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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涵心烦气躁地在屋里转了几圈,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摇篮跟前,冲着摇篮里躺着的小婴儿笑了笑,拿了个拨浪鼓摇了摇:“康儿,康儿!”
小婴儿剃了个大光头,只有前额留了一撮白毛,一黑一蓝的两只眼睛叽里咕噜地转着,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可爱。他的小手在空中划拉着,显然对唐涵手里的东西很感兴趣,唐涵笑嘻嘻地说:“想要就伸手啊!”
小家伙伸伸手没够到,再伸伸手还没够到,嘴一撇就想哭,唐涵一把将拨浪鼓塞到他的手里,小家伙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看着越发可爱……
唐涵看着小家伙无忧无虑的笑容,心中一酸,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吩咐奶娘好好照顾孩子,自己则一路走了出去。
他走到跨院的小门口,正看到黑豆抱着一摞衣服往正房走,越发无奈:“你收拾这么多东西干嘛呢?他现在哪里用得着这些东西。”
黑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以后怕是也没机会回来了……这些都是崭新的衣裳,不带过去难道放在柜子里发霉?”
唐涵帮她把帘子卷起来,看着黑豆把那一摞衣服放在床上,又拿包袱皮仔仔细细地包好,叹道:“你以为,带过去了,就不是放在柜子里发霉了?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把你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他想了想,轻声道:“你记得一定把他的私房钱都带上……到时候跟他说帮他收拾了,兴许能赚笔嫁妆!”
黑豆听明白了唐涵的意思,倒也没有故作清高,直接笑了起来:“多谢提醒,殿下若是大手了的话到时候我分你一半作谢礼!”
唐涵翻了个白眼:“我就是不提醒你你也会带上的,你恨不得连他用过的痰盂都包起来带过去,哪里会忘了这么多钱?我要钱没用,反正也没地方花,像我这样的人,在皇宫那种地方,想过好跟钱没关系,全看他的态度。”
黑豆见唐涵心情不好,也颇有些感同身受:“谁说不是呢?你看,我什么都不懂,在王府的时候就因为长得丑又不认字,只能在花园子里剪树枝呢,可现在却要去皇宫侍奉太子了……我从昨天到今天,脑子就就一直乱糟糟的,一开始莫名其妙地被胡统领派人把院子封起来,快要把我吓死了,结果一扭头天使来了,说大王做了皇帝,世子成了太子……我到现在还像做梦似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唐涵笑笑:“你总没有我头疼,你去他身边,少不了一个管事宫女的位置,运气好的话还能弄个品级……我就尴尬了,嗨,过去呢,还能勉强被叫做世子殿下的相好……可现在呢?他若是做了皇帝我算什么?我要没惹他生气,担个佞幸的名头我也认了,现在这样子,嗨,真是没法说!”
黑豆见唐涵笑的苦涩,小声说:“阿涵,你跟太子真的……没可能了?太子一向心软的啊,而且你看,他说是生你的气,却还是专门让你照顾小郎君,你在心里头根本不是别人能比的。又何必端着架子?等去了开封,好好给他道个歉,太子看到小郎君给养的这么白白胖胖的,兴许一开心就不生你的气了呢!”
唐涵苦笑道:“若他只是生我的气,那就好了!可他……根本就不是生我的气啊。前阵子我有时候会想,他若是肯生我的气……那该多好?其实过去他没少生我的气,可我从来不把他生气当回事儿……到最后,他不再生我的气了,我才想明白,总不把人家生气当回事儿,非要把人逼到连气都懒得生的地步,这日子,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黑豆虽然不太懂唐涵跟徐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好歹也是青春少女,就算没谈过恋爱,对感情也有些敏锐的直觉,徐绍临走前对唐涵态度上的变化她又何尝没有见到,此时唐涵提起来,她两厢一对照,哪里不明白唐涵说的是实话,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劝起,憋了好半天,终于说了个办法:“实在不行,你跟太子说说,给你弄个良民的身份,你出去好好过日子呗!太子就算对你……可他心软却是没错的,应该会同意的啊!”
唐涵看着一边说话,一边又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的黑豆,轻轻摇了摇头,嘴上却说:“嗯,看情况吧!”知道了那么多的东西,能活着就已经是侥幸了,有哪里敢奢望什么自由?自由这东西,过去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真正的变化是,那个与他一起坐牢与他相爱的那个男人,今后会成为他的监牢的看守者,而且,不再会有爱了。
“可真是自作自受啊!”唐涵心里默默地想着,紧接着,他又笑了起来:其实黑豆说的没错的,那个人,确实心软啊……换了其他随便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该先把他也处理掉吧,就像,对待那些卫兵一样。然而……这样的他,却再也不会是他的了。
有那么一刻,唐涵觉得自己几乎要哭出来,却终究还是在眼圈红了的那一刻将眼泪憋了回去。
两天之后,风尘仆仆的胡硕回到了开封,他前些天,他带了五十名禁军回来,然后把其中三十人留在晋王府,只带了二十个人,又从晋王府领了八个人出去:理由很充分,他要去邻县办事儿,总要带些会本地话的士兵过去。而胡硕离开晋王府的第三天,徐翰登基徐绍被封太子的消息才由过来颁旨的天使提起来……又过了两天,自称奉命带人到临州办事儿的胡硕狼狈地赶了回来,身边只剩下十五个禁军,其他人都在一场与西蛮人的遭遇战中死去了。
消息传来,格根塔娜大发脾气,尽管她早知道胡硕带人走是为了什么,但她还是没法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他为那假货还真是上心!”于是又砸了一堆的东西,砸完了又赶紧嘱咐诺敏不要对二郎说:她是真的有些恐惧了,怨恨归怨恨,发牢骚归发牢骚,可冷静下来,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西蛮血统原本就不太可能登上后位?尤其她跟徐翰之间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遇到不开心的事情第一个反应常常是先发泄再说:至于解决问题,那是之后的事儿,很多时候她压根就只是发泄了就算了……就比如她为晋王对她的冷淡而委屈,可从孩子出生以后就从来没有努力关心过丈夫;又比如她会为林氏管理家务而不忿,却不肯努力试着提高一下自己,来到大卫十几年也没有学会几个汉字就是最好的明证。
这世间有许多人都是这样,会愤恨会抱怨,却不肯真正为改善自己的处境而努力,格根塔娜就是其中的一个,她未必恶毒未必阴险……可却会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她长到二十七岁,身为人妇十余年,儿子都十岁了,却还是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后她现在,终于尝到了恶果:
她看着正在清扫瓷器碎渣的诺敏,有些坐立不安地问:“诺敏,你说二郎他会不会把这件事儿说出去啊?我昨天跟他讲了不许胡思乱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你说他能听进去了么?”
诺敏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说:“二郎不是答应您不做傻事了么?”
格根塔娜讷讷道:“可我觉得他只是在糊弄我。”
诺敏叹了口气,直起身子看向格根塔娜:“王妃,您自己都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呢,却让二郎别说别做,您觉得二郎怎么做到?与其在这里想东想西,您不如多陪陪二郎,讲讲道理,让他明白你昨天的开始说的话一时生气随口乱说的,这才可能管用啊!”
格根塔娜的眼圈顿时又红了:“我怎么就是随口乱说,他做的事儿本就没道理!”她说到这里,正看到诺敏无奈的眼神,终于把满腹的牢骚又吞了回去:“好吧,我试试!”
诺敏嗯了一声,没再搭话,而是拿了个簸箕把碎瓷片都装了进去,然后端着簸箕走出门去。她端着碎瓷片一路走到外头的花架子下面,把簸箕里的碎片倒进花架子旁的一个篓子里,然后她叹了口气:在草原的时候,这样的瓷器,别说格根塔娜了,就是格根塔娜的父亲也用不起的,可现在却被她这样随意的摔碎砸掉。或许对格根塔娜来说,她如今的锦衣玉食,对于她失去的自由来说大概是一钱不值的。
作为一个小小的侍女,诺敏并没有格根塔娜那样的不平。说起来,格根塔娜的两个嫂子都在二十出头就死去了,其中的一位还是隔壁部落的小公主呢,比格根塔娜又差到哪里去了呢?可生前被男人打的少了么?所谓草原女人的自由,说起来就跟笑话一样,大卫的体面男人,就算再不喜欢女人,也不会以打老婆为荣,不会说出“女人是马,多抽几鞭子就听话了”这种话。格根塔娜总觉得自己的不幸源于她被当做礼物送到大卫,因为晋王把她带到了这个大监牢。可若换一个男人,真的能够能够忍受自己的妻子十年来对自己的漠不关心么?
格根塔娜看着那堆碎片,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她与格根塔娜从小一起长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把格根塔娜当做姐妹的,可是……也只是某种程度而已。她毕竟只是一个侍女,她永远无法做到像真正的姐妹那样,有话直说,当然就算是亲姐妹,也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
她抬起头来,才一会儿的工夫,天上已经阴云密布:山区的夏日,天气变化极快,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可能就是暴雨倾盆。此时那黑云几乎都要压到树梢上了,而诺敏的心情却比那阴云还要阴沉,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去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