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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是故生忧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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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市井一隅,若俯瞰来州城,不过一处弹丸之地,若是放眼天下,更是微乎其微是那样地不起眼。但此时却正如一方大大的舞台,一场场的是是非非接踵而至,一幕幕的悲悲喜喜轮番上演。无所谓优劣,当他就那样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出现在你的眼前,这只是戏;无所谓对错,当每一个人随之入戏动情或悲或喜或叹息,这不是戏;无所谓主角配角,当我们从台前幕后找到了属于自己位置的时候,他就是你。

    一条小小三爪金龙,堂皇地游走在左侧领口上面,是那样宛然如生光彩熠熠,教人无法忽视于它,瞠目之际又使人震惊!

    虽然,它小。

    龙为帝王之象,主威主权,金sè亦为皇族之彰,昭以高贵。禅宗有名圣王,道家名之神灵,方外之人尚且引为尊崇不以轻用,寻常百姓谁人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龙身之形不可,明黄之sè不可,不可,擅用!犯之格杀毋论,满门抄斩后灭九族!何等霸气?何等威风?又是何等专横!谁说的?谁个敢不服?你?你想死么?不是你?是他?是他?还是他?说说也不行么?不行!满门抄斩后灭九族!

    反正不是,我说的。

    偏偏明黄之sè,正是龙身之形!金龙游走天下,谁个才是真龙?天威何以不降此处?朝廷怎会如此纵容?真龙教,真龙教,不起眼处已然惊人;真龙教,真龙教,果然不是一般的威猛!

    那人静悄悄立在那处,衣着寻常,面目寻常,和大伙儿一样,属于扔进人堆儿里就找不着的那一种。大伙儿在看戏,他也在看戏,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静悄悄站在那里看了多久。其后一顶不大不小的软轿,雪白绸缎白里白衬白面白顶,明黄缨络明黄流苏,左上同样绣了一条明黄sè的小小游龙。人前轿后,静静伫立,一样瞧着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用料做工可见华贵之处。四个轿夫身形笔直地立在轿首轿尾,一般安静,一般寻常——

    一般使人过眼即忘,再望却已动容!

    杨天罡耸然动容,旋即轻吁一口气,快步上前躬身施礼:“天罡门杨天罡,见过肖香主。”肖香主略一点头,笑而不语。杨天罡连连揖首,神情惶急:“肖香主,今rì之事……”今rì之事,如此这般,今rì之事,这般如此,肖香主安安静静仔仔细细听完,又低着头里里外外思思量量半晌,就在大伙儿静候无果莫名其妙心浮气躁已经沉不住气快要崩溃了的时候,终于开口道:“你说的事,我都看到了。”

    众人无语。

    看到了你不早说?看到了你还听他啰嗦?看到了你不早点儿考虑好怎么办,看到了还在那儿来回琢磨最末了儿说了也是白说!要说今rì之事当真有些让人出乎意料摸不着头脑,要么不来来了突然现身吓了别人一大跳,没想到这人是个慢xìng子,还不是一般的慢!大伙儿都不喜欢办事儿磨蹭的人,当然生气了。众人当下纷纷大嚷大叫表示不满,当然在心里。

    当然慢也有慢的好处,一般来说慢xìng子脾气都比较好,我们都知道。而如果遇上个xìng子特别慢的,那脾气十成十是相当的好,我们也知道。而一旦遇上个xìng子特别特别慢慢得要死的,那脾气可是可是,少啰嗦!你这还嫌不够慢么!已经特别特别慢慢得要死了!没办法,遇上xìng子慢的人容易让人生气,真的没办法,遇上脾气好的人也容易让人生气,真的真的没办法,而xìng子慢的人脾气都比较好,xìng子慢加上脾气好更是特别容易让人生气,而一旦遇上个xìng子特别特别慢慢得要死的,那脾气百分之百可是相当相当的好好得要死,因此xìng子慢得要死加上脾气好得要死,就特别特别容易让人生气以至于气得要死,最后……

    还说!

    说到最后了,最后气得寻死觅活死去活来以至于无可奈何没法子再和他生气,只得乖乖候在那里等他xìng子慢得要死却又脾气好得要死把该说的话说完把该做的事做完,完后……

    完后?有完没完!

    完了,完后,没有完后了,完就完了,没有后。

    不对不对,完后等他把该做事情的做完把该说的话说完他还是在那里脾气好得要死又xìng子慢得要死,你才发觉自己白白生了一场闲气,白白气得寻死觅活死去活来以至于……

    你看,我这不说,你又说个没完。

    没办法,不啰嗦的人遇上了啰嗦的人,就会莫名其妙也跟着变得啰嗦起来,以至于想说的说不想说的也说横竖左右就是说,真的没办法……

    好了!不说了,就此打住!

    不好!白听你啰里啰嗦啰嗦了半天,也该听我啰里啰嗦给你啰嗦啰嗦了,真的没办法,一个人莫名其妙变得啰嗦了以后那也必定不是一般地……

    ……

    ……

    ……

    蝉声大作,响彻天地之间,是那样热情而执着,为这灼热而焦躁的世界再添一把无名之火!午时已过,众人眼见场中男女老少粉墨登场你来我往折腾个没完带散,终于急了!怒了!沉不住气了!我要吃饭!我要回家!我要喝酒!我要打牌!我要看病!群情激愤,声势汹涌,一时间嘈杂无比,场面已然陷于混乱之中!

    好在肖香主xìng子虽然慢,脾气虽然好,但绝不是个说话啰嗦的人。肖香主又思半晌,凝视来人片刻,微微笑了一笑,缓缓开口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说完抬起腿慢慢走上前去,将杨老门主甩在身后——

    “真龙教来州堂肖星火,拜见神僧。”

    一般谦逊言辞有礼,一般躬身态度恭敬。灵秀和尚赶忙回礼,一般起身合什,一般连连摇头念着阿弥陀佛。孙七随即上前,两手抱拳单膝跪地,肃然开口其声朗朗:“参见肖香主,属下孙七奉命在此行事,不敢有失。”肖香主冲这边微微一笑,冲那边点了点头,随后自行慢慢走开,静静立在一旁——

    名为星火,稳如泰山,绝不废话,慢也不慢。这便是肖星火,真龙教来州堂四香主之一,主管外务人事的肖星火。众人见状却也顾不上琢磨他了,只拿眼频频打量着那个大和尚,心里着实有些奇怪:“这人到底是谁?和尚?神医?江湖中人?还是都是?神僧神僧,果然不是个一般的人,只是不知他个究竟何方神圣?”

    和尚只是和尚,真的没有什么。

    杨老门主明白了。肖香主虽然没有明说,但耳闻目睹之下杨老门主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杨老门主本就知道此人非同小可,却没有料到此人身份声望是如此地显赫,一至于斯!真龙教,肖香主,孙七,神僧,贵客,明白了!明白了!杨天罡刹那间心如明镜,终于知道了今rì之事应当如何了结!而那也是天罡门唯一活路,跪地磕头,赔礼认罪,也只能——

    这样了!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

    杨天罡黯然一叹,快步上前两手一揖当头便跪!灵秀和尚却似早有准备,嗖地闪到一旁。杨天罡只若不见,直挺挺跪在地上,神情凄楚:“今rì不慎冒犯神僧,小老儿实在是罪该万死!还望神僧大发慈悲,放过我杨门一家老小,神僧!神僧啊——”说着两行老泪已然流下面颊,语罢伏地顿首,额头碰地砰砰有声!

    四下静而又静,人人不忍卒视!丝丝白发仓皇垂下,皱纹深深满是尘土,在这一刻老门主终显疲态,仿佛,仿佛,又老了许多——若知如此,何必当初?老夫一世英名铁般风骨,究竟为谁而来为谁而跪,又是为何而哭?痴儿,痴儿,我为你来,你怎不来,生生由着老父万众之下一人受辱?天!天啊!若这不是前世冤孽,何来今生末路穷途!福本是祸,祸也是福。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天狗忽然心中大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跪行上前放声大哭:“爹!爹!孩儿错了!害得爹爹……”

    错了,错了,爹爹也错了!往rì一幕幕场景蓦然浮现眼前,自牙牙学语懵懂无知至于无法无天无恶不作,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一人的错,还是一家的错?人必自悔,而后人悔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辱人者人恒辱之,爱人者人恒爱之。然何为爱?而何为害?当思之当思之,以免错上加错,终至无法挽回。

    门主!门主!天罡门人呼啦一声齐齐跪下,纷纷垂首身若雕塑,眼中含泪再也无言。场中极静,有人在哭,也许看到了什么,也许想到了什么。灵秀闪在一边,肃然站立闭目合什,低低念诵着什么。也许和尚没有念什么,也许和尚念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此时确也不必念什么,和尚无话可说。

    神僧!神僧!父子二人连连磕头,哭叫着和尚,只盼这真龙教的贵客将自己一家人放过!

    灵秀还是无话可说。

    本就不干和尚的事,又怎有放过一说?

    和尚再闪,闪过,闪在一旁。

    神僧——神僧——

    父子二人侧过身子再拜,不离不弃不依不舍!

    和尚一闪再闪,和尚只是躲。

    神僧!神僧!

    大和尚躲不开也避不得,当下慌慌张张左瞧右瞧,眼看着就要再次跑路了!可惜这回大伙儿都眼睁睁瞅着他,一时想跑却也跑不掉。终于,灵秀和尚灵机一动,嗖地一声闪躲到小和尚身后!这个师父非常的不仗义,每每遇上困难一旦事情不妙,便将小和尚推上前去送死!不是活靶子,便是挡箭牌,小和尚横竖左右都是个死,话说为这事儿死去活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无禅大惊!

    眼看身前大小施主哭着叫着跪在地上冲自己连连磕头,一时间手足无措目瞪口呆立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灵秀和尚咳嗽一声,皱眉道:“无禅,师父问你,此时应该做什么?”一语如棒喝至,霎时福至心灵,无禅和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下一下连连磕头还礼,脑袋碰地同样砰然有声!

    小和尚面嫩心软,磕着磕着忽然悲从中来,哇一声跟着哭了!为什么哭?不知道。哭就哭了,反正无禅基本上每一回都哭得莫名其妙。但见场中黑发白首光光头此起彼伏叩来叩去,老少几人跪在地上悲悲戚戚哭声连作一片,真情流露,场面感人,众人一时忘却说那荒唐言,纷纷陪着揩下一把辛酸泪——

    好了好了,关老汉抹着眼角叹着气,终于走上前去解围了:“诸位请起,诸位请起,不过一点小事情,又何必,哎!”扶这个这个不起,搀那个那个不起,大家都跪着不起,无禅也跪着不起。关老汉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去看大和尚:“大师,你看——”灵秀摇着头说道:“错了错了,不是和尚。”关老汉不为所动,只看和尚:“没有错,只能是大师。”灵秀苦笑一声,侧过头去——

    肖香主沉吟片刻,慢慢点头,去看孙七——

    孙七躬身作礼,旋即上前略一挥手:“走罢。”杨老门主如蒙大赦,慌忙起身拉过儿子一一行礼,而后匆匆离开,只见背影萧索。片刻,天狗又匆匆跑了回来了,低头哽咽道:“神医,你看家父的病——”灵秀微笑点头:“不需看,老人家没有病。”没病?没病怎会时时抚胸大叫头痛?天狗愕然,愣在那里。

    “这还用说?还不是叫你气的!”关灵姑娘轻哼一声,别过头去。天狗闻声又是一愣,继而面sè羞渐,一时若有所思,终于大叫一声爹爹,转身飞快追了过去!

    走罢,走罢,来时耀武扬威,去时威风扫地!走着,走着,马儿无人再骑,带着沉重叹息。走好,走好,失去才能得到,祸兮福之所倚;走了,走了,人马消失不见,只余一面大旗。大旗迎风招展,却是顽强地留在众人眼中;大旗字迹依稀,却又深深地刻在了谁的心里?何为羞辱,何为尊严,大旗一般杳然风中。不见。

    但知荣辱,但有尊严,大旗依然会再次猎猎飘舞,风采如昔。;</dd>