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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祖父生了四个儿子, 除了大伯父养不活, 二伯父劳累过度死于疾病,三伯父和我爹都是因为受不了徭役的苦,服役中途去世的。我娘也想让我爹逃跑, 但是没有路引根本逃不了,更莫说带着妇女孩子。”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沉默了。
暖宝没有经历过古代强制服兵役的场面, 仍抱有希冀挽着张德的手:“叔,若真有官差来抓人, 那我们给钱吧;钱是死的, 人是活的,叔叔一定不会有事的。”
钟彩心苦笑,“但愿如此。”
张大叔赶到里正家告知他全国将要复役的消息, 里正心慌起来, 马上驾车到邻村偕同一众里正去隆庆城打探消息的真假。
隆庆城早已不复往日的热闹场面,午后的太阳安静的照耀在平静的护城河水面上, 碧波荡漾之中竟没有一艘画舫, 杨柳依依的沿岸也不见呼朋唤友的高门子弟,城门前的吊桥上只有一两个步履极快,仓促行走的路人。
一切都昭示着不寻常。
里正下了车,召集一众人向六扇门走去。
六扇门,即是衙门, 是隆庆城内官员处理事务的地方,也是各项政令颁布施行的地方。里正不是官,因此没有资格进大门询问, 只能悄悄的走到后门塞给守门婆子些铜钱找一个名唤张三的人。
张三本是张家村人,几年前找到门路进了衙内做小兵,也算他们村有出息的人物之一。张三最初听到打杂的人报信说后门外有一群老者等着他,他摇头一笑,屈起五指朝着小伙子的头叩了一下,“胡说,想玩弄哥哥我,也不怕哥哥的金刚爪!”
小伙子冷不丁被吓唬,鼻子眼睛皱成干菊花样,苦哈哈道:“贵子哥,是真的,我还看见守门婆子收了他们十个铜钱,真不骗你!”
“好,这次听你的,若被我知道……”这小伙子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龄,不时会撒个小谎哄骗一群兵丁,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好玩也没计较,反而越发熟络起来。
走近后门,老远就看见里正一群人站在外面,张三挥手:“叔,咋来了?”说着,又狐疑的看了一圈旁边不相识的人。
里正踱着步心里一直思量着消息的真伪,一听到来人的声音,便问道:“三小子,你有没……”
瞧见守门婆子倚着门框一副长舌妇的样子,他顿时改口道:“有没空和我们几个老家伙一起去茶馆坐坐?”
“当然有,叔来看我,应该是我请你们去喝茶才对。走,几位叔叔这边来。”
品茗居内,茶博士替众人沏茶,又让跑堂小二上几碟小茶点,两人慢慢退出包间。
“来,叔叔们别客气。”张三招呼几位喝茶。
里正摆手,“三小子不用客气,这几位分别是我们村附近村落的里正,今日我们来就是听到国家要复役的说法,不知道你在衙门有没听过。”
张三朝着自己的方向挥手,示意大家往他那儿靠,众人往前搬动椅子,伸长脖子等着张三的回话。
“衙门是有这个流言,而且十有八九是真的!”看到大家一副惊慌的表情,他又接着详细讲述缘由:“你们来时必然也看见城里安宁了很多,平日那些大家子弟都喜欢在城里策马奔驰引起祸乱,最近好几天衙门都没接到投诉,估计都躲在家里避祸。”
“而且——我听说衙门已经有大动作,据说是登记在户人丁,所以我想徭役很大可能又要开始了。”
得知了消息,大家都心情沉重的回村。作为里正,当然希望村落人口繁衍,生生不息,万一抽调了大部分民夫服役,村里就只剩下老弱病残,来年的春耕恐怕也不能顾及了。
随着里正黯然归家,流言再一次席卷张家村,丰收带来的喜悦遮掩不住大家对徭役的恐惧,往日的欢声笑语瞬然消失不见,村民每天战战兢兢的,生怕官兵突然闯进村子征派民夫。
秋风一卷而过,树叶渐渐变黄直至掉落,空荡荡的枝桠更显萧瑟。就在这一天,一群官兵身穿戎服,手持铁刀浩浩荡荡直奔里正家,有胆大的村民直接围在院子外等候,胆小的躲在旁边人家的屋子处偷偷张望,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午时过后,一群人又提刀威风凛凛的离开。
里正等到官兵走后,敲锣通知大家立刻去晒场集合。
这一次没有人迟到,就算恐惧但男人们仍拖家带口的聚集在晒场上。
“刚刚隆庆城来人了——大家猜的没错,徭役又要开始了。”
听到这确切的消息,早有胆小的妇人哭开了,老年人也默默抹着眼泪。
“大家别慌!这结果还不算差,不是所有男子都要服役!一切要按照这公告上的来。”里长扬着手中卷起来的纸。
众人的视线一致聚焦到那发黄的纸张上。
“等会儿我说的时候大家别插嘴,有啥不懂等我说完再问,听到没?”
“为维系国之安定,民之富足,今抽调五万丁夫,尔等务必戍国之边陲,修河道之淤塞,护都城,建栈道,稳一方安危,平四方祸乱。每户需派一人其年十七及以上,年五十以下需为国效力,若有潜逃推诿者,一律交由地方处事评定,按轻重等级处罚。”
“此外,处于此范围皆可豁免服役:一,伤残,重疾者;二,独丁者;三,袭有爵位官位生员资格者;四,雇人代役者。”
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政令上说的是啥意思,里正逐一为大家解释,经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所有人终于明白每户只要抽调一人即可,这比起以前大家瞎猜的要好上太多了,场面顿时失控起来,有人落泪有人欢笑,多日来的压在心底的阴霾终于消散了。
小福不懂究竟小叔叔要不要服徭役,拉着暖宝的手问道:“姐姐,那小叔叔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因为小福不懂徭役是啥意思,暖宝只能跟她说小叔叔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或许往后都不能再见面了,最后说的两人抱着躲在被窝里哭泣起来。
“不用了!虽然每家都要出一个人,但我们家只有小叔叔一个,就是独丁,所以不关我们的事!”说完扭头对着钟彩心问道:“小婶婶,我说的对吗?”
钟彩心抚摸着肚子,高兴说道:“对——就是这样!”
张德也高兴的搔着后脑勺,傻傻说道:“想不到这事就这样解决了。彩心,这几天你吃的不好,现在快回家烧饭吧,肚子里的孩子也饿了。”
钟彩心也有了谈笑的兴致,掐了相公一把,“谁让你大声嚷嚷,你个呆子!”
暖宝和小福偷笑,面对面看着对方学着他们俩刚才的模样,“彩心,孩子饿了。”——“呆子!”说完,两人又一顿狂笑。
张德板起脸假装呵斥道:“你俩一点儿也不像女孩子,今晚回去绣上两份针线,明天给我检查!”
两人对着小叔叔吐舌头,牵着手一点儿也不在乎,谁让小叔叔的死穴被她们知道呢。
由于解决了危机,张家小院又热闹起来,再有两个月就到腊月,她们要开始准备过年的事情了。
秦成毅未满十七岁,又是家中独子,所以也不在征派之列,暖宝放下心,安心等着秦成毅再一次上门。秋天野物更加活跃,秦成毅每天都能捕获几只小猎物卖到饭馆换些铜钱,堪堪足够一人花用。
正当暖宝家和秦成毅都忙活过冬的事宜,张家村其他人家却愁云惨淡。
短暂的欢愉过后,冷静下来的村民终于意识到即使不用全被征派,但每户仍要抽调一人。家中有多个儿子的人家就发愁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究竟选谁呢?
这情况在赵铁匠家尤为突出。
石氏生育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年十九已娶亲莫氏,生有一儿;二儿子年十七未曾娶亲;三儿子赵小虎年一十。照理他们家的征派人选是一家之主的赵铁匠,但是赵铁匠的手艺在十里八村都是有名的,大儿子也跟着父亲学打铁,但手艺没出师。若赵铁匠离开了,赵小虎家失了主心骨,家业恐怕从此没落了。所以为了全家人的生计着想,征派人选就落到大儿子和二儿子身上。
石氏看着两个健壮的儿子怎么也不舍得让他们服役,但是随着登记的日子越发临近,她想了良久,终于拿定主意对着大儿子说:“强子,你是老大,从小我就教你要照顾弟弟,现在你娶亲了,也有了血脉,通子还是光棍一个,娘可不能看着他绝后啊!”
赵强是个孝顺的,听到老娘这么说,立刻同意这一决定。
旁边的莫氏一听这话,这岂不是让自己相公送死?她和赵强成亲三年夫妻情深,儿子将将两岁,听闻后立刻晕厥过去。之后任由她怎么劝说,赵强也不改初衷。
报名前一日夜晚,莫氏摸着红肿的眼袋,看着熟睡的相公,轻轻说了句“别怪我……”终于狠下心来抱起襁褓中的孩子出了院门。
月圆时分,万籁俱寂,住在村中央的李婆子喘着粗气,猛拍赵铁匠家的门,尖声喝道:“快来人呀!强子,你家媳妇要跳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