    “你,你答应我了?”谢书贤深深凝视着她,控制不了唇角的微笑,小心翼翼的问。

    胭脂看着他,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几动,才说出话来。

    “谢公子,奴家只想要报答你……”她苦笑道,“若你缺钱,奴家可以赠你百宝箱,万贯财,若你想要结识达官贵人,奴家可以为你牵针引线……可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除了奴家自己,奴家真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但即使如此,依旧是委屈了你,谢公子,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那偏偏是奴家没有的。奴家生如飘蓬,浮沉一世,早已忘了……要如何去爱一个人……”

    生如飘蓬,沉浮一世。

    短短八个字,从她嘴里说出,却蕴含了多少的苦。

    谢书贤忍不住心中一酸,将她拥入怀中。

    他抱的很紧,仿佛要将她身体里的苦难都吸到自己的身体里来。

    “不要紧。”他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不委屈么?”胭脂枕在他的胸前,眉宇间依旧是那种挥之不去的踟蹰,烟花易冷,她的身体被很多人抱过,但都是夜里来,天明去,所以越是温暖,她越是害怕,害怕若是轻易接受一个人,让他填满自己小小的心房,待他甩袖离去,她的整个心就会空空荡荡。

    “倒是委屈你了。”谢书贤紧紧的抱着她,笑道,“我这人,忙起来总是忘记吃饭,每天早起都找不到当日要穿的衣裳,买东西的时候也不懂讨价还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望胭脂姑娘不弃,嫁于在下,让我下半辈子不至于饥寒交迫而死。”

    胭脂噗嗤一笑。

    “这么多天,你终于笑了。”谢书贤像是松了一口气,温柔的望着她,带着老茧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从今天开始,你要多笑笑……忘记如何爱人也没有关系,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总有一天,我会重新教会你,如何去爱……”

    起笙歌,满堂琵琶与锦瑟。

    贺新婚,一夜吹起春风色。

    窗前贴喜字,谢府起新乐。

    酒香醉千客,满堂胭脂色。

    直到月兔悬空,胭脂枕在谢书贤臂上,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就怕自己一睁眼,便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长长的美梦,梦醒时分,她依旧躺在万花楼的床上,过着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荒唐日子。

    “胭脂。”谢书贤轻轻唤道。

    胭脂没有醒,她怕自己睁开眼,梦就醒了。

    谢书贤连唤几声,见她睡的深沉,便轻手轻脚的起身,朝外走去。

    不一会,外厢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胭脂皱了皱眉,睁开眼,看着那明烛摇曳的方向。她若记得没错,是夜新婚,谢书贤并未在外厢房留人,这么晚了,来的是谁?

    胭脂并不想贸贸然闯过去,只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着夜寒露重,谢书贤只穿一件单衣,委实让她有些心疼,遂叹息一声,拿起床边挂着的白色狐裘,轻手轻脚的起身,朝外厢房走去。

    “……谢将军,你干的很好,如今你跟顾青尘那厮交情甚笃,你那妻子又跟千柳有交情,那顾青尘护短小人,定会将你划到自己的派系之中,日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一个粗犷沙哑的声音传来,让胭脂的脚步定在门前。

    “不敢。”谢书贤的声音一贯恭谨清雅,“书贤不过是为陛下尽忠,为梁金尽忠罢了。若能铲除佞臣,还朝堂清净,书贤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嘿嘿,我却不信你没有一点私心。”一个阴鸷的笑声响起,“你那如花似月的老婆,不还是你靠奸计骗来的么?”

    一个谢书贤,三个陌生人,四人你一句我一句,将门外的胭脂听的手冷脚冷。

    他说:“谢小将,你好算计。两顶轿子,一顶将千柳送入虎口,引得那顾青尘不惜一切来护犊。一顶直接将那名满京城的花魁送进了闺房,从此谢小将独占花魁啊。”

    他说:“谢小将,你够狠。为了尽忠报国,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能狠得下手利用。”

    他说:“住口,不过青楼女子,哪里配得上谢将军,他日,孤重掌大权,定要以宗室帝女下嫁之。”

    胭脂站在门前,缓缓抬起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将喉头的哽咽压回肚中。

    我应该高兴,她对自己说,我证明了一件事……我证明了,我是对的。这个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可信的,在他们口口声声的爱慕之下,总是包藏祸心。一个男人若是对你好,定有所图,或是贪图你的美色,或是贪图你的钱财,或者是更意味深长的东西。

    我应该高兴,她对自己说,能被他利用,证明我有利用价值……无论如何,我报答了他对娘亲们的救命之恩,从此往后,便是一刀两断,我也不会有半点愧疚,恩怨两偿,从此陌路,他做他的将军,我做我的花魁,从此相见不相识,岂不是潇洒干净?

    胭脂,你应该高兴。

    你又一次,只属于你自己了。

    胭脂,你应该高兴……

    啪嗒一声,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地上,在冰冷的石阶上撞个粉碎。

    外厢房内的声音一窒,然后,四个人影先后而至。

    “杀了她。”为首少年长着一副讨喜的面孔,见人便笑,眼角弯弯,正是失势的二皇子。

    在他身后,两名男子白衣赤足,脸覆面具,皆是一副外族人的打扮,闻言齐齐一笑,看向脸色苍白的谢书贤。

    “她什么都不会说。”谢书贤看着胭脂,说。

    “杀了她。”二皇子看着他,笑。

    “……她什么都不会说。”谢书贤仿佛只剩下这一句话。

    “那就让她什么都不会说。”二皇子将目光投到一名白衣赤足的外族人身上。

    “好啊。”面具上画着一尾毒蛇的外族人随手甩出一根银针。

    “不要!”谢书贤不顾一切的扑向胭脂,却追不上银针的轨迹。

    那针刺穿胭脂的眉心,宛若一根银线,在她脑后拉的很长!

    胭脂愣愣看着朝她跑来的谢书贤。

    她的眼睛还记得初次相见,白色狐裘从他肩上落向她的肩膀,温柔的笑容宛若刺破夜空的光,强烈的灌进她的眼眸与心上,他给了她千金身价,她却没能给他一个旖旎的夜晚。因为亏欠,所以想要再次相见……只可惜,她已经渐渐看不见了。

    她的耳朵听到了他的呼唤,他的声音很好听,宛若新雪初落,说不出的纯澈美丽。青楼里听不到这种声音,太过干净,太过真挚,所以大家都喜欢他,可是他只喜欢呼唤一个名字,那便是胭脂,胭脂,胭脂……只可惜,她已经渐渐听不见了。

    先是视觉,然后是听觉,再来是嗅觉,身体的五感正在迅速消逝,宛若遇到阳光而消融的雪……

    我不想死!胭脂张了张嘴,喉头滚动着最后的声音。

    她忘不了残缺,忘不了老天爷对她的苛刻。她想要用最后的声音指天骂地,想要用哭泣的声音质问苍天,为何要给她这么一张丑脸,让她一生坎坷,受尽人间苦难与屈辱。

    她忘不了轻蔑,忘不了男人们对她的伤害,她想要用最后的声音诅咒那些伤害过她的男人,想要质问他们,一张漂亮的脸,就真那么重要么?美人做错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丑女做什么都只能得到白眼么?

    她忘不了欺骗,忘不了谢书贤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忘不了他的只拾落影不忍摘,也忘不了他的那声,你有我,更忘不掉他曾承诺……“忘记如何爱人也没有关系,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总有一天,我会重新教会你,如何去爱……”

    人生之苦,酸甜苦辣咸,但到了最后一刻,你只能回味一样。

    胭脂睁大眼睛,一边流泪,一边颤巍巍的伸出手。

    直到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忘不了残缺,忘不了轻蔑,忘不了欺骗……可也忘不了感谢。

    沸腾的感情随着生命力一起消失,胭脂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只可惜找不准方向。

    “夫君……”胭脂空洞的眼神寻找着谢书贤的脸。

    “我在这,我在这……”谢书贤将自己的额头触在她的眉心,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心有千言万语,最后,胭脂选择说出的四个字是,“我……不怪你。”

    胭脂生得卑微,所以要的也很卑微。

    爱她,就不要抛弃她。骗她,就骗她一辈子。

    人生对她而言只有无数的苦痛,就像一只被丢进泥巴里的包子,有无数人踩着那只包子过,而那偏偏是她最后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