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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合上手里的奏章,如释重负地顺扔在那些已堆成小山的批阅完的奏章上,打着哈欠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斜睨着在对面捧着一大本厚册子读得津津有味的静善。
“朕还纳闷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原是带着书来的?看的是什么啊?”
静善闻言不禁笑出了声,合上册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就要收起来。
赵构不见还好,一眼瞧见像被砸到脚一样,忽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隔着案子一把把静善手里的册子抢了过来。
“你...从哪弄来的?”赵构面露尴尬地把抢过来的册子藏在了那堆奏章最底下,忿忿地瞪了静善一眼。
静善还是头一次看他如此窘迫,现下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勉强答道:“来的时候,在外面正碰见内宫监的邓公公...来送起居注,环儿就顺便带进来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皇兄不用太客气.....”说完又笑作一团。
“那你不好生呈给朕...竟一声不响地在那里偷看!”
“什么偷看!环儿是端端正正地坐在皇兄对面看的,正大光明得很!”
“你...”赵构也不知怎么反驳,这丫头的嘴一天比一天厉害,也越来越有恃无恐了。他干咳了两下,装着无所谓地问道:“看到哪天了?”
“也没看多少,就最近两个月的。”
“两个月!”
“真没多少...”静善委屈地忍着笑望着他,“皇兄太勤于政务了,这两个月总共就进了后宫八次。吴才人两次,孟美人一次,张修仪一次,贵妃娘娘那儿四次。也算得上是雨露均沾了。”
“都说些什么...”赵构索性不去看她,“还未出阁的小丫头满嘴这些不三不四的。”
静善越发得了意,若有所思地笑道:“不过说是雨露均沾,可皇兄到底还是偏爱贵妃娘娘一些。”
“偏爱...”赵构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都是老夫老妻了,哪还那么难舍难分。只是最近文茵一直心绪不宁,都是为着瑞阳的事,朕才多去了几次。”
“瑞阳?瑞儿不一向都很好吗?何须贵妃娘娘操心?”
赵构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道:“这事儿还没多少人知道。朕打算把瑞阳交给吴才人抚育。”
静善听了,脑子里瞬间全是几次和张贵妃照面的情形...原是因这个。
“这是何苦呢?”静善收了笑容,一脸不解地缓缓问道:“贵妃娘娘是公主生母,谁能比她照顾得更好呢?平白无故地,何必让她们娘俩儿母子分离?”
“当然不是平白无故!”赵构忽然有些恼怒,他平了平气,继续道:“朕,有意收秀王之子为嗣。”
“秀王之子?”这倒是意料之外,静善讶异地看着他,“皇兄是打算交给贵妃娘娘悉心照拂?”
“宫里只有她的位分最高。由她来养最合情理...这也是为她好。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想有子傍身。朕尚未立后,可若日后真要立,这个孩子的养母必是不二人选。”
“贵妃娘娘..不见得...”
“此事由不得她了。”赵构忽然发起了狠,打断道:“朕也是太纵着她了。这些年破例给她的赏赐、名分引出了多少非议。如今连后位朕都替她打算起来了,她若再不知好歹,朕就该着手教她些规矩了!”
静善闻言默默不语,端起案子上的茶-已是凉透了。她浅浅地啜了一口,偷偷看了一眼赵构的脸色。
“那瑞阳还那么小,离了生母,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呢。”
赵构僵硬的身形晃了晃。
“瑞阳现在正是费人心力的年纪,不把她挪到别处,文茵不可能全心全意地养育这个孩子。”他似是说服了自己,语气更坚定了一些,“这个孩子与几十年后的大宋休戚相关。瑞阳是赵家的公主,她以后会懂得的。”
公主。静善手里的茶盏微微地颤了一下。是啊,莫说赵家,自古的公主哪个不是善解人意。运气好的,说不定还会有文人骚客留墨颂扬...当真是幸甚至哉啊!她将手里的茶盏放回案子上,光滑的白瓷磕在坚硬的檀木上,发出清冷的声响。
“皇兄既然主意已定,环儿也不好说什么。赵家的公主环儿当了十多年了,自是能明白皇兄的一番苦心。倒是贵妃娘娘那边,还望皇兄多些耐性。”
赵构看着她这副一本正经的面孔,心里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他讪讪地笑了笑:“你没事的时候也多去和恩殿坐坐,帮皇兄开劝一下她。”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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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殿里,吴才人正紧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听回话的那几个宫女太监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着。
“好了!”终于还是忍不住这份聒噪,吴才人断喝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们退了下去,“木兰留下。”一群人呼啦啦地散去,只剩木兰立在了原地。
吴才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手撑着额头,不胜疲倦。木兰见了忙上前替她轻轻揉着太阳穴。
“刚才见你一直没出声...如今没旁人了,你倒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出声,是因为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这是何意?”
木兰停了手,绕道吴才人身前,继续道:“此事虽奇,可娘娘无需担心啊。敛容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婢,那做的肯定是长公主的差事。那留记号的也不是旁人,是福延殿自己的掌事公公,这事儿说到底都是福延殿的家务事,不过是借了咱们明德殿的芍药圃罢了。再奇再怪都是长公主的事,娘娘何苦操这份心呢?”
“若要只是这样,本宫当然不会在意。”吴才人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接着道:“晌午的时候嫣儿来回本宫,说是有人把那盆花送回远处了。”
“不是冯益?”
“不是...”吴才人无力地摇了摇头,喃喃道:“要是冯益就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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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善刚一落座,杨秀就递过了一个小瓶子,直送到静善眼前。静善狐疑地接了过来,仔细打量着。只见那瓶子通体是青玉造就,浑若天成。上面用细白银镂着莲花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森森冷气。
“秀姑娘这么神秘兮兮地把环儿拉到你这儿,就是要送环儿个玩物?”静善笑了笑,“不过这小瓶子当真是精美,看着不像是宫里匠人的手艺。”静善说着顺手把手里的瓶子举高了些,看了下瓶底的落款,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位八面玲珑的秀姑娘,却迟迟不敢问出那句话。
杨秀面色沉着,却还是带了三分讶异之色,“还想着怎么和姑娘说呢,没料到姑娘竟还记得良玉斋的款儿。高公子说得没错,姑娘的确心细如发。”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这么轻飘飘地抛了出来,落在静善耳里却比惊雷还要震人心魄。是他?那个人?静善的脑子前一秒还是空空如也,可这会儿却不知被一些什么给塞得满满当当的,互相拥挤着,膨胀着,好像耳朵也被撑得合成了两片贴在头皮上的装饰.....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杨秀似是毫不在意她的反应。她瞥了一眼仍被静善紧紧握着的青玉瓶,道:“高公子遥祝平安康健,望姑娘把这瓶东西好生收着。”
静善模模糊糊地听她言语里似是提到了手里的瓶子,忙把瓶子放回在桌子上,一脸戒备地问道:“这..这到底是什么?”
“收魂散。至于往哪里收,就看姑娘的需要了。”
静善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手指拈着瓶颈,拽近了些,“毒药?”
杨秀笑了笑,道:“是毒,也是药。姑娘前阵子伤害那么严重,奴婢就是用这个把姑娘的魂儿给收回来的。”
静善猛然想起来御医曾说她这病来得怪,去得却更怪。当时也不曾在意,没想到竟有这样一层缘由...
“姑娘放心。”杨秀看她一脸困惑,继续道:“奴婢用这个不是第一次了,驱寒确又奇效,也不会留下什么遗症。”她突然话锋一转,压低了些声音,“可若说是药,它里面最多的一样儿却是滇地最纯的马钱子,是难得的剧毒。”
“什么?”
“姑娘不必慌。这收魂散妙就妙在配方奇绝。马钱子之外便是甘草、绿豆、铭藤、青黛四味,都是最有效的解药。所以这毒性并不急,若是用量得当还是救命的良药。只不能常用。收魂散的毒性去的极慢。再少的量多用几次也会慢慢聚集起来要人性命。这就是慢毒的本事,杀人于无形。中毒的人就好像是死于某种疑难杂症,任谁也看不出破绽的。这可是高家不可为外人道的秘方。”
静善看着那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静默了良久,忽然苦笑道:“快一年没有音信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传话的人,他就只给了我一瓶毒药?”
“高公子给姑娘的原不是姑娘能料到的。”杨秀生硬的语气连自己听了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她缓了缓劲儿,细声道:“姑娘想知道些什么便问奴婢吧。”
“他,怎么样了?”
“他怎么样了?”杨秀轻声笑了出来,“姑娘刚进宫不久的时候,高公子问了奴婢一句一模一样的。”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
“高公子上个月刚完婚。现在已回永州老家了。高大人的意思是,让他明年参加科考。现下可不是该到了收心的时候了吗?”
“完婚?和柳蓁蓁?”
“不是。”杨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就明白了,“也对,姑娘还不知道。柳小姐年初是自己先回的永州,打算等高公子把蓟州的事办完了再成婚。没想到竟在半路遇山匪劫掠...连人带物都被掳走了,现在也是下落不明的...”
静善听了不禁一阵戚戚。那个女子简单得让人不忍心揣测.....本就是家族的祭品,却没想到落得个更悲惨的下场。她战战兢兢地给自己点茶的情景仿佛不过是昨天的事,如今再想见恐怕只能求来生有缘了....
“倒是..可惜了。那他上个月娶的是何人?”
“姑娘认识的,甄府大小姐甄翊啊。他们是从小的婚约,奴婢还以为姑娘知道。”
“哦...”静善恍惚地点了点头,“是啊,他是说过。”
“姑娘。”杨秀显是无意再把这段家常闲话扯下去了,“姑娘可知这瓶收魂散其实并非是高公子捎给奴婢的那一瓶。那瓶在救姑娘的时候用了一些了,而您眼前的这瓶还是没开封的。”
静善的思绪猛地被拽了回来。她拿着那个小玉瓶对着阳光看了看,果然还是满满的。
“收魂散世上只五瓶,都是一模一样的青玉镂银的长颈瓶。二十多年前被用了两瓶,现存只三瓶了。奴婢也没想到竟有幸在宫里见到第二瓶收魂散。”
静善的心里飞速地闪过一丝疑影,她有些踟蹰地问道:“这一瓶,到底是谁的?”
“姑娘真的一点都不猜不到吗?”
静善沉吟了良久,终还是问了出来。
“可是敛容的?”
杨秀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意。
“高公子说得没错。姑娘,是无需让奴婢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