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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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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何要哭?

    青云很想问问他,可是青云没有说话。

    辽阔无垠的跑马地,高耸兀立的山崖,一个人,一匹马。

    风,吹动了青云颈上飘逸俊美的长鬃,时起时伏,如同方殷的思绪。

    望天上云卷云舒,生灭吞吐似是活物,声声话语犹在耳畔,又是一夜不成眠。

    一切都已分明,水落石出。

    他叫方解,解甲归田的解,字怀忠,是一个将军。

    她叫殷小婉,温婉的婉,她已不在人世。

    方殷,真巧。

    那一年,血与水,那一年,红与黑,方殷还记得院里的那一口井,又怎能想到。

    新媳妇,回娘家,带着一个小娃娃,哇哇哇,哇哇哇。

    方儿,方儿,咩咩一口,方儿一口。

    娘亲,娘亲!

    方殷生在京城,本是将门之子,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那一年,他在坐牢。

    所有模糊不清的回记再次真切浮现,所有支离破碎的梦境再度组合重演,当现实忽然明白直白地呈现眼前——

    现实与梦幻,本就一线之隔。

    终有一丝怨怼无法消融,那是亘于胸中长久以来的不满,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凉州城,凉州城,方殷要去问问他,问他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希律律律——”蓦地一声长长嘶鸣,声也昂扬势也恢宏!

    “轰隆隆!轰隆隆!”群马奔腾蹄踏山谷,团团尘霾起处,滚滚若雷鸣!

    却是十几灰豺,追逐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野马。

    千余野马奔突如流,强劲的马蹄翻飞如铁,便于青云长嘶之时奔势略缓,首尾齐齐兜拢渐成合围之势,竟欲将十几灰豺困在里面!牛马之于豺狼,畏惧乃是天性,这是一群不同的马。但方殷知道,这并不新鲜,齐心合力铁蹄之下便是狮虎也将一举踏为肉泥,群豺必不能当。须臾小红马入群,十几灰豺狼狈逃窜而去,却也不容群马合围,豺性凶残更是狡诈。

    方殷看过一眼。

    青云就在他的身边,四蹄生根纹丝不动,顾盼之际颇有几分王者之风。

    只是小场面,青云见惯了。

    这一方天地,小小的舞台,再也满足不了青云的壮志雄心。

    方殷忽然想到了胭脂。

    然后自然想到了林黛。

    这里有很多光棍,光棍人,光棍马,大的小的还有老的。

    老夫子说,后天出发。

    “青云,走。”方殷起身,长长出一口气:“陪我走走,四处看看。

    四圣峰。

    巨木森森,怪石嶙峋,落叶风中飘飞,舞起寥落中的丝丝寒意。

    有些冷,就快要入冬了,莲花池无莲叶叶枯黄凋敝,半浮于清幽的池水中尤显黯然。

    宿道长说,今年的墨莲开了三朵。

    马尾巴,马尾巴,没有马尾巴,谁人簪我发?

    想到袁嫣儿,方殷又一次想起了林黛:“青云,青云,她叫林黛,你知道么?”

    青云在喝水,这里水很清。

    “你会找到你的所爱,那不是我,而是她。”袁嫣儿没有说错,一点儿也没有。

    那么三生石,又作何解释?

    三生峰。

    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乱石危崖,青云履之若平地,青云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石面光滑油亮,其色淡黄浅白,只边角处斑斑驳驳,依稀可见峥嵘岁月。何以温润明亮?那是水雾厚土的滋养。何以又现沧桑?那是风吹雨打的创伤。历经白云苍狗,见证沧海桑田,石上随之生生灭灭变幻万千。三生石更像是一个孤独而又慈祥的老人,用那混浊而又睿智的眼睛看着你,用饱经沧桑的目光照映出你所有渴望和期盼,所有心事。

    双宿双飞谁共我,三生三世看一石。

    石是从未改变,照见只是人心。

    这一次,方殷依然很紧张,这一次,又会怎样?

    青云又喝了一口池里的水,这边有点热,那边有点凉,就是这样。

    这一次,不一样。

    石上映出一个身影,簪发,道装,淡淡的,是方殷。

    淡去,淡去,淡去——

    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就是空、无、一、人,再没有云山雾罩龙飞凤舞,再没有任何变化。

    方道士傻了,这下,就连影子都变没了。

    心如明镜台,不使染尘埃,方道士啊方道士,你的心中没有儿女私情,你的心中只有天下,你还是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修道之士,存天理灭人欲,独善其身保家卫国罢!光棍的宿命,就是传染病,作为吕道长宿道长老夫子三个光棍共同传人的方道士,必须要认命!可是不是这样的啊,不是这样的,方道士心里头明明想的就是林仙子,方道士根本就无法理解也着实是难以接受:“青云,你来!”

    青云来,也一样。

    青云的影子映在三生石上,石与影,与青云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青云没有什么可以问,青云的路,从来都在青云脚下。

    方道士,又快哭了。

    也许心有杂念?还是余情未了?

    小山包。

    青天白日小山包,郎情妾情两欢好,幕天席地背风处,说来不巧正恰好!

    “高明?”方道士在最不适当的时候出现,三个人,一般以为见了鬼:“啊!哎呀!”

    小山包,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咳!”高道士的脸红了,干咳一声,并咽一口唾沫:“这个——”

    “那个——”三妹,花容月,脸更红:“咳咳!”

    三妹作风再大胆,毕竟也不是牡丹,光天化日之下正自搂抱亲嘴儿冷不防给人撞破,一时也是有点难为情:“你,你这人,真是!”眼看咬牙又跺脚,直将嘴巴撅到天边,高道士心都碎了:“三妹!三妹!你听我说——”不用说了,眼瞅着刚哄好了,一下子又搅黄了,正是情路漫漫苦海无边,这下怕又便宜高富帅了:“方殷!你这——”

    却见方道士,两眼翻白,已经瞎了。

    并且紧紧闭着嘴,并且两手捂住耳朵,表示自己既聋且哑。

    非常之识趣地走了。

    很好,很好,好事儿可以继续了。

    “三妹——三妹——”可是三妹已然恼羞成怒,又不理高道士了:“嗯嗯,不嘛!”

    且哄着罢。

    小山包上,有一匹马。

    她的怀里,有个娃娃。

    她的额头还是那样白而明亮,她的脸庞闪耀着幸福的光芒,她看着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方殷,就像方殷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呆头鹅,怎不进屋坐?嘻嘻,还是像根木头一样,楞头楞脑的!”呆头鹅,心结仍未解,只是自以为如何如何:“呵,呵呵,袁,袁——”又当怎样称呼,怎有一丝酸楚:“好可爱的小女娃,岳师兄当真有福气!”

    “你才有福气,嘻嘻!”袁嫣儿在笑,一手捂着嘴,一臂轻轻摇:“你的林妹妹呢?怎不见你带来?”方殷无语,摇着头笑,方殷的命没有那么好。小女娃,在睡觉,圆圆的红红的脸蛋就像两轮旭日,将心照得亮堂堂:“她不姓岳,她姓袁,说好了儿郎随他女生随我——”而两道黑黑亮亮,长长弯弯的睫毛,终将如烟的往事晦涩的情怀一并驱散清扫:“她叫袁来,原来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