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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绍嘴上开着玩笑,可是心里却并没有这么轻松: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处在这个位置上,又怎么能容得他天真!所以立后是必须的,而且只能选最有利于他日后地位稳定的人选……喜好什么的都要放在一边了,感情更是奢望。
然而这些对徐绍来说都算不了什么,甚至谈不上委屈:食得咸鱼抵得渴,想要做到这个位置上,就要有做到这个位置上的觉悟!一个撞大运做到储位乃至日后皇位上的人,因运气得到的东西已经太多了,不过就是一场政治婚姻罢了,这种情况下还计较什么皇后是不是他喜欢的人婚姻是不是能让他愉快,那也太矫情了!
但他依然没办法完全放开,他不是生来就是政治家,他对感情是有追求的,而且他的底限也比一般人要高一些。他可以在各取所需的情况下让胡柔娘成为他的侧室,但此时让他全然为了稳定自己的地位而立一个皇后——只要随便想想,他就觉得混账的不得了:不管是对那个要成为皇后的姑娘,还是与他相爱着的孟端。
不管外表如何的俊美秀气,徐绍的骨子里其实还是那个大男人:他并不在意自己受点委屈,但是他不愿意因自己而让身边的人委屈:对孟端如此,对唐涵如此,对他未来的皇后依然如此……可能有些人会管这种性格叫做优柔寡断,然而对徐绍来说,这却是作为一个男人最起码的责任心。
当然这些话,他现在不想跟孟端提,孟端已经够累的了,而且他自己都没有把这些事情整理清楚呢,又何必说出来让孟端跟这一起烦恼?
此时徐绍看着瘦了一圈儿的孟端,脸故意板着,嘴上打趣着,可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瘦的颧骨都凸出来了,眼睛里也都是血丝……你多久没睡觉了?”
孟端沙哑着嗓子道:“昨晚还是睡了两个时辰的。”
徐绍十分心疼:“这哪里是办丧事,这是活活的折腾人呢!这才十几天你就成了这个样子,后头还有一个月呢!这是什么狗屁规矩,人死了不敢进下葬,非要停灵这么久!”
孟端笑了笑:“普通人想要停这么久还折腾不起呢!办丧事本就是拼体面的!我几个婶婶还在路上,还有我父亲的那些亲朋故旧……停灵四十九天,正好该来的人都能过来了!”
徐绍问道:“你婶婶们都跟着叔叔们在驻地?你家家风倒是挺好的,知道把妻子带在身边。我看好多军官把家眷留在开封照顾老人孩子,自己在外头讨小,挺混蛋的。”
孟端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家叔叔们就不混蛋啊!这是没办法,二叔四叔是被我父亲赶出开封的,只要我父亲活着他们就没多大可能回来,这种情况下不把老婆孩子带身边那是有毛病!他俩都有一大把的姬妾……我四叔光是儿子就有十一个!”
徐绍顿时喷了:“十四个儿子!我去!这要多勤奋才能造出这么多啊?他记得住名字么?咦咦,你怎么没说你三叔?”
孟端囧这脸道:“我三婶是我三叔自己挑的,因为这个我爹差点跟我三叔断交,他娶了个海上渔民的女儿,没妾,到现在只有两个女儿,好像是三婶不能生了。我二叔犯贱,送了两个妾过去,被三叔转手做媒说与手下做媳妇,因为这个还被前头那位伪帝表彰过。别提了,还有人曾经出主意把我过继给三叔呢!其实我那会儿心里头真是乐意的……可惜三叔不稀罕我不肯要。”
徐绍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不是不稀罕你,是不敢要你,你俩长得也太像了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啊哈哈哈哈!!”
孟端气的够呛,伸胳膊把徐绍的脖子搂住:“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脑子呢?出门没带脑子么?这种话传出去像话么!”
徐绍笑着反身也搂住孟端的脖子:“没带没带!太想你了,随随便便套上张人皮就出来了,把脑子落在床上啦!”他说着搂着孟端的脖子把他的头拽低,抬头就亲了上去。
孟端就势将徐绍搂在怀里,低了头痛痛快快地亲了一通,天气本来就热,两个人又正是青春年少,耳鬓厮磨了没一会儿,徐绍就猛地把孟端退了开来:“停停停,再亲下去就擦枪走火了!”
孟端抽抽嘴角:“擦枪走火……这又是什么词儿?满嘴都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徐绍笑道:“你练武的时候拿俩枪尖擦擦看,看看出火没有啊!”
孟端捂住额头:“认识你的时候明明是娇娇怯怯美少年,怎么现在皮子这般厚?”
徐绍道:“呸,你当你说我娇娇怯怯我会开心?这就不是夸人的话!我好歹也是楚馆常客,什么荤段子说不得?人生本就够累的,要是你我之间还要遮遮掩掩的装相,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孟端沉默了一下,轻声道:“阿绍,你说不愿意在我面前装相,可有为什么非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你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些吧?明明眼睛里没有笑,却想要说些好笑的话逗我开心……可你心里头不开心,我又怎么真的开心得了呢?”
徐绍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你知道我在不开心些什么……柔娘她,做不了太子妃的,我没本事,所以让她做太子妃就是逼她死,我不想逼她死,而我自己,也不想死。”
孟端的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徐绍:“所以呢?你想要立谁为太子妃?”
徐绍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想好,大概父皇心里头有主意?但似乎也没特别合适的……我是准备听天由命的,只是觉得对不住你。”
孟端重又低下头:“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本就是别无选择的事情。”
徐绍道:“你……会离开我么?”
孟端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知道,我想说不会的,可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变,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变。阿绍,你是要做皇帝的人,而我呢?一个将军府里一文不名的庶子,而且当将军的爹爹也不在了!”
徐绍张开嘴正要说什么,却被孟端伸手遮住嘴唇:“什么都别说,听我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就这样快快活活地在一起,不想其它的好不好,一年也好一个月也好,哪怕一天呢?陛下的身体你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是你登基,立后的日子确实不远了,那时候你还有心思去计较我们这点事么;而我呢,我也想要有点自己的事业,等父亲的丧事过后,我想谋个差事,哪怕去边疆打仗呢?阿绍,你能理解我想要做点自己的事情的心情么?你去做皇帝,我去打仗……这么放上几年,兴许我在你的心里也就——”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最后轻轻叹了口气:“以后的日子以后再说,能跟你在一起,快活一天都是好的。”
“快活一天都是好的么?”徐绍轻声复述了一遍,然后轻笑了起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也罢,也罢!等你忙完了你父亲的丧事,你便进宫陪陪我吧!然后……随便你想去哪里做官,就去哪里做官!可你要明白,你要离我远远的,我可不会特地的给你安排什么好位置!”
孟端轻声道:“好!”
徐绍点点头:“行了,我要走了,你送送我?”他说完这句话又笑了起来:“罢了,送我到门口就行了。你毕竟是孝子,要守灵呢!”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孟端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徐绍开始是慢慢地走,然后脚步越走越快,孟端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脚步也越来越快,徐绍一口气快速走到了二门前,猛地扭过头来:“你追什么追!”
孟端轻声道:“我不追的话,只怕连眼前的快活都没了!”
徐绍的嘴角翘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傻瓜,要娶妻的是我,会甩开你的人也是我,没用的,是我……你这幅样子倒好像你对不起我一般。”
孟端说:“这是两个人的事儿,谈不上谁对不起谁。要说对不起这类的话,那我也会说,倘若我是父亲的嫡子,那么今日今时,我们又何必这般为难?没用的,何止你一人。所以你才要在娶妻的问题上妥协我才要去边关,不就是不想这么任人摆布下去么!”
徐绍笑了起来:“阿端,阿端,你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许多的话哽在徐绍的嗓子里,却没有说出口:你我都是无用的人,无用的人,是没资格去谈什么恋爱的,所以才格外眷恋眼前的一点甜蜜……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别人看我以为我与过去是云泥之别,可其实呢?我跟在朔州的我没什么区别,依然是……没用的家伙!因为没用,所以再眷恋,也不可能保住眼前仅有的一点甜蜜。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生活总归还是有点希望的,因为这一次,总算那个让我感觉到甜蜜的人,没有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
徐绍离开将军府好一段路之后,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徐翰当然是不敢让他单独在外头晃荡的,给他留了十几个卫兵。此时开封动荡刚过,整个城市十分萧条,街上随时会走过一队队巡查的卫兵,徐绍想了想,打马朝晋王府走去:晋王府的下人并没有几个被调进皇宫的:毕竟徐翰离京多年,除了专门留下来看家的几个亲信,其他比较忠心的仆役几乎都被他带到了朔州,这个王府里值得他专门弄到皇宫工作的人并不多。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徐绍从朔州带来的日用品几乎都还在晋王府放着,他想起自己穿惯了的内衣,用惯了的笔墨,还有晋王送给他的马,决定回府让人收拾收拾行李给他打包到宫里去。
走到晋王府门前,徐绍看到一辆马车正停在不远处的侧门出,他手打凉棚看了一眼,看到个衣着也算华丽的女人正在跟门房说话,他正看着,那女人正好转身往马车放下走,跟徐绍看了个对眼,徐绍一下子认出了对方:是徐翰过去的那位侍妾林氏身边的郑嫂。
郑嫂看到徐绍,像是吓了一跳,先是一愣,紧接着也不敢上前,直接跪倒,冲着徐绍的方向直磕头,徐绍皱皱眉,下了马,冲郑嫂走过来:“你不是跟林娘子去田庄了么?过来府里有事儿?”
那郑嫂嗫嚅道:“娘子担心大王的身体,所以回来看看。”
说话间林氏也从车里走了出来,见到徐绍,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但还是跪下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徐绍嗯了一声:“免礼……林娘子有事儿?”
林娘子怎么说也是在晋王身边多年的人,到不至于像郑嫂那边话都说得没底气,最开始因为意外而引发的僵硬过去,她迅速地进入了状态:“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前些天开封闹得厉害,我我心里头担心大王,所以过来看看……”她说到这里眼圈红了起来:“本想过来王府看望看望大王,谁知道一过来便听说大王终于苦尽甘来……妾心里头实在是为大王开心!”她说着看向徐绍:“不知道大王……哦,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最近可还咳嗽么?我心里头实在是放心不下。”
徐绍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却没有直接回答林娘子的话,而是轻声道:“本朝建国也才三十多年……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形成固定的惯例,比如太祖驾崩的时候,后宫里只有一个韩太妃;至于伪帝呢,父亲放这些妃嫔回家实在已经称得上是隆恩浩荡了!前头大陈的规矩是国君驾崩,择三两妃嫔殉葬;萧家那帮人倒是好一些,不过是让那些无子的妃嫔出家为尼罢了!父皇前几日也跟我提过这个问题,我说反正后宫人少,每一个都单独安排也没什么麻烦的。”
他的话说到这里,林氏已经脸色大变,她有些哀求地看向徐绍:“妾知道太子一向仁厚,又何必吓唬我呢!”徐绍轻轻一笑:“南方的人有句话说得好,食得咸鱼抵得渴,我又何必吓唬林娘子?天热,快回家去吧,莫要被日头晒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