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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寺的僧众将全大雍最高贵的女子们引进白马寺正佛堂。
佛堂大殿内安静无尘,两排僧人站立左右。
离巨大的金佛像最近的位置摆列着数十个蒲团,一看便知晓是寺中主持大师与其他大师的位置,隔着那数十个蒲团不远摆着两个巨大的金丝线所成的蒲团,之后又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又整整齐齐地摆列着数十个蒲团。
等主持大师溯雪与十个大师就坐后。
太子妃扶着皇后跪坐在最前头的两个蒲团上,紧接着十多个诰命夫人和随从命妇都跪坐在指定的蒲团上。
谢珍跪下的时候感受到一旁嫂夫人投来的目光,其实这一路上她就感受到有命妇朝她投来目光,她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她们瞧的是她头上的簪子,她便知晓今日这玉簪子是她们中显眼的,质朴却样式独特又不会将皇后与太子妃头上的金凤步摇给比下去,也不会在一众命妇中失了色彩,这簪子的样式她们定是都没有见过的。
等皇后、太子妃和这些命妇们都坐好后,那些大臣们才跟着跪坐在正佛堂外的蒲团上。
礼部的官员承辞之后,主持大师简短地聊表恭迎之意后,便开始颂佛经。
两侧侧殿的僧人们诵经声音较大,听着整齐而肃穆,在这千年古刹之地尤激起人们心中的异样。
寡月低垂着头静静聆听着僧人们的诵经,这颗心许久,都不曾这般平静过了……
这里能真正洗去了他的烦躁不安,让他在这一刻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从孩提时代至今时,一个个场景交错在他的脑海之中,终于,他轻轻闭目。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不是功成名就,而是静静地守护在你爱的人的身旁,功成名就皆是为了她……
如果说十六岁以前的拼搏与奋斗离不开家族与宿命,却又碍于现实缓慢前行;而今时主动的加快步伐,都是因为他心中有了他发誓要追逐与保护一生的人……
他如今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他和她的未来——
他想,若是可以他应该给,他与她将来的孩子一个光鲜的身份,一个完整的家庭。
他们的婚礼不会再是世人眼中的笑话,他要与她在亲人与朋友的祝福中白头偕老……
而他们的孩子,儿时他受过的屈辱绝不能在后代身上重演,欺凌与嘲讽这些词汇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孩子的脑海里,他要给他们最好的东西,父亲的爱,母亲的爱,亲朋的爱,一个完整、温馨、不会受到破坏的家庭……
所有,欺凌过他的九儿的人,都应该受到制裁——
本来是让人心沉静的诵经声,此刻,他却因心中饱含对未来憧憬的希冀,儿时悲惨遭遇的回忆,南衣死前同他说过的字字句句,还有顾九身上的伤痕,与那一夜她悲伤到近乎是绝望的无神眸子……。一瞬交织于脑海,他长眉痛苦地拧起,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
胸腔一震,喉间尝到一抹腥咸的滋味……
接着……一滴血水顺着唇角滑落,滴到了他膝盖前素白的衣袍上,格外醒目。
他睁开氤氲的眉眼就瞧见那一滴血水……
惊惧与惶恐并驰而过,吐血,这种情况已经许久没有发生了……
他想起南衣去世前的一个时辰,那个温润的男子咳了一盆子的血水……。
那时候的南衣却是撑着身子笑着说道:“这种先天体弱之人,咳血不止便是大限已至了……”
南衣那时的温语却让他陷入无尽的深渊,他人生中刚刚体会到兄长的关爱,便被上苍无情的收回了……
上苍要南衣在江南等他,却又在见到他后短短半月不到,残忍地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生命中的另一抹暖阳,来得那么快,消失的也那么快……
天若有情天应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一腔的热血溅入尘泥,佛堂外官员们浅浅地闻道了血腥味。
本是闭目听诵的官员中有一人睁开眼,其实有宫人和女官早就看到了,却碍于佛堂清静之地皇后和太子妃都在,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
倒是一个官员从蒲团后上站起凝着眉,匆匆朝那昏倒的少年走去,将少年扶起。来人正是礼部侍郎萧桢。
萧桢将少年扶起后才看清他的面貌眉头更加深凝了。
“来个人。”萧桢这么一唤才有小太监得了官事尚宫的命令上前来。
“快,我将这位大人带到禅房,你去唤随行的御医大人。”萧桢说道,人已将寡月的臂膀搭在肩上,走了几步觉得别扭至极,便直接将寡月抱起了。
几个睁开眼的大人看着萧桢将寡月抱走,交头接耳了一瞬后停下,继续听诵经。
佛堂内自是听到了动静的,碍于听诵不得中途而废,不然所求之事不会灵验,所以没人会打听外头的事情。
太子妃眉头微微皱着,想是被外头的人打扰到了的,却又极力地让自己努力听诵,绛红的唇跟着默诵着,她潜心求子,可不能因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给打扰了。
没半分钟外头又安静的只能听到风的沙沙声。
倒是禅房里头,萧桢将寡月放下,刚松了一口气,就瞧见一个小太监引着御医来了。
御医也很无奈啊,听个诵经也能听到晕倒,咦,还吐了血……
这位大人身子骨太弱了吧。
还来不及多想御医的手已搭在了寡月的手腕,脉象极虚,又隐隐有一股强势的气流。
御医把完脉,又去动手解寡月的衣服检查他的身子。
“萧大人,这靳大人……身子不行啊……”
那御医支支吾吾地说道,“他先天身子骨就不好,又受过箭伤,这吐血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恐怕……恐怕活不长久……”
萧桢怔了一瞬,别人的命运本与他无关,可是听到御医这么说,他又不忍多看了榻上清瘦的少年一眼。
虚弱、苍白……
这样的身子,这样的容貌很难让他不去想,这人不是阴寡月……
阴寡月,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你家族的灭门之罪吗?
萧桢不禁有些同情起榻上昏睡的少年了……
他其实查到了一些东西,可是又处处瓶颈。江南轩城认识靳南衣的都说靳南衣是这副长相,没有错的,说冒名顶替,却没有很确切的证据。所以这事情他一直未告诉璃王,未告诉任何人……
阴寡月,靳南衣……
萧桢不再去想,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御医大人,您救救他……”
下意识地他想说些什么,打破这里沉郁的氛围。
不论他是阴寡月,还是靳南衣,都不能死了。此人心思缜密又随意大胆,非池中之物。
当年轩城他能惜他之才,如今他更能惜他之人。
“小官……小官尽力……不过……”御医擦了把汗水。
“不过什么?”萧桢不解地问道。
“靳大人,体内好似有股强大的内力,下官未曾习武,但知晓这力量应该是习武而来,或许还是会有转机的……”那御医见萧桢如此关心靳大人的事情,便安慰道。
脸萧桢也震了一下,靳南衣习过武?
还不待他多想,床榻上人中被针刺过的少年醒了过来。
氤氲游离的目大量着这里的一切,随即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萧桢和御医身上,瞬间明白了所有。
他竟然在如此重要的时刻昏倒了,也不知佛堂前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寡月迫切的想要起身,却被萧桢上前来的拦住。
“南……南衣多谢萧大人相救……”说着他仍旧固执的想要下榻。
萧桢知晓他心中所想,温润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按回榻上。
“无碍,你先休息,佛堂那里没事的。”他解释道。
寡月讶了一下,他怎么忘记了,潜心求佛就算是中途被打扰,那些人也不会将心思放在他这里那,这样便好……他暗自长吁一口气,他可不想再生事端与九儿分开了。
“南衣多谢萧大人……萧大人你快回……”寡月凝着萧桢说道。
萧桢温润的眉目一动,笑道:“靳大人你还是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吧。”
这个人身子都这样了,还在想着他,怕他被连累了。
“无妨,御医大人给你开药,等下那个公公拿到寺院厨房里头给你熬上。”说着萧桢笑了笑,“我即可就走,你好好休息。”
寡月沉重颔首,他不习惯欠着别人的人情。
身子确实很不舒服,他缓缓地躺下,还没有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就已经浑身虚弱的躺在床榻上了。
那御医送了萧桢回来就瞧见满头冷汗淋漓,神色苍白的阴寡月。
“靳,靳大人,你没事吧?”御医给寡月边擦冷汗边寻问到。
寡月还有神智,虚弱地摇摇头,说不清这种痛苦,胸肺部、胃部的疼痛,还有手脚冰凉,冷汗淋漓直下,至中箭的后,再从花溪县回到长安这种情况时好时坏。
来得时候很猛烈,去的时候会很舒心。他知晓定是他先天痼疾未尽,又在去年经此重创,活着已是不易,这破落身子他本以为可以大好了的,哪里知晓时日一久,竟是生出如此多的事端来。
入仕之后,翰林之事繁多,突逢变故思念成疾,随军北上旅途劳顿,而后一箭又是致命之伤,再至后来病为痊愈,辗转江南,被贬之后的事情,就暂且不提了……
这身子愈加落败不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可是他不想就此撒手人寰,若是他死了,便是辜负了太多的人……
他更舍不得九儿。
御医见他神情哀怨,心事重重,又不禁摇头,不远处的诵经声传来,御医叹了口气道:“大人,还需要放宽心,你身体有疾,更有心病……”
寡月震住一瞬,心病……确实是病了很久,人世间不如意的事情太多,而他却一直压抑着自己。
“谢,大人……”寡月虚弱地回应道。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小太监端着药碗进来。
那御医忙去接:“谢谢公公了。”
又朝着床榻上的寡月道:“靳大人,我扶你起来喝药吧。”
寡月虚弱的颔首,再道:“谢,大人。”
诵经,礼佛,捐香,之后是找主持问话。
太子妃与一众命妇安静的跪在佛堂前,皇后在将才进了主持大师溯雪的禅房。
一众命妇神色各异,都思忖着一会儿要问些什么,或者该如何问。
太子妃神色略显不安,心中有事便有些烦闷,这会儿暗自念着《清心咒》缓解紧张情绪。
她的确需要一个孩子,这样才能稳固她太子妃的地位,将来那皇后之位不紧要凭手段还要凭子嗣,晋候府的声名,晋候府的前路都系在她的身上。
权利,从她出生起,就在她的耳边里不断盘旋着。
她是在父母的教导下,励志要站在权利顶端的人。她是天命凰女之命,落入凡尘的凤凰,又怎能不站在天下最高的位置?
许久,一众人等的腿都跪的有些发麻了,才见到一个华服女官引着一个一身明黄金丝潋羽冕服的美妇人出来,那金步摇上的金凤凰羽翼一晃一晃的,美的人移不开眼,若不是众命妇因不可凝视皇后太久,下意识的抑制住自己,恐怕就要这么一直盯下去。
太子妃朝着皇后行礼后,才被女官扶起朝溯雪所在的禅房走去。
跪得久了郎凌霄的腿无疑是僵硬的,膝盖酸痛,她咬牙一忍。
禅房里,溯雪一身土黄色的僧服,红色金丝袈裟。
郎凌霄朝着溯雪合十作揖。
禅房的门被僧人关上,女官就站在外头。
末了,等郎凌霄再出来的时候,跟着她的女官察觉到太子妃的脸色比将进去的时候难看了许多。
日头西移,许久之后一众命妇跟着皇后和太子妃走出佛堂。
白马寺佛堂之后是一个小湖,礼佛完后众夫人就到此处闲游问话。
太子妃扶着皇后,走在二人身旁最近的是慕皇后的嫂嫂,慕长安的娘亲,紧随着其后的是太傅萧时的妻子,长孙氏,再次之便是几位国公的妻子。
皇后同慕夫人说着话时,每每都会估计到一旁搀扶着她的太子妃。
太子妃的母亲今日因故未来,得皇后如此视作女儿般呵护,也是心生感激。
一旁的慕夫人也是时不时的夸赞太子妃数句。
等至湖旁凉亭处,早就被好了斋菜香茶,众命妇获命听令坐下。
皇后和太子妃坐在最首的位置,其他命妇两人一张长榻长桌,坐在两侧。
湖风习习,一旁的晚桂传来阵阵香味,亭旁的树木在风中摇曳,秋天近了寺庙里的红枫成了最美的风景,从这里望向远远的后山,层林尽染,一野火红。
等众命妇坐下后,几个大臣和寺庙内的几个大师才得令坐下。一排排宫人恭敬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皇后和太子妃离着那些命妇们很近。等皇后捧起茶杯饮用茶水之后,太子妃和那些命妇们才捧起茶杯,这是白马寺里特有的“菩提苦”确实入口是苦的,所以很多妇人咽不下,又不能吐出来,只能缓缓地吞进去……
可是这些人都太过在乎这茶的苦味,却忽略了这茶最终的香甜……
菩提苦,其实不苦,只是,在领悟禅宗之后,最后的香甜,被世人忽略了……
一时间众命妇神色各异,等皇后动筷吃菜后,众命妇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跟着夹菜。
午膳用至一半的时候命妇们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时候日头正好的时候,阳光很大,在这九月末的长安很是舒适。
谢国公的夫人和谢珍坐在一处,谢夫人凝了一眼一身云青长袍的谢珍,目光又落在她发髻中插着的金玉簪子上,轻声问道:“你这簪子是找哪家安置的,看着……颇觉得不一般。”谢夫人柔声问道。
将说着有几个诰命夫人也问了过来:“本夫人前头就瞧见了,正好想问问呢,靳夫人您不妨说说吧。”
一时间都问开了,连皇后和太子妃的目光也向那方投去。
谢珍正同那些夫人们说笑,感受到有目光投来,她偏头一望,正巧对上皇后那双美丽的凤眼。
“你过来。”还没等谢珍开口说话,高座上雍容华的贵女人忙开口说道。
众命妇都自行停下,一时间安静无比。谢珍被谢夫人一个利视后,忙从榻上站起,强装着从容镇定的样子,一手拢了拢自己的披帛,一手又拽着裙子,用大雍贵族妇人的行走方式走上前去。
皇后与太子妃瞧着谢珍走来,这女子三十多岁的年纪,依旧是花容月貌,不见绝美却也能见风华。
只是皇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金玉簪子上,看着虽不见多么华贵,这样式是没见过的,颇是让人移不开眼,那一雕一琢之间都泄露了匠人的心境,温婉濡润,爱怜宠溺,在细微之处都能读出别样风味。
“你再近一些。”看着在桌前一米的地方跪下的谢珍,皇后吩咐道。
谢珍心中一紧,动着腿朝着皇后和太子妃移过去。
更近了,连太子妃眼底都不禁露出惊奇。这些妇人都是见惯了奇珍的人,按理再美的东西也都提不起兴趣。
方才神情懒懒的郎凌霄不过是想一根金玉步摇簪子罢了,看了一眼是觉得有些不一样,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不一样罢了,她见过的簪子多得去了。
所以,她甚是不解,皇后为何因一个簪子如此。
这会儿谢珍跪得这么近,她也瞧出了这簪子的特别之处了。
这世间会雕琢的玉石匠人很多,再说哪个玉石匠人不会雕琢呢?这簪子雕琢之技艺不见得是上乘,可是这每一处的珠花镶嵌起来便是极其美丽的存在,这玉石匠人的心境也展露无遗,温润、细腻、质朴无尘……虽是如此却又不失富贵风华,这足金的镶嵌,又能将贵族之气显露,不露锋芒却也不失骄傲。
“这簪子……确实极好……”
末了,那个对待女人向来寡言少语的太子妃,竟是说了这么一句,连皇后和命妇们都微微讶然。
谢珍也是怔在了当场。
“此簪悦我心,皇后娘娘,儿臣想赏赐这位夫人。”太子妃说道,她不识谢珍也是情有可原,她丈夫已死,谁又记得她呢?皇后正要点头的时候,一个看着品阶极高的尚宫上前来,在皇后耳边耳语数句。
皇后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竟然掩唇笑了,笑声悦耳将一旁夫人都吓了一下。
“凌儿,你将罚完她的儿子,又要奖赏她了,哈哈哈。”皇后也是将知道此事,“她是靳公长子靳云湛的妻子,靳南衣的母亲,谢国公的嫡亲妹妹。”
郎凌霄骇了一下,还真不是一般人呢,不光是靳南衣的母亲,还是太子侧妃的姑母,也确实是与她有些“渊源”。
郎凌霄的脸色在那一瞬变得十分的难看,可是话都说出去了,却又佯装着微笑。
“儿臣忘了。儿臣只记得今日靳夫人所戴的这簪子颇为悦目,便是想赏……”
郎凌霄一番话说完,众命妇连连颔首,心道这太子妃识大体、知礼仪,赏罚分明,不计恩怨,是大雍女子之典范。
连谢珍一夜骇了一跳,感激涕零都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了,险些以为那靳南衣做错了事情,就要连累她在太子妃面前不得做人了,哪里晓得太子妃如此深明大义。
于是谢珍当即叩首道:“臣臣妇谢皇后娘娘,谢太子妃……”
郎凌霄轻轻动了下自己的衣袍,勾唇一笑道:“靳夫人悦本宫之目,当是本宫谢夫人。”
郎凌霄绝美的眼笑凝了皇后一眼,皇后朝她点头。
“来人,赏靳夫人字雕《易筋经》金砖一对。”郎凌霄说完,谢珍猛地谢恩。
金砖一对,这比谢珍十年的月例钱都要多的多,况且这还是皇家所赐之物,更有意义,拿回去不知要羡慕死多少人呢。
接着就瞧见一个女官端着案盘上前来,深褐色的案盘里头,那一对金砖足足有半个臂膀那么长,半分米厚,半尺那么长。看得谢珍双眼闪光。
“哈哈……凌儿都送了,本宫又岂能不送,这簪子瞧着也颇为喜欢,以往也没有见过呢,来人将那盏七色琉璃莲花香座拿来吧。”
众夫人一听心中更是惊讶了。也有嫉恨的,瞧着人家多聪明,一个簪子就能得皇后和太子妃的赏识。
儿子厉害,这当娘的也不甘落后。
有嫉恨的,有钦羡的,也有淡然观之的。
不一会儿那金砖和香座都被放到谢珍所坐的桌子上,琼娘忙跟着上来收拾。
皇后和太子妃将谢珍留下来问了一会儿话,也不过是问谢珍这簪子哪家玉石坊所制,那匠人的名字。
谢珍哪里敢同皇后说实情,她深知这两位金贵的人也是无心想问,不过是图这一时新鲜,所以只道是家奴安置的,不知道是哪家玉石坊的。
一旁真心关心这簪子的夫人,都竖起耳朵听了起来。想着找了那玉石匠人再给家里的女子各打了一支。
天下的女人都爱首饰,对于簪子比起那些镯子什么的更是爱极,长孙氏也不例外,萧家女眷众多,这簪子款式新鲜,各打一支也是不错的。
午膳用罢,众妇人跟着主持大师大弟子的脚步朝着后山走去。
天近黄昏的时候,女子们的嬉笑声也渐渐小了下来,这一场皇家祈福也接近尾声了。
太子妃和皇后站在后山山顶的钟亭内,在僧人的指导下,将大铜钟敲响。
三声,保佑天下苍生,保佑大雍风调雨顺。
一旁隐月阁里,顾九听到了钟声也知晓这一场皇家祈福也该是结束了。
她将紫砂唤来,凑近了些道:“去寺门前守着,看到靳大人出来,让他来见我。”
清晨瞧见小易来了,她便知道寡月也定是参与了这一场祈福的。
紫砂领了命就去了,一排排禁卫军站在白马寺外头,皇后和太子的还有那些命妇先出来,主持溯雪率着众僧人相送,大人们都跟在后头。
太子妃在离开之前问了一下白日里诵经时候的一个小状况,问是何人出了什么事情。
那二品大人骇了一下,凝了太子妃一瞬。
郎凌霄神色难看了些忙道:“是女官告知本宫的,本宫不过再问问你。”她只是不想透露自己没有潜心诵经,确实有被打扰到。
那位大人拱手如实相告。
郎凌霄怔了一瞬后,眉头凝得更厉害了。
见皇后朝她这方过来,她将这事搁置了,随着皇后上了华车。
华车上,郎凌霄明眸如烛,熠熠光辉。
怎么又是靳南衣?
想起那时进溯雪大师禅房,溯雪大师就十分隐晦的说她,心神浮躁了些儿,礼佛贵在心诚……
想到这里,郎凌霄搁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她已经十分注意了,想她一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人,在这佛门之地能这样已是极限了,她又不是心静如水的姑子……
都是那个靳南衣,正是因外头的动静,她才有一瞬分神,也不知这祈福会不会灵验了……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吃过很多药,暗访暗请了很多神医,都说身子没问题,莫非真的不是她的问题?
想到这里,郎凌霄身子莫名一震。
她秀眉紧拧起,卿灏,也看着不像不中用的啊……
身材魁梧,而且从无什么恶疾……
她沉思间,脑中闪过一丝光影。
莫非……是不想让她怀孩子?
郎凌霄猛地抬眼望了一眼身旁有些昏昏欲睡的皇后。
想从这女人脸上找到些什么……
皇后慵懒的偏头望向郎凌霄,柔声笑道:“年轻人精力就是足……”
郎凌霄周身的阴寒因着皇后词句散去了不少,她的心很乱。没有想到,佛门洗不掉她的心烦意乱,反而让她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
无数人都看着她,如何众星拱月,如何步步惊华,每个人都戴着和善恭敬的面具,而她……也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却又不知身陷怎样的泥沼之中……
宫门深深锁人心。
——
自皇后的队伍走后,小易和紫砂看着一个个官员离开,就是没有瞧见自家主子,因着寺庙今日不接客,也不能直闯进去。
末了,一个御医大人最后从院子里头出来,小易觉得不妥,便逮住问了几句。
“大人,您有没有瞧见靳学士大人。”小易问道。
“你说的是靳南衣?”那御医大人问道。
小易点点头:“是的,小的正是靳南衣的小厮。”
那御医大人摸着下巴道:“那正好,靳大人可能要在寺里歇息一夜了,你要进去我领着你去见他吧。”
“什么?”小易和紫砂齐声一呼。
“你家大人吐血了,哎身子太弱了,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你家大人。”御医督促道,“我要走了,你跟寺里的僧人说一声,他们会放你们进去的。”
小易和紫砂目瞪口呆的时候,那御医大人已经走了。
小易忙去找自家主子,紫砂也忙着去向自家主子汇报。
——
“什么?”
将听着紫砂汇报完的顾九就从榻上起身。
没穿着特制的鞋,就这样着罗袜下地,她的腿看得出来是瘸的。
紫砂讶了许久,本意识到自个盯着九爷的腿该移开目光的,可是再意识到九爷的腿没有大好的时候,他心中抽疼了一下。
原来九爷走路都是强撑着的,只是不想让别人瞧出来……
顾九慌乱的穿鞋子,披上被子和斗篷,又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斗笠出了门。
她一出去紫砂就跟了出去。
顾九冷声道:“别跟着,我一个人去。”
末了,她回头补充了一句道:“若子衿公子今夜回来了,你便说我有急事出去了,别让他太担心了。”
紫砂驻足,颔首答“是”。
顾九向一阵风一般走出去,可是细心的紫砂依旧能感受到,主子腿脚的不便之处。
吐血?昏迷?
这二字在她的脑海里头交织着,让她紧张惶恐不已。
不是说都好的差不多了吗?
不是说那先天的病根在江南的时候就好了吗?
……
将出隐月阁便与一个银衣人擦肩而过,顾九心中担忧寡月自是没有注意到的。
而那一阵风扫过银衣人肩侧,那人步子顿了一下,鼻尖充斥着一股香味,让他的身子一震。
当他蓦然回首的时候,那黑衣斗笠人已走远了些儿。
游杏唤了自家少爷一声:“少爷,游杏去问问紫藤居被人包了没有?”
游杏的话拉回了洛浮生的思绪,他点头,迈着步伐进了阁楼。
婚期近了,他却不甚在乎。心中显然已激不起半点漪澜,一切索然无味,一月一趟江南长安的跑路,对他来说没有疲惫,没有了乐趣。
他颇怀念许多年前的那个他……
可以无条件的喜欢一个人,哪怕是错的……
可以因江南到长安一路的风景着迷,可以怀着欣赏的心情,瞧路边的人……
那时候的世界,在他的眼里是美好的,无论多么丑陋,那时的他都可以瞧出美好。
可是,为何一开始,他连一个机会都没有给那个女孩。
他痛,曾经,她比他还痛。
上苍要他为他的前行负责,所以让他用余生来悔恨吗?
她的再度出现,的确颠覆了他的世界,也的确颠覆了那句年少轻狂——
离了这张脸,你什么也不是。
洛浮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紫藤居的,一路上带着沉重的记忆,好的坏的,他就如同一个活在追忆中的鳏夫一般,走不出过去,迈不向未来……
未来?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爱他的,他爱过的,似乎都没有好的结果。
那便不爱了吧……
“来好酒。”
一声高呼,带着些许迷乱的沉醉,心,还是痛了一瞬。
这么短的时间,所有的爱与恨都消失殆尽了,徒留他孤身一人。
青梅竹马有时尽,三个人……最终留他一个人落寞此生……
他的真情都随着阿九的离去,灰飞烟灭;他曾经的宠溺与温柔都随着那张欺骗的面具被撕开,消失殆尽了。
一切俱无了……
浮生若梦……那便就此一醉不醒吧!
游杏能感受到此刻的少爷周身散发的那股沉重的哀伤感,折射进他的骨子里头,那么沉,那么沉,沉到让他也跟着心痛。
少爷,又是何苦不忘,放下,放下便不就解脱了吗?
可年少的游杏还是不懂,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放不下的……
——
顾九同白马寺的僧人说明了情况后才得以进去。
那扫地的僧人原是不知这回事,不好赶人,进去问了一遭之后才来引着顾九进寺门。
这是她第一次进白马寺,真的是第一次。
去香客厢房的路,很安静,一路能听到陌生的鸟叫声,顾九伸手拢了拢自己的斗篷,九月末的夜,已有了些凉意。
“公子,就是这里,您进去吧。”那小僧人说道。
顾九向那人合十作揖后才进去。
推开门,一股浓厚的药香味。
顾九心中一震,人已走进房中,小易不在房间内。
昏黄的灯影中,顾九就瞧见孤榻之上躺着的那人。
他气若游丝,脸色惨白,人未醒来,身上盖着薄薄的棉麻被子,一只手露在外头。
顾九僵了一瞬后才朝床榻走去。
她上前握住那只露在外头冰凉的手,给塞进被子里头。
她的手颤抖的抚摸上他的脸,苍白,冰凉,仿佛下一刻,就有可能离她而去……
他怎么可以吐血,怎么可以昏倒……
他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
他知不知道她会伤心,会难过……
那日她问他身体状况的时候,为什么要骗她呢?
顾九一手紧紧地抓着寡月的肩膀,一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或许,至那一箭后,他一直没有好。
只是他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还是,他在害怕,害怕她因他的身体,离开他?
或者,他也害怕自己不能陪伴她一生一世。
顾九的眼圈顿时红了,她沙哑地开口想唤醒他,哪怕再瞧一眼她也好啊,告诉她,他可以陪她终老;告诉她,他还要给她梳头发,还要喝她酿的酒……
他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
“寡月……”
她想扑到他的胸前痛哭一场,却又害怕将他压坏了,她不是不记得他吐过血的。
少年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嘤咛一声后,睁开氤氲的眉眼。
“九儿……”
他本是昏迷着的,神志已有些不清。
但他却也能知道,他身旁的人就是顾九,他的九儿。
顾九听到他在唤她,猛然回过神来,伸手擦干她眼角呼之欲出的泪水。
“寡,寡月……”顾九再唤一声,伸手握住他朝她伸来的手。
“九儿……”他凝着她许久,昏昏沉沉的,目光落在顾九的脸上,又有时候落在顾九身后不远处的烛台上。
“九儿……我好自私……我放不下你,也不想放了你……”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甚至想过,我若是死了,或者将要死了,便在死之前杀了你……”
他话至此,顾九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只是一颤,没有其他的动作。
少年勾唇,笑得虚弱却温柔:“我不想你在这个世上受苦……人心太坏,我的九儿……我的九儿太善良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若死了便带走你吧,我好自私……”
他憎恶自己内心的这种想法,她害怕他死了,九儿落入那人手中,若是再受那人欺凌……想到这里他的心仿佛被人割成一瓣一瓣的……
他那时便想,他若要死了便带走九儿吧。
他没有办法想着九儿和另一个男子同榻而眠,受尽欺凌!
他用尽力气反握住顾九的手,眸光炙热,他想说,爱情面前,任何人都是自私的,他阴寡月,也不会例外。
可是……
------题外话------
突然觉得寡月好惨,要给九儿缝月经带,是不是也要给包子们缝尿布湿→_→
慕七:啊哈哈哈……
二卿:哪里冒出来的七→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