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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铜雀台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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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丕似乎找到了撩拨郭照的新方式,那就是在她面前提起甄氏。

    起初,他只是无意间提起这个人,譬如“甄氏最近常去卞夫人那里”,到后来的“甄氏才做了一首诗,许多人都在传阅”,最后直接演变成“我来给你念念”……

    他这么说完,还当真极为顺畅地念了出来,一个字也不落,好似烂熟于心。郭照阴着脸听完,那一整天都没搭理他。

    然而,她的脸色越差,他越是乐此不疲。就像才进入中学的小男生,换着法儿地欺负令他心动的少女。

    曹丕念完甄氏的诗那日之后,消停了几日,专心养病。许是因为他常年习武,身强体健,再加之心情舒畅,和郭照的悉心照顾,恢复得越来越快,气色一日比一日好,精神也愈加旺盛。

    所谓酒足饭饱思淫.欲,他安分了没几日,又动起了邪念。

    这一日也是巧,刚刚好转的曹丕开始嚷着天天沐浴,一身药味弄得他浑身不自在。不仅如此,还要把熏炉点起来,拿着他最喜爱的迷迭香熏一熏。郭照招架不住这个祖宗,只能出门去唤人打点,不料她甫一出门,就见曹卉和甄氏结伴而来。

    她从未见过甄氏,但她一见到眼前美如霁月,出尘脱俗的女子,就认定了这个美人的身份。甄氏身着一身素雅的襦裙,与卞夫人的喜好相近,不喜艳色。一旁穿着芙蓉色衣裙的曹卉,反而被比了下去。

    明明曹卉才是风华正茂,明眸善睐的少女,但最先吸引人目光的却是甄氏。

    至少郭照第一眼见到的也是她。

    刚从江东回来时,郭照曾想象过甄氏的样貌,后来与曹丕坠欢重拾,她也就渐渐忘却了这件事。直到来邺城之前,她才开始隐隐约约将甄氏放到了心上。

    曹丕起初从未提起过甄氏,仿佛世上不存在这个人似的,后来她来了一次,他才偶尔将甄氏的名字挂在嘴边,在郭照面前提了又提,生怕她不知道有甄氏这么个人。

    她不仅知道,还十分在意那个女人的存在。近日,她几乎没给过曹丕一个好脸色,可他仍不知见好就收,简直到了恬不知耻的地步,一点一点地挑战她忍耐的极限。

    当前,甄氏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一个似秋月,一个如寒霜。曹卉夹在其中,略一思索,朝着郭照上前一步,甜声唤道:“嫂嫂,阿兄在里面吗?”

    这一声称呼听得郭照与甄氏齐齐一愣。且不论曹卉从未承认过郭照的身份,她几乎从来没有对郭照这样和颜悦色过,眼下这副情形实乃世间奇事。

    曹卉的表现极为自然,面容娇憨,笑意盈盈地看着郭照,将姑嫂情深的戏码演绎得完美无瑕。

    “他在,你们进去吧。”郭照牵了牵嘴角,却没酿出一点笑意。她又轻轻扫了一眼甄氏,对方回以她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甄氏知道她是谁,没有与她交好的意向,也不欲与她交恶,不咸不淡的态度反而最令人咬牙切齿。

    郭照看着甄氏身姿袅袅,打开屋门走了进去,又将门关上。郭照眸中的光随着门一开一合,忽明忽暗。

    美丽的人总有值得高傲的资本。

    她倏地转身,把在一旁安静等待的曹卉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进去?”郭照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她刚才差一点就忘记了曹卉的存在。

    今日这个丫头着实不同寻常。

    “我是有话要对嫂嫂说。”曹卉纤长的睫毛微微扇动了一下,乖巧的样子同她面对曹丕时一个样。当下只有她们两个人,她无需再做面子功夫,那一声“嫂嫂”听在郭照耳中,仍莫名的自然。

    “你说吧。”郭照向前走了几步,曹卉也跟上前来。

    曹丕的房门前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何况里面正是一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景象。

    曹卉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心问道:“嫂嫂不怕那个甄氏趁我们不在,用些……别的方法亲近阿兄?”

    郭照脚步一停,站在了廊下,看着园中一点含苞待放的嫣红,心中堵得要命。她明知曹卉的猜想不可能是真的,却仍难抑制住拔腿往回走的冲动。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声音异常平静:“越是美丽的人,越是看重自己的样貌,不屑去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达成目的。她若真的想俘获你阿兄的心,也只会动用她自身的魅力,而这同文人恃才傲物是一个道理。”

    曹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则演变成了叹服。

    她思忖着上前,离得与郭照近了些,才低声说道:“想不到嫂嫂才见了甄氏一面,就将她看得这么透彻了。不过我的担心也并无道理,最近甄氏常常去看望卞夫人,使得卞夫人对她赞不绝口,还对阿父夸奖起她来了。不仅如此,卞夫人还期望甄氏早日为阿兄生下个一男半女……所以啊,嫂嫂你也别太不在意了。”

    曹卉以为郭照的平静是来自于从容不迫,殊不知她只有在气极时才会如此。

    “我知道了。若你阿兄在这一时半会的功夫就被她迷住了心神,我就算再怎么看管他,都是无用的;若是他这么容易就动摇,那也是我拴也拴不住的……”

    人在气极之下,无论愤怒暴躁也好,阴沉平静也罢,说出的话总是不经思索的。郭照一通话还未说完,就被曹卉利落地打断:“阿兄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能那样看他!”

    曹卉平素看她的眼神又突然重现,不平与愤怒充斥在少女脸上,看得郭照不禁莞尔。

    这回,曹卉又以打量着一个怪人的鄙夷目光看着她。

    “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们现在没什么可担心的。”郭照收了笑容,平静道。

    曹卉虽然以往棘手了些、惹得麻烦多了些,却是无时无刻都在为曹丕着想打算的,也不怪曹丕为了她,宁愿去得罪丁仪,给自己招了那么大的麻烦也不后悔。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无条件支持他的人,他自然要全力回报。

    “那……你也要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莫让甄氏再靠近阿兄了。”曹卉的神情一时有些别扭,郭照的一声“我们”倒是让她舒坦了不少。她想了想,又吞吞吐吐道:“其实,只要你先为阿兄诞下一个孩儿,就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反正有母亲在,卞夫人做不了主;甄氏没有孩子,更无可能上位。”

    生个孩子?

    郭照一怔。

    ***

    郭照与曹卉第一次和平相处超过一刻钟,若讲给曹丕听,他一定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万分惊奇。

    然而,曹卉走后,郭照又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向回走。

    甫一进屋,热腾腾的湿气扑面而来,水汽中夹杂着淡淡的迷迭香,循着香味渐浓处一走,便见曹丕站在浴桶边宽衣解带,在浴桶里坐好。

    看来甄氏也走了没多久么。

    郭照脚下一顿,就要转身出去,结果曹丕快她一步,“哗啦”一道水声响起,电光石火间,他从浴桶中跨了出来,浑身滴答着水,从后面贴上了她的背,在她耳边轻轻磨蹭道:“怎么才回来?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火热又潮湿的触感将她整个包住,糊的她透不过气。

    低沉的笑声响起,曹丕亲了亲她的侧脸,道:“等你一起沐浴。”

    “谁要和你一起沐浴。”一看就没看好心。

    郭照“啪”的一声打掉了他贴在她腰间的手,仍寒着一张脸,千年不化。曹丕见了丝毫不怵,被她推开之后,正欲再接再厉,继续黏上来,却见她偏了偏头,别开了目光。

    他垂目看了一眼自己,了然一笑,没想到她竟会害羞,顿时玩心大起,噙着笑凑近了,哑声问道:“真的不陪我?”

    “不陪。”

    曹丕敛了笑意,沉吟片刻,道:“甄氏应当还未走远,你若不陪我,我就喊她……”

    他话未说完,郭照却已领悟了他的意思,当下拿起手边一个木梳,朝他掷了过去:“曹子桓!”

    她几乎用了全力,生硬的木头砸在他的膝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本就不是多肉的人,膝盖骨被砸得生疼,他深深地拧了一下眉,还不等痛呼出声,就看着她愣住了。

    眼眶泛着红,像是被热气熏的,一双含着水雾的眼眸死死地看着他,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慌张与害怕。

    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不是他想象中的可爱,而是令人看了之后,会感受到揪心般的痛。

    相比之下,膝盖上的钝痛就如瘙痒一样。

    好在郭照没有立即走开,他还有机会冲上前去,将人死死圈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哄道:“我是逗你的,又怎会真的找人去叫她?”

    “为什么你总要提她!总要提她!总要提她!”郭照使劲推着他,却推不动分毫。两相争执间,泪水就这么被挤了出来,温热的水渍沾到他裸.露的臂膀上,和他从浴桶里带出来的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泪,哪个是水。

    任是曹丕再傻,也察觉到她流了泪。

    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她流泪。偏偏最近一年里,她因为他哭了两次。

    他的嘴唇轻颤着,贴在她的面颊,低声道:“卿卿,我错了,别哭……别哭……”

    将她面上的泪珠吮尽,曹丕才慢慢开口道:“我只是太高兴了,从未见到你那么在乎我,高兴得忘乎所以……”

    郭照的眼泪似乎真的被他哄住了,一滴都没有再流。她仰头怒视着他,哑着声音质问道:“高兴?!我难过得要命,你居然高兴?!”

    见她终于肯开口,曹丕松了口气,不断承认着:“是我得意忘形,贪得无厌,想看你一次又一次地吃醋、在意我。”

    郭照别过脸去,抿着唇不语。她以为她已表现得足够爱他,可他仍是个吃不够糖的孩子,明明口袋里已经装了够多的糖果,却依旧可怜兮兮地喊着再要,生怕哪天就吃没了。

    “贪得无厌?那我真应该让你知道一下何为’欲求不满’。”她冷声道。

    闻言,曹丕脸上露出一丝裂痕,他低声苦道:“我现在已经欲求不满了,这几天里,你甚至都不肯好好看我一眼……”

    “自作自受!”

    见郭照肯理他、也不再试着挣开他了,他又将她往自己怀中深处带了带,哑声道:“对,我是自作自受,可有你在眼前,我便甘之如饴。别再罚我了好不好?”

    “你不是’甘之如饴’么?那罚你几次又何妨?”郭照虽肯开口同他说话,却仍是别着脸,一眼也不看他。

    曹丕也不敢再贴上前去了,抱着她磨蹭了好一会儿,见她仍无动于衷,张了张嘴,退让道:“罢罢罢,说不过你这一张利嘴,你愿罚便罚吧,但不许不理我。”明明是妥协的话,曹丕却仍习惯性地用着命令的口吻。只因他对她上次“只许看不许吃”的惩罚仍心有余悸,就怕她来个更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