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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益进下房的时候,敛容正和曦月学着分茶。两个人聚精会神地守着一盏茶,屏着气儿等着敛容点完最后一滴沸水。
冯益蹑手蹑脚地蹭到了敛容身后,抻着脖子看了过去——水面儿上模模糊糊地显出了个小金鱼的形状。
“哟!”曦月猛地抬头瞧见冯益已进了屋来,忙站起身赶着把冯益让到自己的座位上,“刚教容姐姐分茶来着,容姐姐学得快着呢,才一会儿就能点出形了。”
敛容听了笑着对冯益道:“听她呢。不过是些最简单的。”她有点可惜地看着又恢复完整的水面,“您没见过曦月分的?那才叫一巧夺天工。这丫头的手啊,真是神仙给的。”
冯益微笑着点了点头。曦月虽然年龄小,可她的手艺早就人人称道了。厨艺、针线、再到梳头上妆,样样都是百里挑一的。说来也是怪,这丫头进宫也没多久,竟比那历练多年的掌事宫女还熟练,想来也是有些天资的。
“对了。”敛容把搁在旁边架子的一小碟点心端给了冯益,“公公也尝尝这个,曦月刚做的竹叶糕。”
冯益细看去,菊瓣缠金白瓷碟里稀疏地摆着三块菱形的糕点。皮面儿是泛着亮光的釉面般的青绿色,切面是竹笋一样的淡黄色,不同于皮面儿的光滑,而是另一种细腻软糯的样子。冯益拈了一块放在嘴中,还没来得及咬下去,便觉满口的竹叶清香。细细咀嚼来,清香气转为竹笋的微甜之味,不似寻常糕点那般的甜腻,但隐隐的回甘更沁人心脾。
“果然好!”冯益不迭地赞叹道“这可比宫里的那些腻死人的桂花藕花糕强多了!”
“公主昨天也这么说呢!”敛容见冯益喜欢,比曦月还要欢喜,“昨天偶然尝了她做的莲子羹就让人和膳房说以后不必送这些小食了,全都让她来做。”
“那可要辛苦月姑娘了!”
“这是奴婢的荣耀,哪来的辛苦呢。”曦月红着脸笑道,“再说公主每日也吃不了多少,无非是几样香糕再就几种羹汤,费不了什么功夫。”
“说到底还是害了我。”敛容笑道,“她虽说每样做不了多少,可公主吃得更少,这剩下的糕啊羹啊的全都进了这里。”敛容指了指肚子,“这才一天就觉得胖了不少……”
“你本就瘦弱,来了越州后又日夜操劳,公主前几日还和咱家说担心你这身子骨。你如今多吃些,也是让公主安心。”
“那也吃不了,等以后每日也给公公送去些,只是你可不能和旁人说!”
冯益听了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咱家老了,牙口不好,再天天吃些甜的,怕不出几个月就全掉光了。还是姑娘留着吃……”
“就是,容姐姐。”曦月佯装不快道:“今日给了公公吃,明日就要给林子吃,以后我就要伺候整个福延殿了,您也不心疼?”
敛容笑着掐了她一下道:“这点小算盘让你打的……”
冯益在旁看着她们两个互相嬉戏玩笑,突然觉得如坐针毡。他不自然地站了起来,干咳了两声便要往外走。
“公公这就走了?”
“诶,对……”冯益含糊地答应了一句便开了房门,跨过门槛时禁不住回望了屋里景象——两个花朵般的姑娘,无忧无虑的笑声,还有那两块精致新巧的竹叶糕。他缓缓地带上了房门,咿呀的关门声刚好盖住了那不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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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秀隔着窗户忧虑地看了一眼在院子里乱转的冯益,回头向静善道:“今天是真不应该和姑娘回来。那个老狐狸早晚要看出端倪的!”
“且虑不到那一层。”静善不耐烦地也往窗外看了看,“他已经算是我身边最可靠之人了。不过还是长话短说,回头他问起来也好搪塞。”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杨秀扶额叹了口气道:“只是乾明庵的事一出,你我都成了惊弓之鸟。”
“惊不惊的有什么要紧,活得长久才是真格儿的。”
“要我说姑娘也不必太悬心。她就算进了宫,也不过和姑娘一样都是公主。虽不是同母生的,好歹也是亲姐妹,她又大你那么多,想要相安无事应该不难。”
静善的双手在桌子上互相绞着,苍白里隐隐地现着青色。
“我不是担心这个。她是嫡公主,钦宗的胞姐,回来了地位自是要高于我。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你知道,宫里向来规矩分明,公主皇子不常相见,像我和皇上这种异母所生的更是没见过几次,所以这瞒天过海才撑到了今日。可公主之间不同啊……我听冯益说王贵妃和皇后私交甚好,那这两宫的公主之间定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万一……”
杨秀猛得伸手示意静善不要再说。
“姑娘以为我为何冒险提前知会您?”
“那你看……”
“荣德公主要比柔福帝姬年长十岁,又是十六岁就嫁给了当时的左卫将军曹晟,想来对柔福帝姬的印象也不会太深。”
“话是如此说,可万一……”
“姑娘进宫冒得就是这万一的风险,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的道理还用我和姑娘说吗?”
杨秀看她不语,也自知有些越矩,缓了缓语气道:“我给姑娘想的都是最坏的打算,无非是图个稳妥,可若是因此而乱了阵脚,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你说的都在理。”静善低头听着,半晌才附和了一句。“他那边知道了吗?”
杨秀挑眉看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回道:“我也是今天才收到的消息。去慈溪殿之前倒是赶着传了出去,这会儿估计还没出越州呢。益州远在千里之外,再怎样快马加鞭,也要些时日才能等到公子的回信。姑娘急得太早了些!”
静善也觉得自己问得糊涂。高世荣远隔在山水之外,可静善总还觉得出门走几步就能找到轻波轩,总还觉得高世荣会随时出现在她身边。说几句没轻没重的玩笑话,顺手替她摆平路上的磕磕绊绊……她禁不住瞄了一下对面的杨秀——再像也是不一样的。
杨秀看着静善飘忽的眼神突然有些不忍。近来的事都凑到一处去了,这才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实在是难为她孤零零地提心吊胆,连个抱怨的人都没有。可话又说回来了,这刀尖儿上跳舞的营生也是她自己揽下来的。
想到这一层,杨秀顿觉心里踏实了不少,再看对面那个抓着领口出神的女人时也渐渐没了耐性。
“姑娘,一直想问你,总是给岔过去了。”杨秀的目光在静善的领口前逗留了片刻忽然问道,“您这块红玉可是甄家少爷给您的那个?”
“恩?”静善猛得回过神儿来,下意识地捂住了半遮半露在领口处的玉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杨秀观其神色便知定是被自己料中了,也不理会静善的顾左右而言他。
“此物罕见,也太过扎眼。就算宫里没人知道甄府那段儿女情长,难保不惹出什么意外。姑娘现在身处险境,实在不能再节外生枝。姑娘还是……”
“我知道了。”静善没等她说完便一把扯下那块玉佩拍在桌面上,蹭得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红印。
杨秀不动声色地拿过玉佩收进了衣袖中。
“此物本不该跟在姑娘身旁。姑娘若心里明白,我下次便把它拿去给高公子收着,日后也有机会还给甄公子。”
静善一声不吭地听完,苦笑着望向窗外——冯益还在院子里不安地走来走去。
“你也觉得像我这种人根本不配甄阳的心意?”
“我从未说过这种话。”
“算了……”静善黯然地低下了头,像是累得撑不起头颅的重量,“你可能不信,但我原也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杨秀也没再说什么,只看了看天色,起身道:“再不走起疑的就不止冯益了。近来我也许不能常来了,姑娘还是要宽心为上,好自珍重。”
静善勉强地点了点头,杨秀便抽身出了內室。
“公公,进去吧,也该传膳了。”
“哎,秀姑娘好走。”
院里简短的寒暄声忽然变得令人心烦。静善赌气地把茶盏推到一边,直挺挺地趴在桌子上。冰凉的黄花梨直冻得她上下牙打冷战,可还是倔强地一动不动。
“公主,可要用膳了?”冯益一进屋就看到她这副样子,陪着小心,试探着问了一声。
“公主?”
“传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