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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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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景微虽然说了他一顿,但是后来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并没有抓住他不放,只是说道:“下次要记住了,这次就当我提醒你。”其实以前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他阻止杨氏只给自己做肉吃,青年也是看在眼里的吧。

    “嗯。”沈君熙从善如流地答道,他这次记住了。

    拎着空碗走回厨房,他立刻与母亲杨氏说起宋景微的意思,对母亲比划道:“媳妇说家里不缺钱,有什么好东西大家一块吃。”抿了抿嘴,他又比划道:“媳妇不爱吃独食……”吃独食就不高兴。

    杨氏也是这样想的,与儿子面面相窥地说道:“你媳妇那人……就是这样,其实心热着呢。”其实挺为他们着想,但凡有什么好的东西,从来不会自己独占。

    “嗯。”沈君熙羞愧地比划道:“媳妇说得没错,您和爹也要定时进进补。”二老的年纪都不小了,青年希望他们健健康康长长寿寿地。

    “晓得了,娘也不是不舍得吃……”杨氏讪讪道,其实还真是有点不舍得,不过每次都被儿媳妇说,也是挺不好意思的,她道:“回去跟你媳妇说,娘知道了。还有那啥,谢谢他。”

    沈君熙比划道:“我不说,我只告诉他你知道了,不帮你说谢谢。”

    杨氏瞪大眼睛,偏生儿子就是不听她的,假装在里头忙活,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哎……”他咋能这样呢?

    “您不是常说,咱们是一家人,不用道谢。”

    “可……你媳妇不还是谢来谢去的……”杨氏嘀咕道,她自然是没有道谢的习惯,这不是儿媳妇注重这些么,万一要是儿媳妇觉得他们没礼貌,那样就不好。

    “别跟他学,生分。”沈君熙比划道,帮母亲把碗筷垒好,放入柜子里。

    “算了,不跟你说。”杨氏想了一下,把他打发出去道:“去帮你媳妇看孩子吧,别跟这儿碍手碍脚地。”

    “……”沈君熙很习惯这种落差,反正最近的一年半载都是这样,他到哪儿都不受待见。

    回到屋里,兴许是笨笨醒了,他瞧见宋景微抱着孩子在屋里转来转去,倒是没听见宝宝哭。

    “嘘……”宋景微偶然看见青年,示意他小声点儿进来,他压低声音道:“刚刚睡着,我再抱一会儿。”

    沈君熙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靠近,想看看宝宝的小脸蛋。他看见笨笨的眼睑下面还挂着泪珠儿,比划道:“刚才哭了?”

    宋景微轻轻拍着笨笨的背部,回道:“尿了,现在还没换上新尿布,等他睡熟了你来。”

    “嗯。”他闻言,先去取一条新的尿布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感觉怀里的宝宝睡熟了,宋景微把他轻轻放下床,很慢很慢的动作,生怕一个不对他就醒来。其实他很佩服沈君熙,因为沈君熙可以在宝宝睡觉的时候顺利地帮他换完尿布,还不会把人弄醒。这事他做不来,也不常做。

    他回头对青年道:“你来吧,小心点。”

    “嗯。”

    不需要宋景微说的,他做事本来就轻,这次也一样顺利。二人瞧着宝宝安然熟睡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养个孩子真不是简单的事情,这是宋景微当爸爸以来最深刻的体会。

    “我也歇一下。”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宋景微跟青年说道。

    沈君熙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就脱鞋子……他迟疑地比划道:“你睡这儿?”

    “嗯,有问题?”宋景微问道,脱了鞋子,就脱外衣,然后上床拉上被子,轻松了。然而他歪头,发现青年还站在屋中间,傻得跟什么似的,他奇怪道:“还有什么事吗?你要做什么就去吧。”

    “……”沈君熙张了张嘴,眼巴巴地比划道:“你睡在我床上。”这个时候,他闲下来也想躺躺。

    “……”宋景微往里边挪了挪,说道:“我以为你不睡。”这么多天中午,他都去忙了,午后不见人影。而那张床上是宝宝霸占的,宋景微怕睡在一起会弄醒那个小喇叭,到时候别说休息,光哄他就够了。

    “嗯……”沈君熙笑笑,先进净房里洗了洗脸和手,才走回屋里,才躺到媳妇身边去。

    “最近太忙了。”宋景微轻轻呼了一口气,说道:“过几天还要去进鱼种,我对养鱼没什么了解,你知道村里谁会养鱼吗?”

    “……”沈君熙慢慢地躺好,帮二人掖好被子,闻言便认真思考起来,他们村里边好像没人种莲藕,也没人专门养鱼。倒是有人随便在水塘里放养,都不怎么精通就是了。想来想去,他比划道:“我瞧着哑伯就挺懂的,不如向他请教?”

    “嗯。”若是村里没别的人选,确实只能选择哑伯,宋景微闭着眼轻声道:“过两天再看看。”然而他还有没办完的事:“对了,裴鸿轩的肚子会越来越大,我要在四月之前招聘两名夫子。”

    “到镇上去贴告示。”沈君熙比划道。

    “你去贴?”反正写字也是他,倒不如一条龙服务。

    “嗯。”青年欣然答应了。

    “好。”宋景微小小翻了个身道:“那你睡吧,下午换你去收牛粪,我就不出去了。”

    “嗯。”沈君熙不但答应,还帮他捏捏露出的肩膀和脖颈,也知道他最近累坏了。

    “……”宋景微有心跟他说不用的,但是实在困,一会儿就没了意识。

    听着媳妇平缓的呼吸声,沈君熙就知道他睡去了,便慢慢放开手,改为环抱着的姿势。同时下巴搁在媳妇颈边,在脑子里东想西想一些有的没的,渐渐也进入梦乡。

    “呜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啼在屋里响起。

    沈君熙从梦里醒来,习惯性地麻利下床,到宝宝的床上把宝宝抱起来哄着,顺便查看是否尿了还是拉了,如果都不是的话,那就是饿了。

    “……”摸摸尿布还干爽,他便去准备热奶。可是手里的宝宝还在哭,他好希望赶紧哄好笨笨,别让笨笨把媳妇吵醒。

    但这个哭法,宋景微肯定是会醒的。他睁着朦胧的眼睛道:“怎么了,尿了还是饿了?”

    沈君熙过来,一边拍着宝宝一边单手比划道:“饿了……”

    “哦……”宋景微从床上爬起来,坐着伸手说:“给我吧,你去给他弄吃的来。”

    “嗯。”沈君熙很清楚自个的儿子,不吃到嘴里就不会消停,所以连忙交给宋景微,自个赶紧出去弄羊奶来。

    “爱哭包。”宋景微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没办法只能起来来回走动哄他。

    过了一刻钟左右,青年提着食盒进来,里面装着新鲜热过的羊奶。宋景微便坐下来,自己抱着宝宝,让沈君熙端着碗一汤匙一汤匙地喂。

    这个过程比喂奶瓶要慢很多,假如现在有奶瓶就好了。

    “他吃得好急啊,也不怕烫着了。”看见儿子小鸟一样张着嘴要吃,小嘴巴一动一动地,可爱得不行。

    “……”沈君熙笑起来,连喂奶的手都有点抖,因为他也觉得儿子好萌好可爱。

    “他今天吃了多少顿了?”宋景微有点嫌弃地道,光是他看见的,就喂了好几顿。

    “……”沈君熙现在没空回答他,正喂儿子喂得不亦乐乎。

    “好了。”一碗羊奶喂完,宋景微把儿子稍微包直一点,轻轻抚摸他的背部,以防他吐奶。

    沈君熙则是把空碗和食盒收下,虽然宋景微让他直接去地里,不用过来了。然而去了一趟厨房之后,他依然倒回来。先抱抱儿子,然后飞快地抱抱媳妇,再去下地。

    “……”宋景微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他低下头继续哄笨笨睡觉,笨笨吃饱了,很快就闭着眼睛打哈欠。这孩子有个习惯,每次打哈欠都把小手放到嘴边,跟大人的反应很相似:“睡吧睡吧。”他轻声哄道。

    第二天早起,沈君熙听媳妇的,吃过早饭后,回屋里写上一张招聘夫子的告示,然后去了镇上。他与宋景微说的是,中午就赶回来吃午饭。

    宋景微说道:“既然去了,就留意下鱼种,要是觉得适合,就买一点回来。”同时拿了银子给他,这些事情也该他慢慢去学会摸索,反正他人又不笨。

    “嗯。”沈君熙点头应了,他听宋景微提过,要买草鱼鲤鱼,以及泥鳅鳝鱼,还有虾子。

    “去吧,早去早回。”他说道,就在屋里看宝宝,没有出去送沈君熙。

    沈君熙到了镇子,先去贴告示,然后才去集市找买鱼的摊主。问别人家中有没有鱼种卖?可惜的是,这里十个人中便有十个人看不懂他的比划,所以买鱼种的事情还是没办法。

    没能完成宋景微交代的事情,他倒也不沮丧,因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干脆地买了点新鲜吃的,早点赶回家跟父母媳妇孩子一起吃午饭。

    在家里的宋景微,也是在沈君熙出门以后才想起沟通不便的问题。只因他已经习惯了和沈君熙沟通,一时没想到沈君熙其实跟别人沟通不来的问题。这下好了,青年没完成他交代的□□,不知道回来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他等着看青年垂头丧气的模样,然而很意外。

    “哟,熙哥儿回来了?”杨氏笑眯眯道,连忙上前把沈君熙从镇子带回来的东西提回家里。

    宋景微见到的青年,没有垂头丧气的模样,他的眼睛还是亮亮地,纯粹温暖,特别软的一个人。

    “怎么样?鱼种买了吗?”他故意问他道。

    “……”沈君熙向他摇摇头,老实比划说:“鱼种没买,摊主看不懂我说什么。”他还显得有点无辜和委屈。

    “哦,没买就算了,改天我去看看。”

    沈君熙比划道:“改天我跟你一起去。”

    “家里这么忙。”宋景微颠着宝宝,在屋里走来走去,他说道:“好些茶树还没种完,他们种得也不够仔细,你要看着点。树下周边的泥土要踩实,不踩实活不了。”这是那边的茶农赵彦茗说的,因为泥土不实在的话,茶树的根须粘不到土,粘不到土就吸收不了养分。

    “嗯。”既然宋景微这么说,沈君熙也只有点头的份儿,就算他真的很想和媳妇一起出门。

    就这样过了两天,宋景微还没找到空当去镇上看鱼种,两天前贴的告示倒是有了结果。是这天中午时分,有个三十上下的书生来应聘做夫子。

    宋景微上下打量了这人几眼,第一印象是书卷气十足,比之沈君熙那种白面书生更为沉淀。大约是因为有年纪和阅历在里头的缘故,给人的感觉很不错。

    “我姓宋,不知先生怎么称呼?”他说道。

    “不敢,某姓乔,单名一个朗字。”乔朗拱手说道。

    “好,乔先生。”宋景微直接把他带到书社,跟他说道:“书社就是这里,虽然不大,但也有八十来个学生。”全都是村里的,有些一家好几个,都来读书认字。

    “这些孩子,年龄大小不等,可都是……”乔朗从窗外朝里看见,学生们什么年纪都有,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二三岁。

    “是啊,都是刚刚启蒙,所以没有划分。”宋景微觉得,他们这个书社的性质需要跟乔朗早点说清楚,他说道:“其实我们书社刚刚开办不久,为的也不是赚钱。最初的想法,只是让孩子们有个读书写字的地方。”

    “哦?”乔朗头一次听说,开办私塾不是为了赚钱。

    “嗯,孩子们来读书,交得学费不高,只收了一点笔墨费。”宋景微说道,然后观察乔朗的表现。

    乔朗了然地点点头,好一会儿才说道:“宋公子是大善人。”

    “呵。”宋景微一下子笑出来,摇头道:“我不算是,我不是为了做善事而做善事,我只是像这样做而已。”他想,就做,不是因为这是善事才去做。

    “此举大善。”乔朗轻轻念道,他瞧着窗内的孩子们,就这样坚定了留下来的想法。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宋景微不去看乔朗的眼睛,也能感受到他的本质。他很喜欢这样的人来教导孩子们,他笑道:“虽然我们这是公益书社,不过该有的束脩还是会给足夫子的。除了束脩之外,还有一处住所安排。不是自己独门独院,不过环境很好。”他打算,把乔朗安排到哑伯那个院子里去。这样一来,给老人家找了个伴,不会显得太冷清。

    “好,只要有处容身之所,乔某就满足了。”乔朗笑道,笑容显得有丝丝忧郁。他本是一个远走他乡的外乡人,三十岁之前有着一腔金榜题名的热血。然而三十岁以后,就只剩下对平静生活的向往。眼下这样正好,找一个风景优美的乡村,过一段教书育人的清雅日子。

    “那行,我带你去住所看看。”宋景微把乔朗带到哑伯的院里,此时不在,他先安排乔朗入住。然后再带乔朗去了地里,第一时间找到哑伯,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老人家。这是宋景微的做事原则,他觉得不第一时间告诉哑伯便让乔朗入住,是一种不尊重。

    俩位房客互相见过,都点头表示好,没问题。

    哑伯更是有些激动,对宋景微比划说:“这个后生长得跟我那大哥太像了。”

    宋景微也没放在心里,随口道:“您还有位大哥,您不是说您没有亲人了吗?”随即想起来,哑巴年岁这么高了,他的大哥兴许已经过世了。

    哑伯比划道:“我有位大哥,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就走散了,几十年没见过,也不知上哪里找。”

    “您是走散的?”宋景微有些吃惊,老人家之前也没说过,他问道:“后来怎么不回去找?”

    哑伯比划道:“年纪太小,不记得家是哪儿了。我只记得我大哥的模样,还有爹娘的模样。”眼下他都七老八十,估计老父老娘早就入了土。

    “您那位大哥,您还记得叫什么名字吗?”宋景微问道,心中对这位不由老人生出许多怜悯。从小就跟家人走散,一个人生活到如今。也许期间还遭遇过很多磨难,很多伤心难过的事情。

    “……”哑伯点点头,在地上找了一支树枝,歪歪扭扭地划拉出三个字。

    宋景微蹲下来细看,好像是卢敬平三个字,他读道:“卢敬平?”

    “……”哑伯点点头,面露怀念和思念,这可能是他知道的,在世上仅剩的亲人了。

    “老伯。”乔朗抖着手指,指着地上的三个字,问道:“您说您的大哥,叫卢敬平,可是……白马镇棠下村的卢敬平?”

    哑伯他记不清家乡,没法子回答这个问题,他摇头比划道:“我记不得,反正我大哥就是这个名字,这个我没记错。”在心里念叨了几十年的,不会错。

    “那您的父母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乔朗急切地问道,神情显得十分激动,若是没错的话……有可能,很有可能!

    “哑伯,您若是记得就写吧。”宋景微瞧着乔朗有些不对劲,从看到卢敬平这个名字开始,他不由有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二人是亲人?

    “……”哑伯不明白这个后生激动什么,他照样在地上划拉出父母的名字,一个是卢悦享,一个刘英娣。

    只见乔朗看了这俩个名字之后,突然抱着哑伯嚎啕大哭起来,他嘴里激动地叫道:“您是我叔叔啊!您一定是那位走散的叔叔!”

    哑伯和宋景微都意外地呆住了,特别是哑伯,他老人家对亲人思之如狂,突然间有个陌生的后生对他说,是他的侄子,他张着没了舌头的嘴巴,把老泪流了下来。

    乔朗也瞧见了老叔的嘴,他苦涩难当地哭道:“您怎么变成了这样?”老天何其不公,怎么就让他的叔叔遭遇此番境况啊!

    哑伯抖着手,紧紧抓住乔朗的手臂,呜呜地说不出话来。但是看他的神情,却是急着在说什么,在询问什么。

    宋景微连忙道:“您用手语,要说什么我帮您说。”

    激动的哑伯,他满面急切地比划道:“你是我大哥的儿子?我大哥他还好吗?你祖父祖母也还好吗?”

    乔朗听了宋景微的翻译,连忙说道:“是啊,我叫乔朗,是爹的第二个儿子,我姓乔是因为跟我小爹姓。我上头还有个大哥叫卢孟阳,他也有两个儿子,都长大了。祖父祖母,前些年去了,他们都去得安详,没受罪。”说着,乔朗止不住眼泪,说道:“您的事情,我从小就听我爹说了,他老人家总是惦记着呢,这些年每次提起就自责得不得了,没先到……没想到啊……”他本已打定主意老死他乡,却没想到误打误撞遇到了老叔。就这一条,这辈子他就情愿了,也不算白活一遭。

    “……”哑伯听闻老父老母已去世,整个人悲伤欲绝,但是想到大哥和大哥膝下的孩子们,他又打起精神,他比划道:“那你呢,孩子,你怎么来了这里?”

    乔朗道:“我出门游学,准备考科举,可是一连考了十年不中,自觉无颜面对父母。我……”

    哑伯连忙比划道:“傻孩子,你这个傻孩子!”他想回家想了那么多年,侄儿却是有家都不想回。

    “老叔,我知道自己想差了,也不是真的不愿意回家乡。”乔朗抹着泪道:“如今找到了您,我怎么也要带您回去一趟。”

    哑伯比划道:“我们家很远很远吗?”

    乔朗摇头道:“不啊,坐船五天就到了。”他之前走得更远,走到这里近乡情怯,是以不敢再走。

    宋景微一旁充当翻译,等他们叔侄俩叙旧够了,才说道:“这么说来,你们是想回乡?”既然老伯找到了家乡,回去也是应该的。只是有些可惜,这对叔侄俩走了,他又缺了一对好帮手。

    哑伯比划道:“过阵子忙完了地里的活,我跟小朗走一趟,回去看看老哥。”

    乔朗也道:“老叔几十年未归,届时我与他老人家回一趟家乡。至于以后如何……实在抱歉,眼下也决定不了。”也许老叔回去以后,就在那边养老。也许他自己回去以后,就不再出来。这些都说不准。

    “没关系,我能理解。”宋景微没有硬要留下他们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亲人走散几十年再找回更美好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去破坏。他笑着说道:“先恭喜你们重新相聚,不管今后你们留下还是离开,我这边永远都欢迎你们。”

    乔朗感激地点点头说道:“宋公子你是个大善人,要不是你,我和老叔怎会相认。”人海茫茫,多么幸运。假如他没有看到那张小小的告示,假如他没有来碰运气,假如一个小小的偏差,都能毁掉这次相遇。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用谢我,这是你们之间的缘分。”宋景微笑道,其实这件事当真能算是奇迹的,而制造奇迹的确实也是他。要不是他来到这个时空,要不是他要种莲藕,要不是他带了哑伯……很多一系列的因果,才造就了这对叔侄今天的奇迹相遇。

    总之,亲情难得,且要珍惜。

    “谢谢,谢谢你。”哑巴对他郑重地比划道,老人家眼里还浸着泪水。

    宋景微说道:“两位先回去再说,今天就不用管别的,让你们好好叙叙旧。”

    二人连忙点头,又谢了宋景微一番,才由乔朗搀扶着哑伯,一起回家。

    傍晚,宋景微让沈君熙去哑伯的院子,把叔侄俩喊到家中吃晚饭。在饭桌上,他把今天发生的好事告诉了沈家其他人。

    沈家夫妇听了,又唏嘘又感概道:“那还真是幸运,合该让你们相遇的,这是老天注定。”

    “既然认回了老叔,以后就好好孝敬你叔叔。”沈东明对乔朗说道。

    “那是自然的,我一定会孝敬叔叔。”乔朗得知老叔一辈子没成亲,他毅然说道:“以后我给老叔养老,我就是老叔的儿子。”

    哑伯听了,神情感动又欣慰。他记忆中的大哥就是这般好的人,大哥教养的孩子也很好,很好。

    待吃过晚饭,哑伯和乔朗回了自己的院子,屋里剩下沈家大房一家五口。杨氏怀里抱着她大孙子,刚才哄睡了,她一边轻轻拍着,一边低声唏嘘道:“也真是巧合,实在是太巧了,也幸亏遇上了。”之前他们都不知道,原哑伯还有这番遭遇。

    虽没说是怎么哑的,但是绝对不是生病,跟沈君熙不一样。

    “我看哑伯是被拐子拐走的,挺可怜。”沈东明说道,他跟哑巴相处的这些日子,早就知道哑巴的舌头是被割掉的。

    “拐子真是可恨!”杨氏紧了紧怀里的宝宝,说道:“自家孩子还是要仔细看好,否则一个不注意,孩子被人拐了去,哭都没地儿哭!”一想到自家孩子会遭遇那种境地,她就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紧孩子。

    “嗨,咱们这里没有拐子吧?”沈东明不太担心地道,他觉得茶山村就很安全。

    “以防万一懂吗?”杨氏瞪了他一眼道。

    宋景微听着二老你一言我一语,开口道:“哑伯过些日子可能要回乡,跟他侄子一起。”

    沈东明闻言,便嘿嘿笑地向儿媳妇保证道:“景微放心,你哑伯那点子种藕的法子,我已经学得十成十了。”往天都是他和哑伯一起干的活,哑伯比划一句他就说一句,还有啥没记住的,都记住了。

    “那很好啊,以后您可以自己操刀下手了。”宋景微浅浅笑道,有时候觉得沈君熙的爹挺可爱的。

    种茶的事情接近收尾的时候,天气也开始有转暖的迹象。宋景微抽空去了一趟镇上,找到买鱼的摊主,一个一个地去询问他们家中是否有鱼种卖?

    一个肥头大耳的摊主道:“你要买鱼苗找我就对了,我家的鱼塘是十里八村最大的鱼塘,你要啥鱼苗就有啥鱼苗。”

    “我要草鱼鲤鱼,鳝鱼泥鳅,还要养点虾。”宋景微一一数道。

    “成,我收一收摊子,你跟我回去拿。”

    当日下午,宋景微花费了不少功夫,才从摊主家把各种鱼苗运回家里。然后按照那位摊主传授的经验,把鱼苗放入塘中。

    弄完了这个以后,家里的农活暂时告一段落。

    但宋景微也并没有因此而闲下来,他听说哑伯和乔朗准备这两天回乡。他没有阻止,反而给了叔侄俩不少盘缠,让他们在路上走得顺利点。

    他在码头上对哑伯和乔朗说道:“答应你们的事情,永远都作数,你们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又道:“还有哑伯你的分红,你要是不回来我也不会送过去的,所以你自己考虑。”

    哑伯知道他只是打趣,高兴地比划道:“好好,老头子我要是不回来,钱你自己收着。”

    “保重。”宋景微沉默了下,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萍水相逢,每个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并不需要太执着。

    “保重。”乔朗站在船上,最后对他一拱手,然后搀扶着哑伯进了船舱。

    青年站在身边,安静地陪伴他,眺望着远去的大船。他静静握住他的手,在手心里捏了捏,带着细细的安慰。

    “回去吧。”人一生中有太多次离别,宋景微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或许连他身边的青年也比他感触多了。

    “嗯。”沈君熙紧了紧手中,他确实有些舍不得离别,但是更多的,他无时不无刻不在祈祷,让他与心爱的人不需要经历离别。

    在乔朗和哑伯离开之前,或许有长工知道他们要离开了,也知道书社现在在招聘夫子。当时有几个人到宋景微跟前自荐,当然不是自荐自己,而是家里的亲戚或者儿子什么的。

    宋景微却不太愿意接受这种半吊子的,便委婉拒绝。

    当初之所以接受吴喜,也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多种因素结合起来的结果。目前书社却急需两位有经验的夫子,而不是需要适应期的生手。

    就这样过了没两天,一位略微眼熟的中年书生找上门来,他说要应聘做夫子。

    “这位先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宋景微越是打量他,就越觉得眼熟。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自信,何况这位长得比较有特色,他下巴有一丛修剪得很漂亮的胡子。

    “许是见过。”漂亮胡子的先生姓徐,名叫徐恒,他略显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之前乃是沈氏私塾的夫子,只因种种原因,我欲意前来凉山书社做夫子。”

    “哦?”宋景微一听是沈氏私塾的,就廓然开朗了,他就说怎么会眼熟,原来是去年的时候见过那么一眼。他说道:“种种原因是什么原因?”既然是从沈氏私塾出走的,他不免要留心几分。

    “额,这个……”徐恒的脸上越发窘迫,实在没办法才硬着头皮说:“实在是说来惭愧,在下之所以不留在沈氏私塾继续做夫子,乃是因为束脩问题。”

    “束脩怎么了?”他问道,他记得沈氏私塾的待遇不错。

    “这,宋公子有所不知,自从今年年初开始,私塾给咱们的束脩便清减了不少。”徐恒说道:“往年都是每月二两银子,扣除住所和伙食费用,也还余下不少。今年年初的一月二月,扣除了住所和伙食费用,却只给了每月一两银子。”

    平心而论,在这种乡下地方做夫子能有每月二两银子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但如果突然减半,那确实令人受不了。

    宋景微问道:“其实一两银子也不少,你来我们书社教学,你想过我们能给多少束脩吗?”还是说,对方根本没从沈氏私塾脱离,只是前头打探消息。

    “其实倒不全是因为束脩的问题,在下只是觉得私塾已经不是原来的私塾,它既然需要减下夫子们的束脩才能维持,怎知未来如何?”徐恒说道:“倒是凉山书社,在下相信它会越来越好。”

    “哦,你没少打听吧?知道这个书社被县老爷赞赏过?”宋景微才不信,徐恒会无端端地对书社充满信心,连他这个老板都不一定有这么坚定的信心呢。

    “嘿……”徐恒被一语道破心思,也就老实地点头承认了。他确实多方打听过,也得知宋景微的后台很硬,跟着他准没错的。

    “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选择这个时候投靠我,是说你是个聪明人。但我希望你记住自己的选择,珍惜自己的选择,别到时候犯糊涂。”他固然能给忠心的人好的待遇和信任,就怕有些人不珍惜,觉得自己是元老便自视甚高。

    “这是自然的,在下一定铭记在心。”徐恒诚恳说道,他做出今天的举动,就做好了跟沈氏私塾撕破脸的觉悟。

    “那成,你在村里没有住处吧?今天之内就把行李搬过来,我替你安排住处。”宋景微瞧着他,慢道:“与沈氏私塾不一样,我这里给你包伙食和住所,不需要扣你的钱。不过束脩目前只能每个月给你一两,每个季度按表现给予奖金。若是你教得好,我不会亏待你。”

    徐恒没有失望,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束脩会更少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还有一两银子,他说道:“已经很好了,谢谢宋公子。”然后道:“在下马上就回去收拾行李,一个时辰后再来。”

    “好,你去吧。”宋景微点头道。

    顺利地找到了新东家,而且是目前村里最炙手可热的大雇主,徐恒心里美滋滋地。但他是个文人,就算心中高兴也不会表现得欣喜若狂,他只会见到什么都大发诗性,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

    他来之前自然也打听过,凉山书社目前只有两名夫子,而且是一对夫夫。其中一个怀了孩子,所以才急需另找夫子。到时候怀孩子的那个下去了,另一个少不得也要回去照顾着。如此说来,书社就剩下他一人独大,就算后面再来一个夫子,也比不上他先来先到的资历。

    徐恒美滋滋地抚须而笑,他已经想到了自己做社长的美好未来。

    笑着笑着的他,埋头走进在私塾的住所里,突然抬头看见一脸乌黑颜色的老东家沈东英。

    沈东英一早就在私塾里教学,突然有人跑过来跟他说,有个姓徐的夫子扔下学生,急匆匆地出去了。他过去一看,徐夫子负责的教室里议论纷纷,人人都在惊讶为什么夫子没来。

    “这个徐恒!”他气得咬牙切齿,便去徐恒的住所逮人。

    眼下徐恒终于回来了,沈东英的气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沉着脸向徐恒问道:“徐夫子一大早的,上哪儿去了?”

    老东家这样质问自己,若是放在以前,徐恒肯定很紧张,因为这事关乎饭碗。不过呢,眼下不必紧张了,他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新东家,他笑说道:“原来是沈山长大驾光临,不知找徐某何事?”

    沈东英气得两眼冒火,他说道:“你问我找你何事?你一大早地扔下学生不管,你倒是说说我找你何事?”他也是奇怪了,这个徐夫子平时老实本分,他说一就是一,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嬉皮笑脸。今天却是怎么回事,受了什么刺激?

    “哦,原来如此,徐某也正要与沈山长商议此事。”徐恒说道:“我方才出去想了一趟,觉得在私塾做夫子并不适合我,我这就回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反正,上个月的束脩也拿到了,这个月的那些天就当做是白送给沈东英吧,也不奢望沈东英会结算给他。

    “你说什么?你要离开?”沈东英瞪大双眼,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夫子要不干了?他问道:“为什么要离开?是不是你嫌弃束脩太低了?”想到这个可能,沈东英大声教训道:“你怎么是这样的人,眼下私塾艰难,不过是减你们两个月的束脩,你便要弃私塾而去,你还是读书人吗?你你你,你简直就是无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