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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也不敢动,只能偶尔放松一会儿抓紧公子无觞衣服而酸痛的手,舒展一小下又使劲抓紧。
公子无觞感受到这小动作,难得温柔地对阮晚轻声细语:“起来吧?”
阮晚委屈地哼唧了一声,往他怀里又钻了些,恨不得钻进他心窝里似得。
“师父,你会不会打我。”
奶声奶气地,埋在公子无觞衣服里还闷闷的。
公子无觞叹了口气,放下在人额头上的手:“不会。”
阮晚一听,猛然抬头。
“说话算话啊!”阮晚一溜烟地从公子无觞身上滑下来蹿到厚玉背后,比他刚刚冲上台阶还要快些。
厚玉看清阮晚的脸,嗤地笑出声,一丝风度形象也不顾及。
往日里嚣张艳烈的脸蛋上,现在..以鼻尖为分界线,以上还是白白净净的皮肤,以下...全是被擦花的血渍,一条弯曲的分界线,鼻孔里还丝丝往外小桥流水般淌血,阮晚捏住鼻子,衣袖使劲在鼻子下面擦。
呵呵..要他怎么说,对不起老妖精,因为我想抱你大腿结果在你胸口撞流鼻血了。
因为人太多我怕你把我打死,更怕全世界都知道老子满脸鼻血,所以说破罐子破摔。
公子无觞很安静,格外诡谲的安静。
阮晚想。
他现在可能知道自己胸口为什么湿了..
他现在可能知道自己一抽一抽是鼻子疼的了..
不管公子无觞知不知道。
阮晚知道,他现在得跑。
拔腿就往宴席外狂奔,不知道公子无觞跟厚玉说了什么,不知道有没有人追上来,带着满脸鼻血只想逃命。
沈素凰还在原位,见阮晚满脸血都顾不上,直接蹦的老高跳过几张桌子。
伸手一揽,拐住阮晚的胳膊,一条白色的丝帕将阮晚的手背着束好。
阮晚被按在桌前蹲着,双手背着被捆住。
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扫黄了。
前世他也在小宾馆里搞过些那档子事儿,被警察逮了一次丢尽了脸,对这个姿势有了很深的后遗症。
明白过来了,阮晚恶狠狠地看着一脸淡漠的沈素凰,现在要他咬一块沈素凰的肉下来他都可以。
沈素凰你大爷的!这块帕子还给他擦过鼻涕眼泪呢。
后者根本不予理会:“圣人,可否讨盏茶喝?”
阮晚总觉得,沈素凰像嫦娥。
不然看着他总觉得像自带白月光似的,冷飘飘的,抓不到手。
吸了吸鼻子把鼻血逼回去,他现在一定特别弱智,满脸鼻血蹲在地上..
转念脑子里又想,沈素凰穿着大胆暴露的女装,再化个妖艳贱货的妆,怀里抱个肥兔子,朝公子无觞抛个媚眼说要喝茶。
被自己的想法搞得嗝嗝笑,鼻血又涌了出来。
白色的缎带虽然掩住双眼,但也不难看出公子无觞现在的幽冷。
“嗯。”
那双眼睛如果没瞎,阮晚觉得或许会有鬼火从那里面飘出来。
公子无觞下了坐,沈素凰迎上去两人一起走了。
厚玉憋着笑意,走下来到蹲着的阮晚身边。
拢了些雪捧在手帕里化了,在阮晚脸上细细擦拭。
“晚儿,你..”说着又噗嗤笑出声。
阮晚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笑屁啊笑,老子为了这个家,身负重伤,差点就流血身亡了,你还笑。”
厚玉擦干净了他脸上的鼻血,又将帕子撕成细条条,卷了塞进他鼻子里:“壮士得胜归来,真是辛苦了,走罢,进去上药。”温柔的笑意头一次那么真。
厚玉站起身,阮晚捏了捏鼻子确定帕子塞稳了,跟着厚玉小碎步跑过去。
茶堂,公子无觞在内室换衣裳,沈素凰坐在桌前,茶炉咕噜咕噜冒着泡,一边的小厮挑拣着茶叶。
厚玉捏着阮晚的鼻子扶高他的下巴,踱步到堂后桌柜里翻找药粉。
阮晚觉得鼻子里面疼的要死,仰着头哼哼:“快点快点,我要破相了,我如花似玉的美貌啊。”
沈素凰叹了口气,站到阮晚身边,素来喜净的丞相大人将粘着血污的布条从阮晚鼻孔里慢条斯理地扯出来。
“还疼么。”
阮晚仰着头翻了个大白眼:“你说呢,我给你一拳把你打得流鼻血,我看你疼不疼。”
厚玉捏着个小瓷瓶,皱眉看着沾血的布条:“怎么还在流血。”拨开瓷瓶上面的小盖,对着阮晚的鼻孔抖动:“忍着些。”
后者只觉得鼻腔辣痛,还伴随着想打喷嚏的感觉,难受得生理眼泪都飙出来了。
某晚正准备甩头,沈素凰摁住他的脑袋,甩头不成,一个喷嚏已经箭在弦上呼之欲出时,厚玉捏住他的鼻子。
“你们这是要我死。”瓮声瓮气地,眼睛里是大写加粗的恨字。
泡茶的小厮看得满头黑线,不敢多话,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公子无觞换了身干净的道袍,出来坐在三人对面的凳子上。
沈素凰微点头向公子无觞示意,松开阮晚的脑袋,坐回自己的位置。
阮晚憋过了劲,蔫巴巴地趴在桌上,厚玉则恭敬地站在公子无觞身侧伺候茶水。
玉矶山的茶皆是雪水来煮,清甜干净,阮晚下巴磕在桌上,倾斜茶碗,吸溜吸溜地舔倒出来的茶。
沈素凰目光掠过阮晚:“圣人,沈某有一事相求。”
公子无觞也未动茶碗,浅笑:“有事相求是要付出代价的。”
阮晚打了个饱嗝,沈素凰还能有事儿求老妖精?
“不知圣人爱徒,需要何等代价。”
气氛冷到冰点,厚玉常年和事佬的角色也没有说话,公子无觞周身都是幽诡的气息,沈素凰八风不动依旧淡漠。
阮晚坐直了身子:“可以啊,你跟厚玉什么时候的事情,丞相和祭司,你们两个袖子都断了?师父我觉得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小沈人不错,厚玉也算找到了个好归宿。”
阮晚搓着手嘿嘿嘿的笑,沈素凰这是想搞厚玉?骚包配骚包,莫不是他当众给厚玉表白刺激到沈素凰了?让他来找老妖精讨厚玉。
别说这两个人挺有夫妻相的。
等等,气氛不对,厚玉紧张得额头冒汗,焦急地看着他,沈素凰冷淡的眼神也一直留在他身上。
公子无觞低头品茶不语。
懵逼地张望很久,最后还是朝厚玉挤眉弄眼。
怎么回事?赶紧喝一大口茶压压惊。
厚玉硬着头皮低语:“晚儿,沈大人的意思是,想跟你多来往些。”这要他怎么说,阮晚不知道真傻还是假傻,这事让他怎么开口。
前头还好,听到后面,沈素凰想跟他?!
“噗。”好好的一口茶就这么喷出来。
鼻子生疼,顾不上失态,衣袖擦了把嘴:“沈素凰你是喝了假酒吗?”
后者冷若冰霜地不说话,仿佛刚刚的事情跟他没关系。
厚玉说完那句话就安静了,他已经用完所有勇气了。
公子无觞鬼魅的声音传来:“晚儿,你觉得,沈大人需要什么代价呢。”
关我什么事,阮晚腹诽,咧嘴露出八瓣牙齿的礼貌微笑:“我觉得他没睡醒,我喜欢女人,你懂的。”末尾那句你懂的转头朝沈素凰强调。
说着平时他贪财好色生冷不忌的,男的女的都能上手,这种原则性问题上他还是个直男,他更喜欢前凸后翘的玲珑身段,不自觉想起柳余烟洗澡的样子,摸摸鼻子,不能再流血了。
厚玉嘴角微抽,这小子看见美色眼睛都直了,还管过男女?早就当众把他扯下水背了断袖的名,现在还想用这个拒绝沈素凰?
沈素凰起身拂袖,一举一动都带有与生俱来的优雅:“圣人若考虑好,便可让人捎信给沈某。”
根本就忽略阮晚说的话,打礼告辞了就。
小厮送沈素凰出去,就剩下师徒三人,阮晚继续吸溜茶,客走了厚玉也落了坐。
公子无觞一手撑头,一手曲扣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动:“现下同为师说说徒媳的事。”
厚玉皱眉,开口:“师父,是厚玉的不是,没能照顾好晚儿,还引来流言蜚语。”
阮晚低着眼睛:“既然厚玉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呗,这事跟我没关系。”他巴不得有人主动认错,别扯到他身上就行。
良久,没人说话,阮晚都要怀疑公子无觞是不是睡着了,道袍才微微响动,白发袅绕的人推开门:“藏书阁。”说罢就迎着风雪离开。
阮晚后知后觉,继续装着傻:“厚玉,让你去藏书阁呢。”开玩笑,让他跟那个老妖精独处?他选择死亡。
装傻充愣肯定是比不过厚玉的,失策失策。
阮晚站在藏书阁门前,礼貌地敲了敲门,漫不经心地用鞋尖划拉地上的积雪。
没人应。
索性推开门,老妖精跟没骨头似的,不用想也知道瘫在那张床上呢。
绕来绕去,绕到那榻前,空荡荡的,没人。
老妖精把他叫来藏书阁又不在,这是要干什么。
公子无觞的脚步很轻,只能些许听到些衣摆拂动的声音,此刻他从一边的书架后缓步出来,颇有几分鬼魅之感。
“师父,有事么。”阮晚看着这样的公子无觞有点紧张。
可能因为紧张成习惯了,也没发现到底哪里不对。
云锦的道袍带着水墨流纹,白发垂顺,掩住双目的缎带也是一线雪白。
尊贵而不容侵犯,尊贵?本该神圣的白色,偏偏让这人穿出妖异的感觉,像是有摄人心魂的鬼怪藏在这一袭道袍身后听候差遣。
公子无觞站在两排书架中间,他在暗处给阮晚带来的压迫感更甚:“侍郎大人好威风。”
语调轻佻,但让阮晚后脊发凉:“哪里哪里,都是狐假虎威罢了。”狐假虎威,这只老虎不是轩苍骨,不是厚玉,也不是沈素凰,是他公子无觞。
他在朝堂上能混成这样,嘴皮子是一回事,公子无觞的名号才是最大的原因。
公子无觞走出阴暗,一步一步,走近阮晚,阮晚也下意识往后退。
老虎从来都不会担心狐狸从爪下逃走,因为这只狐狸无路可逃。
“呃。”阮晚后背撞在墙上,公子无觞负手站在他面前,带着不明意味的笑意。
阮晚声音都颤了:“师父,有话好好说成不成。”这老妖精要干什么,该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公子无觞常年卜卦,指骨细长,指腹带有薄茧,此刻磨得阮晚下巴发痒,偏冷的体温传到阮晚身上。
“本座已经等了很久,侍郎大人,你的承诺呢。”
阮晚腿都软了,老妖精让他当了官,他也想过能拖一天是一天,这事根本无从下手,话已经说出来了,所以阮晚选择鸵鸟心理刻意忘记这回事。
勉强地挤一个笑出来:“来来来我给你治,你先让告诉我你这眼睛什么情况。”就算今天以后去找神医之类的,也要先搞清楚状况,眼珠子在不在,是毒瞎了还是视网膜脱落?
公子无觞无声的笑,本来掂着阮晚下巴的手慢慢下滑,猛然掐住那羸弱的脖颈。
力气不大,但阮晚有些呼吸不畅:“十年了,为何这双眼睛,盲了十年。”像是无知的孩童,好奇地询问。
阮晚不敢去掰公子无觞的手,老妖精你都不知道老子怎么知道,自己作恶多端遭报应活了个该,心里骂了个透,嘴上还是寻思着说什么话讨好。
其实他也怕公子无觞今天失手掐死他。
公子无觞松开手,阮晚喘了会儿:“你不是会算命吗,凡事有因必有果,为什么瞎了眼你自己不清楚?”
阮晚不想再装了,干脆和公子无觞撕破脸,没错,他就是言而无信,他就是不自量力。
死猪不怕开水烫,还能怎么的吧。
公子无觞踱步到窗前,推开窗,雪花钻入屋内:“十年里,无人说过能治愈本座的双目。”
阮晚哽住了,确实,是他先屁颠屁颠地说可以治好老妖精的眼睛,十年时间恐怕让这个人已经习惯了,突然有人冒出来给他希望,又一瓢冷水浇熄。
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畜生,公子无觞帮了他,明里暗里,不止一次两次,这么一个高傲的人,自己拿捏住他唯一的弱点骗他,不仅出尔反尔现在又骂他活该,他再没心没肺也觉得有些愧疚了。
“我..”
公子无觞双手撑着窗沿,侧头邪气地牵起唇角:“但本座说到做到,让你感同身受。”犹如堕落的仙人游走万鬼之间。
妖异的危机感让阮晚拔腿就想跑,刚跑两步,后背被无形虚扯,公子无觞已经抓住他的后颈。
“嘭。”阮晚被掐着脖子按在桌案上,脸颊疼得发麻,公子无觞发凉的手抚上他的双眼。
“别怕,嗯?”俯身,几缕白色的发丝掉在阮晚脸上。
眼前一片漆黑,阮晚觉得眼睛上的手在挪动,指甲不知不觉已经抵在他的眼皮上面。
阮晚从来都不是在最后关头就认命的人,但此刻他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没办法了。
说不定以后还得拄拐了,他不想瞎,不争气地小声吚呜着。
眼皮都被指甲抠得发疼了,被公子无觞摁住后颈,他脚尖根本踩不到地,只有一只手能动弹,阮晚突然挣扎,使尽全身力气,像一条案板上的活鱼,蹦跶个不停。
揪住什么就使劲扯使劲晃。
眼睛上面的手移开了,后颈也被松开,脱力的阮晚滑到地上坐着。
惊魂未定之后抬头目光寻找那个要抠他眼珠子的人。
公子无觞静默地站在案前,敛去一身妖邪之感,白发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舞动。
阮晚见过很多漂亮的眼睛,沈素凰的遥不可及,厚玉的温润如玉,韩灼的狐媚狠毒,百里锦黎的清澈干净。
但公子无觞的眼睛,让他难以置信。
若万千恶鬼的藏身之处,幽冷诡谲,深不可测,似乎下一秒就能将人拖入无间地狱。
察觉到阮晚的目光,公子无觞垂眸居高临下地回应,视线相撞,阮晚不自觉地发抖,看看手里的缎带,他把公子无觞的遮羞布扯下来了?
甩干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公子无觞,他根本就不是个瞎子!
妈的亏他还愧疚,愧疚个屁啊,这白毛老妖精才是最大的骗子,把手里的缎带团成一团,使劲砸在公子无觞身上。
“你个老妖精死骗子,你怎么不瞎,你不瞎,是老天瞎了眼了,我呸,老子只听说过盲人按摩装瞎子,还没听说过算命的装瞎子,老骗子你今天就入土为安得了!”
被缎带砸到的公子无觞也不恼,看阮晚扶着桌案站起来,欺身覆在阮晚身上。
这老妖精看起来纤细羸弱跟个小娘们似得,这会儿阮晚只觉得被他遮得严严实实,在他的阴影下有些喘不过气。
“你...干什么。”
幽幽的香味钻入阮晚鼻子里,公子无觞单手撑在桌面上,像是猫儿般鼻尖摩挲阮晚脸颊:“骗子?晚儿,小晚儿,谁是骗子呢。”
阮晚被蹭得迷之耳根发烫,胆子也大了些,抬手指甲掐了把人腰上的肉。
“你是老骗子,你骗我在先的,你行迹恶劣。”
“都骗了天下人,为何不骗你?”
“老子这不是被你骗了吗!”
“是啊,晚儿发现了大秘密,可不能留活口。”
静。
公子无觞眼角带笑,注视身下懵住的少年。
病白的手指捋顺阮晚鬓角的发丝,微凉的唇靠近人耳垂:“为师只骗了晚儿,也只骗了天下人。”
阮晚耳朵根一痒,下意识躲开:“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原谅你了,快起来。”
他根本无心去想公子无觞到底说了些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只想快点起来,压迫感太盛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耳垂刺痛,阮晚恨得牙根痒痒,这老妖精咬他!
公子无觞松了口,微微皱眉用衣袖浅擦唇畔:“滋味不过如此。”妖异的气息消散,只剩下一派清冷。
阮晚在桌上躺了会儿,爬起来时,那个男人又姿态慵懒地卧在榻上闭目养神,乌黑的睫羽垂下,闭上眼的他显得无害。
阮晚寻思着走了,还没动作,公子无觞依旧闭着眼开口:“你可曾听过鬼的哭声。”
不似以往的魅惑,倒多了些孤寂和无奈。
“啊?鬼哭狼嚎听过。”特别是你说话的时候,跟鬼哭狼嚎似得,阮晚在心里补了句。
公子无觞轻笑,动人心魂的眼睛始终闭着。
“十年了,那声音我一直都还记得。”
“人人说我神机妙算,而我错了那么一卦,便是一生了。”
“天方杀机,隐后而生。渡谷穷兵,乾坤逐胜。”
“这卦象我还记得,明明已是胜了,胜了啊。”
公子无觞禁闭双眼摇头,睫羽颤抖着,声音里都有了哽咽。
阮晚皱眉抱着手坐在桌上,安静地听公子无觞讲起旧事。
十年前的旧事。
玉矶观为正在同先池交战的后澜献上计策。
“天方杀机,隐后而生。渡谷穷兵,乾坤逐胜。”
后澜此时十万大军先后破先池三城,先池不得不退守龙谷,此处地势怪异,风吹过嶙峋怪石总会发出声响,过路的人误以为是龙吟,便将此取名龙谷。
后澜十万兵马虎狼之师,先池残兵败将丢盔弃甲不过数三万人,再加上玉矶观的卦象,后澜先帝命大军乘胜追击。
谁料,龙谷早已埋伏好先池援兵,地势险要更是陷阱重重,后澜十万兵马,全军覆没。
这件事仿佛一个耳光,狠狠打在后澜先帝脸上,成王败寇,原本夺在手中的城池拱手奉还,龙谷死去的将士永远埋骨他乡。
后澜先帝的怒火自然而然烧到了玉矶观身上。
那时的公子无觞,花了一天一夜地时间想,怎么可能会错,怎么会错。
后澜先帝依旧忌惮玉矶山,不管怎样,十万人的性命需要给百姓一个交代,愤怒的百姓要玉矶观交出占卜卦象的人,十万人,是多少人的亲人呢。
朝廷派人到玉矶山,要求交出占卜卦象的人。
空闻道人解下道袍,合上眼叹了口气,重重地朝玉矶观里的神像叩拜下去:“罪人空闻,错卦误国,罪该,万死。”
公子无觞去时,空闻道人已经被带走了,他跑下玉矶山的阶梯,很长很长,因为抓捕空闻,来围观的百姓站满了阶梯。
“骗子,骗子,你还给我,你把我儿子还给我。”白发苍苍的老妪坐在阶梯上哭。
“为了邀功就让老百姓去送死,你断子绝孙!”披麻戴孝的妇人跪在地上撒纸钱。
“娘,娘,爹被他害死了,呜呜呜呜。”七八岁的娃娃也揉着眼睛扯母亲的衣裳。
日夜哭嚎的鬼魂排徊在玉矶山,哭声在公子无觞耳边未曾断绝,若是通晓阴阳的人,便可察觉出玉矶山强烈的怨气。
公子无觞不惧怕鬼魂,但他的愧疚近乎快要压垮他。
鬼魂的哀哭,百姓的谩骂,师父...
他错了,他错了。
公子无觞跑到王都街头,昔日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被架在囚车上,悲愤地百姓用石头用烂菜叶用鸡蛋用各种各样触手可及的东西,砸得他头破血流,公子无觞想冲到囚车边。
刚抓紧那囚车的木栏,喊了一声师父,声音是他没有想到的撕心裂肺,被侍卫架起拉开时,指甲抠在木料里折断,鲜血顺着手腕流淌,他声嘶力竭地喊:“是我,是我啊,是我。”
气息奄奄地空闻虚弱地睁开眼,看见自己最得意的爱徒,看见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头一歪,昏了过去。
公子无觞跪在街头的青石地上,白色的道袍污秽不堪,断掉指甲的手指露出暗红的肉,犹如一座雕像,但雕像不会落泪,他低着头,面前的石地上星点泪滴。
这个害死了师父的少年啊,跪在街头,朝王都,朝所有人,深深磕了个头,众人以为他要乞求放过空闻。
可他抬起头来时,失了泪光的晶莹,取而代之的是静谧的幽深。
死牢,空闻早已人人唾骂,甚至连押送他的侍卫在游行时不但没有阻拦丢东西的百姓,还往他身上吐口唾沫,扯出囚车里伤痕累累的老人,随手丢进牢房里,等着明日一早,街头五马分尸。
空闻趴在发霉的稻草上,不知生死。
公子无觞递了银子给牢头,站在牢前,跪下。
“师父。”
空闻细不可闻地咳嗽了声:“无觞,回去吧。”
公子无觞握紧了拳,断过指甲的伤口又涌出鲜血:“师父,徒弟错了。”
空闻挣扎想要坐起来,靠在坚硬的墙上:“无觞哪里错了,无觞的卦怎么会错呢。”
公子无觞低着头,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算错。
空闻释然地笑笑:“无觞的卦没有错,无觞看清了天地,却看不清别的东西,无觞,好好守着玉矶山。”
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
牢头进来示意公子无觞离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走到那到铁门外。
空闻行刑的那天早晨,天朗气清,人人都说妖道误国,如今要处死妖道,是老天开眼了。
五匹烈马,五根麻绳。
空闻躺在王都最中央的十字路口,见到公子无觞,他竭力做出说话的口型。
五匹马上的人猛然抽动马鞭,被扯碎的尸块散落在地上,被人集成一团,骑着马不断来回践踏。
一地血肉,早已分辨不出模样。
公子无觞站在一边,满目死寂地看完了全程。
血肉被牵来的狗争吃,甚至有妇人抱来一簸箕打铁匠的铁灰,倒在地上,用扫帚扫起来,听起来像是要送去猪圈。
不得好死,不得轮回。
公子无觞走在玉矶山的阶梯上,师父那时候看着他,无声的对他说。
“师父的天妒,就是死啊。”
这个满身污秽血渍的少年,也曾白衣胜雪运筹帷幄。
犹记他道袍拂过,冷漠疏远地问空闻:“师父怎的不遭天妒。”
那时空闻笑,无奈摇摇头说随他去吧。
他们预知天命,也逃不掉天命。
后来,空闻道人死后,公子无觞接手玉矶观,赶走以往道众,将所有神像扔下玉矶山,只留一副空闻道人的画像。
后来,后澜先池爆发瘟疫,妖道空闻的徒弟公子无觞,不计前嫌两国都给了药方,别人问起,他只说,众生平等。
后来,公子无觞免去后澜先帝命劫,成了无觞圣人,百姓说他白头是因泄露天机不顾一己之身解除了瘟疫,百姓说他眼盲是因为空闻误入邪道而悲痛欲绝。
后来很久也没人知道,那个道袍少年走在阶梯上时咬紧牙默声流泪,满头青丝寸寸成雪,他将道袍撕下一条缎带,蒙在眼上,十年前,他最后的光景是玉矶观残破的大门,十年后的今天,他看见的第一眼,就是这个瑟瑟发抖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