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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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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冬月,天气便日渐冻骨起来。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姜小娥便起身下了榻。屋壁的青铜烛台上正燃着蜡烛,橘红色微暗的光撒向屋子的各个角落。她披着淡红色绣花夹袄儿来至窗边,透过那支起的一条细缝看去,便见到娘正往屋里来。

    她打个哆嗦,便连忙奔到门后开了门儿,心疼道:“娘,您又起这样早,不说让您晚些起身吗?怎么总也不听。”

    陶氏刚至灶房里过来,方才起身亦是觉着寒冷,这会子在灶房里忙活一阵,全身血液一通络,倒也不觉冷了。见闺女说这话,她只当是没听见,转而皱一下眉头道:“既起了便去洗漱,干杵在这里做甚,今个不去上课了?”

    话罢,便把房门合上,催她去洗漱,自个则去整理被褥。

    姜小娥乖乖去到净房洗漱,待再出来时,她娘也整理妥当被褥,正净手擦干要近前给她梳头。

    姜小娥在镜前坐下,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娘为她梳头,后头再过一会子,才开口道:“娘,今日是表哥生辰,两日前阿葭就与我道过,说是当日家中要摆宴席。”

    陶氏手上一顿,问闺女:“今日初几?可是初八?”见闺女点了头,手上才又继续动起来,“差点给忘了,你远表哥也有十九了吧?日子过得倒也是快,上回你哥哥出事时,咱们还劳烦过人家。再者你又在他家里上课这许久,这回得去。”

    姜小娥点头“嗯”了一声,往日他们家也去,只因着是晚辈过寿,一直都是她与哥哥过去,娘去的少。这回娘要过去实际也没甚不可,反而能让姨母更加欢喜。

    陶氏道完,又是恼道:“怎地今日才与娘说?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去备礼。你哥哥也是,竟也跟你一般没个轻重,不早早告诉给娘知道,现下只看能准备个什么礼带过去。”

    姜小娥咬咬唇,抬眸自镜子里看着她娘:“表哥是个读书人,想必亦是喜欢一些文雅之物,娘不妨让哥哥出门儿一趟,购置些回来。”

    “钟家会缺这个?”陶氏不赞成,“且不说外头难遇着好物,便遇着了定是价钱昂贵。依娘看,还是一会儿开了库房,在你爹爹的宝贝中挑拣两样出来,还算体面一些。”

    姜小娥自是点头,又道:“娘一会儿也带我去挑吧,我知道表哥喜欢怎样的。”

    “甚?”陶氏狐疑地看她一眼,眼神锐利,“何时跟你远表哥这样亲近了,竟连他喜欢甚都清楚,还是说全是葭丫头告诉你的。”

    “是阿葭说的……”姜小娥面上微红,忙掩饰一般地低下头,小声道,“阿葭说前几日表哥房里伺候的青竹,不慎将他最喜欢的一方砚台摔了。当日表哥还发了火,若不是看她打小在边上伺候,想来早就让赶出去了。也就是这般,我才知表哥近来最缺什么。”

    陶氏便笑:“钟家还会缺了砚台使?既是几日前的事,那必早已换过新的。怎地就知一定会空在那里,等你去送?”

    姜小娥就道:“阿葭说了,那是没法子,他要写文章总不好没砚台用。但若论与原先的比较起来,还是差得远了。我看过一回,爹爹好似有一方砚与表哥的极像,也就是这般,我才想着跟娘去挑拣。”

    陶氏这时方点头:“好了,去看看你哥哥在做甚,让他带了你去。”抚了抚她的头发,又是叮嘱,“挑拣时手脚放轻些,万不要磕着碰着,挑拣妥了再让你哥哥仔细包起来,记下没有?”

    等娘一走后,姜小娥便出房去喊哥哥。

    姜岩亦早间才一下忆起来,正要出房与娘商议,便碰上过来寻她的妹妹。待听她把话一说,心下也是赞成,便寻了钥匙带她去库房。

    妥帖后,便落座过早。

    临到出门前,母女两个才回房,换上身出门做客时才穿的光鲜衣饰。

    陶氏自己身着八成新的湖水蓝绣梅花折枝夹袄儿与银红暗花纹棉裙,挽着随云髻,髻上除却几支固发的簪钗外,还插着支年后儿子给她买的金簪子,通体上下虽说与富贵沾不上边儿,但也算是大方体面。

    家里再不富裕,陶氏对儿子女儿都不会太差,男儿家穿的粗糙一点无事,但家中这一个小闺女,陶氏对她的衣着方面还是很有些精细讲究。入冬前就给她裁了两身新衣,除了绣花之外,其余的都是陶氏自个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现下给她上身的就是其中一身,杏蜜色掐芽收腰夹袄儿,茜红大朵簇锦团花芍药锦缎裙,配着今日特意梳的百合髻,缀上三两朵珠花儿,耳上再戴一副她哥哥给她买的珍珠耳坠子,便是面上不涂脂抹粉,就已经灵动美丽得让人瞧见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闺女长相出众,陶氏自然满心欢喜自豪,难得捏捏她的嫩颊夸赞一句。

    姜小娥让娘夸得面红,可哪个女儿家不喜欢受人赞美,面上让娘别说,实际心里又是甜滋滋地冒着蜜水儿。

    待娘与妹妹收拾妥当出来时,姜岩早在堂屋中等候许久,他在旁处兴许没这耐心,但对着娘与妹妹向来都是宽容的很,当下也没有责怪,开口就道:“可都妥当了?妥当了便走罢。”

    陶氏笑着点头,眼睛却一下瞧见他身上着的半新不旧的袍子,面上一瞬便有些不悦:“不是给你做了两身新衣吗?怎地没换上?”虽说眼下这一身看着也好,凭儿子的样貌气度并不会受其影响,但既然有新衣,何不就穿了新衣来?也好更体面一些。

    姜岩道:“娘,既去的姨母家中,便不需这般讲究,眼下若是要去,便该动身了。”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陶氏无奈得很,知道说不动他,拉上闺女便往外走。

    姜小娥见娘这般不悦,少不得又要边走边小声儿开解她:“娘生的儿子还会在乎新衣旧衣?只管往那一站,旁人就要咋舌,天底下竟有这等英武的男子!谁人都想生一个,待会儿不知又要有多少人羡慕您呢。”

    陶氏让她说得一乐,倒也没再摆脸色。

    见娘乐了,姜小娥才去看一旁的哥哥,姜岩则拍拍她的脑袋,警告她好好走路。

    姜小娥撅了撅嘴,怨哥哥不给面子,后也就没再多言。

    不久后来至钟家,因着时辰尚早,家中倒还清净。陶姨母让丫头接过礼,后才笑道:“姐姐能来就已经极好,竟还带了礼来,实在是客气。”招待几人坐下后,便使唤丫头上茶来。

    陶氏接过茶,道:“也不是什么好物,只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年代兴许是有些久远。远哥儿是个读书人,就让他拿去把玩使用,总好过搁在家中闲放着。”

    陶姨母听得一惊,张嘴就道:“既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那可不见得是俗物,可见姐姐是有心了。”

    她家里再是富裕,可祖上皆是从商,从来没一个为过官的,不敢妄想出过进士,便是连个秀才都没有过。

    但姐姐家中却又不同,现今瞧着虽没她体面,可祖上那是正正经经的出过进士为过官,数百年的书香后裔传承下来,家中定是有着不少的宝贝好物,这也是她一介商贾之后,最缺欠之物。

    “我家岩儿暂时用不着,总要给了需要的去用,谈不上什么有心不有心,远哥儿要喜欢,下回让嫃儿再带来就是。”她说这话时,心里还藏着怨,怨儿子不听话,不肯早日收心重新念书。

    陶姨母自然也知道一点,便没再多谈此事,转话道:“嫃丫头今日这般一打扮,倒比原先更美上几分,真真是个俏丽的小娘子。”

    屋里众人皆朝她看去。

    姜小娥被瞧得脸蛋一红,推一下一直拿她打趣儿的阿葭,站起身就要说话时,不想却看见正朝堂屋走来的表哥。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袍,愈发衬得他丰神俊逸,举止高雅,姜小娥只看一眼,便羞得移开了视线。

    陶姨母声音不轻,加之钟远耳力极好,因此娘的那句夸赞,他亦是听入耳中。进屋朝着长辈见过礼后,才依次对着表兄、表妹见礼。

    与他见礼时,姜小娥都没敢看他一眼,只一味低着脑袋,福了福身子,轻声喊他表哥。

    钟远心口微酥,鼻端还有着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过一会儿,才笑道:“方才老远便听母亲赞嫃儿美,现下一瞧,倒真如此。”

    他话一落,陶姨母与陶氏皆笑了。钟葭亦在笑,还不停朝她眨眼睛,姜小娥则羞得不行,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姨母那都是在逗我,表哥就别打趣儿我了。”话罢,也不等他回话,就先坐了回去。

    知她人娇易羞,钟远也就没再逗她。

    目光在她含羞欲滴的粉面上停留片刻,并未多做停留,坐不到一刻钟,便邀请表兄与他同去。今日前来贺寿的多是他的同窗与好友,少有长辈会来,因此陶姨母也不需去到门前相迎,只管将宴席办妥,放他一众儿郎去乐即好。

    见儿子与外甥一道离开,陶姨母方又笑说:“一年里远儿都难笑一回,今日还是沾了嫃丫头的光,竟让我瞧见他笑一回,不光如此,竟还能说笑,实是少见的罕事。”

    姜小娥本已渐渐恢复过来,不意姨母再次打趣儿起她来,这话说的竟比方才还要羞人。她一张小脸蓦地一下就又是一红,还未张口说话,边上的钟葭就已乐道:“娘才知道,大哥待她可亲了,比待我这个亲妹子还亲。若不是见她姓姜,我都当她是大哥的亲妹子,我是那表亲了。”

    “你……”姜小娥面上红透,紧接着心里还有些忐忑,看了一眼姨母,便忙解释道,“才没这样的事儿,姨母别听她的,她就是喜欢拿我取笑。”说着便暗暗朝钟葭使眼色,让她别再说这些不该说的。

    钟葭自有分寸,凑近与她低声道:“放心,我是不会卖了你的。”说完,又是笑。

    姜小娥则更为羞恼,暗暗切齿:“你再胡诌,仔细我待会撕烂你的嘴。”

    钟葭眼睛一瞪,惊讶:“小兔子还学会咬人了,看我先撕了你!”话罢,作势就要去撕她。

    姜小娥自不会乖乖等她撕,一偏头便避开,又见她紧追不舍,只得躲到娘身边去,靠在娘肩上暗暗拿眼剜她。见她亦瞪着自个,不自觉又笑了出来。

    陶姨母倒没想太多,看着那靠在姐姐肩头,娇嫩的仿若花骨朵儿般的外甥女,又笑:“嫃丫头是好命,在家时有岩哥儿宠着,来了姨母家又得远儿疼着,怪道咱们葭丫头要吃醋,这是换作哪个也得满身醋味,你说是不是啊?”

    姜小娥心房一跳,忙将一张粉透的玉脸埋进她娘怀里,咬住唇儿娇嗔:“娘,您让姨母别再取笑我了,再说下去我就不肯待了……”

    陶姨母今日心情甚好,闻言自又要笑一回,笑毕,便招来丫头问幺子可起来。一听还没起来,又把眉头一皱:“快去,把他给我拎起来,远儿今日生辰,没得一会子又让他爹爹生怒,砸了这难得的欢快气氛。”

    那丫头自是应下,连忙去办。

    陶氏半搂着闺女,问:“不知今日还有哪些贵客要来?”

    陶姨母便答:“据闻詹先生家的太太今日要来,只兴许要晚一些子。”又道,“原本娘与阿勇亦说要来,只近两日家里请了媒人,正相看着姑娘,一时半会儿不得空,便不来了。”

    这消息她也有所耳闻,阿勇年后就十四了,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故点点头,姐妹二人再说他话。

    不多时,宾客陆续登门,府上愈发热闹起来。

    因着满是青年小辈,不必陶姨母前去相迎,只不时受小辈们拜见,说说场面上的话。让他众人不必拘束,全当在自个家中一般,也知自己去了要搅人兴致,故只与姐姐几人在屋里用席,由他们在清和院内,快活自在。

    这屋里席面刚摆上,外头便匆匆奔进一丫头:“太太,詹太太与詹姑娘来了。”

    陶姨母一听,便忙派人去请,自个则理了理头面,带着闺女一道过二门去迎。这詹先生算是远儿启蒙恩师,因此十分得钟家人尊重,今日既是詹太太前来,对方作为贵客,陶姨母自然没有道理不前去相迎。

    姜小娥与她娘亦是客,因此便在屋里坐着未动,伸长脖子等人进来。陶氏见了,便拍她一下:“这是什么样子,好生坐着。”

    姜小娥忙缩回脖子,对着她娘小声问:“娘,您见过詹太太与詹姑娘吗?她们是何人?”

    陶氏则摇头:“人是未见过,只略有耳闻,许是你远表哥恩师家的太太与闺女。”

    姜小娥正是惊讶,就见不远处正朝堂屋走来的几人,那名面生的太太与姨母并肩而行,一路上皆在说笑。往后看才见着一个身穿淡紫衣裙的高挑姑娘,亦在与阿葭说话,清雅如兰的面上含着笑意,正往她这处看来。

    陶氏适时牵着闺女站起来,待陶姨母将人引进来,方笑着介绍:“这是家姐,这是外甥女儿。”又笑,“这便是詹太太与詹姑娘了。”

    众人相互见过礼,方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